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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原创】秦时历史向同人《秦失其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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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阳光媚好,透过凌霄花纹蜿蜒的百叶窗,依稀可见空气中几许光尘上下沉浮。
  颜路弓身盘坐,不时将案上的瑟拨弹几下,瑟音荡开,铿铿然仿佛山中落石。他手边的浮尘也随之上下震颤,颇有几分慵懒自在的诗意。
  伏念放下手中简册,看他神色专注,裳衣委顿在地而不觉,忍不住开口教训:“虽说你最近功力大涨,但也不可心不在焉。”
  颜路听了,立即从座上起身,躬身称是。
  鼓瑟声再度悠扬地响起。伏念试了几次,书中的内容却再也看不进去。
  “听说,子房此次调查山魈的事没有结果,倒带回了一位身份不明的小姑娘?”阳光刚好从镂空的窗棂投射进来,伏念眯了眯眼,让人看不清情绪。
  自从山魈一族在桑海出没后,儒家已经有好几位弟子无故失踪,张良自告奋勇前往探查,回来后却一直忙着安置那位姑娘,连两位师兄都没有来见过。
  “想必子房只是没有想好如何措辞……”
  “三师公为何不进去?”子慕大咧咧刚好路过,木头木脑说话也毫不收敛,张良被撞破好不尴尬,迟疑了一下,便上来跟二位师兄见礼。
  座上正好摆了一套茶具,张良索性烹起了茶。有些话不便直接交代,他在等一个时机。
  伏念抿了一口茶,终于开始发难了:“最近失踪的几位弟子里头,还包括那位墨家的巨子和楚国的少主,子房难道没有话要说吗?”
  张良轻叹,心道还是忘了跟他们说隔墙有耳那回事,脸上仍是深浅得宜的讶异:“巨子?少主?”
  “你少给我装糊涂!”伏念猛地搁下茶盅,室内一晌死寂。
  “大师兄真要知道?”
  伏念怒气稍解,但始终看不惯他的一举一动,习惯性地就要挤兑:“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是教训不得,我不问,你就不打算说?”
  “师弟只是觉得事关重大,并无冒犯之意,师兄——”一旁的颜路温和地打起来圆场。
  “我问的是子房。”伏念淡淡扫了他一眼。
  “子明子羽我若没有猜错的话,他们这两个月都在蜃楼之上,暂无大碍。”
颜路退下时不忘给张良递一个眼色,张良则一脸严肃,仿佛并没有看到,继续道:“至于山魈一族,山东六国均有发现,恐怕此次对方来意不善。”
  伏念不以为然地“哼”了一下。
张良继续道:“我打探到,帝国新近出现的两则预言都跟一个人有关。”
  “谁?”
  张良抬眸正视伏念,吐出两个字:“胡亥。”
  伏念暗暗吸了一口凉气。这十八子胡亥是胡姬所出,恰好是三亥之时出生,所以取名胡亥。如果“亡秦者胡也”所指向的“胡”不是匈奴而是胡亥,岂不是说导致帝国覆亡的危机在内部,而不是北方强邻?
  “休得胡言!”伏念轻轻呵斥了一句。
  张良虽然不服,但还是收敛起眼中的尖锐,俯首一派温和模样。
  “你带回的那名女童,我也不多过问。但小圣贤庄时刻处于罗网的监视之下,应对外面的说辞,你可有准备?”
  张良拱手,恭敬答道:“谢大师兄挂心。那位姑娘是我一位韩国故旧,名为淑子。良途径即墨,见故人孤身流落在外,不免想到自己的处境,是故施以援手,出格之处还请两位师兄提点一二。”
  伏念被他勾起心事,也叹了口气,摆手道:“罢了,这样的事情不可多了,分寸要你自己把握好。”拂衣坐好,忽然又想到一事,迟迟开口问:“你出门在外,想必对外面的情况最为了解。仔细说说,人民的生计如今怎样了?”
  张良直了直身,声音压抑:“就是水深火热,也不为过。”
  “哦?”伏念吃惊地站了起来,自言自语道,“帝国的赋税比起以前六国,也不算过,为何会有这样的后果?”
  张良冷笑:“人民为国家之根基,但若将人民都派去修筑长城,修筑驰道与宫殿了,别说交不上税,就是活命都成问题!”
  伏念目光一凌,沉声道:“你何出此言?”
  张良俯身拜了两拜:“师兄有所不知。战国两百年纷争绵延,百姓身心疲敝。帝国统一后,皇帝不思爱惜民力,大肆横征暴敛,前有赋税徭役之苦,后有抑文挫商之令。天下富人皆在秦都咸阳,天下民力尽在四方边陲!“
  “皆在咸阳?尽在边陲?”这事伏念有做心理准备,但也没想到居然严重到了这个程度。
  张良惨笑,“可帝国的主宰依然没有餍足,下令停采矿山,堂而皇之用秦半两等价交换六国钱币,意图用小钱换大钱,劫民之富。即墨以盐产丰厚闻名天下,秦军占领后,大肆打压齐人盐场,虽无专营之名,却有争利之实。各行各业,莫不受这些驻兵掣肘欺压。如今市上供求不稳,财币不通,已经是民心惶惶,再过不久,钱灾、兵灾传到桑海,届时物价飞涨,又该有饿殍遍野的惨状发生。”
  张良口中苦涩,站起来拱手道:“良终日苦闷难安,是以迟迟不敢以此叨扰两位师兄。”
  “嚓!”伏念手上一滑,茶盏没有扣到杯口上,直接将它打翻。颜路着意去看他,敏锐地捕捉到伏念唇间细微的颤抖,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寻思道:什么事,能让向来处变不惊的伏念这样失态?
  伏念推开茶几,唤道:“子房?”
  “是。”
“你速去咸阳替我找一个人……”


IP属地:上海183楼2021-01-07 2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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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实话今天有点不开心~~因为马上又要伤筋动骨工作了,我觉得我的眼睛还没好
    但是工作一两年辞职养眼睛也不太合适,唉


    IP属地:上海184楼2021-01-07 2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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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年前鬼谷一战,你明明可以杀我,为什么却选择中途离开?”这是卫庄多年以来的心结。
        “杀你,是我不愿意面对的抉择。”盖聂,给出了与十二年前一模一样的答案。
        那年对决中途,盖聂匆匆下了山,又折身回来救下一心求死的卫庄,告诉他要保重。
        盖聂在逃避杀戮。
        但卫庄并不相信——鬼谷纵横派是一个牢笼,非强即死,注定只有一个人要胜出,强者的怜悯,他从来都不相信。
        如今卫庄重新举起了鲨齿剑,“赢了我,我就告诉你师傅的下落。”
        盖聂眉微动。
      显然,这个消息对他来说,非常有分量。
        他沉默着看向手中的木剑,凝视剑尖一点,寒若晨星。
        卫庄踏地飞起,隔着一丈远凌空劈下。剑风破开空气,盖聂领受着扑面而来的杀气,眸光微动,人已经去到卫庄身后二尺处。
        木剑寒芒正抵在卫庄后颈处。
        卫庄愕然。一瞬挫败,一丝感伤,一点欣慰,“很好,这才是我的师哥。”
        “师傅,是因那场战斗而死的?”
        卫庄嘲弄:“鬼谷只能有一个主人,你逃走了,他提出要代你与我较量,我为什么不答应?”
        盖聂沉默地未置一词。
        卫庄发现盖聂并没有被动摇,只好实话实说:“他没有死,他在帝国内部,一个你想象不到的位置。”
        盖聂知道,卫庄在帝国内部有很多朋友,但是他想不到,鬼谷子居然也渗透到了帝国内部。甚至,在盖聂未察觉的时候,可能曾跟师傅擦肩而过过。
        “张良怎么说的?”卫庄问。
        当时在鬼谷,张良的鬼话没能动摇卫庄;盖聂却提出,到颍川郡,他会给卫庄一个这么做的理由。现在,轮到盖聂给出他的理由了。
        “他问我,天底下,谁人最怕死。”
        卫庄眯着眼想了一下,冷笑:“自然是嬴政。”
        盖聂点头回应:“秦始皇奋六世余烈,终于一统天下。只可惜人寿有限,他一死,他的后代若不能镇压叛乱,六世辛劳毁于一旦,他有何面目去见祖先?所以他怕。”
        “说的,好像是这个计划的难度吧?”
        “所以他让我来说服你——纵横联手一击,以保万无一失!”
        卫庄很快抬头,“你应了?”
        盖聂摇摇头:“其实嬴政他……并不是无道暴君。我不想他现在死,但要他带着死亡的阴影活下去。”
        他在为那个暴君辩护!卫庄白眉一跳,对上断崖上剑一样铿然而立的盖聂。
        盖聂眼底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悲伤:“小庄,在你的心里,是否也曾暗暗庆幸过,毕竟你的国家,是由那个人亲手毁灭?”
        庆幸他在离开韩国时,就计划了它的灭亡?卫庄不假思索断然否定:“住口!”
        “小庄……”盖聂微微仰起头来,声音低缓忧伤仿佛一曲国殇,“你代替他接手了流沙,所以你也,并不恨他。”
        他说韩非。
        “住口住口!”织金的披风无风自动,卫庄拄剑,他的脸如同夕阳下微蓝的苍穹,万千种复杂的光芒彼此交错。从来没有见他如此盛怒,盖聂深受触动,想继续责难,却有一些不忍,只好背过身去避开他的锋芒。
        “好,很好!你果然很了解我,盖聂!”尾音拔高,卫庄将这个名字念得突兀。
        “但是你听好了,韩国,是由我!亲、手、毁、灭!我不同意结束战争,除非你杀了我,否则,你想要缔造一个统一的帝国,只是痴心妄想!”
        盖聂很明白,鬼谷纵横,为战争而生。卫庄信仰它,他是个优秀的鬼谷传人。
        “我不会杀你。杀戮,从来不是说服一个人的方式,唯有信念才是。你从不曾了解嬴政这个人。”
        “哦?你了解了,然后又选择背叛它?”卫庄讥诮。
        盖聂不为所动,“信念,并不等同于一两个人。嬴政是那个信念的执行人,我也是。我会在某一天杀死他,不过,不是现在。”
        “为什么?”成片的黑鸦忽然从郑宫上空掠过。卫庄仰头望去,只见夜空,星云密布。
        “有些信念,执行者本身就是障碍。”


      IP属地:上海186楼2021-01-15 1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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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纷繁的春秋战国,征伐与变法相伴相生。变法使国力强悍,征伐带来新的疆域和人口。除了最强悍、最彻底的商鞅变法以外,神州大地列国变法运动一直此起彼伏。这其中,开天辟地的一次变法源于郑国。
          在春秋中期,晋楚争霸,东有大国齐,其余均是小国。
          郑简公三十年春,郑国执政者子产图存求发展,于是铸刑鼎,公开了贵族统治平民、处罚奴隶的律令依据。举世哗然!
          当时,郑国所依附的第一大国——晋国,就有大夫写信指责他:
          “始吾有虞於子,今则已矣。昔先王议事以制,不为刑辟,惧民之有争心也。犹不可禁御,是故闲之以义,纠之以政,行之以礼,守之以信,奉之以仁;制为禄位,以劝其从;严断刑罚,以威其淫。惧其未也,故诲之以忠,耸之以行,教之以务,使之以和,临之以敬,莅之以强,断之以刚;犹求圣哲之上、明察之官、忠信之长、慈惠之师,民於是乎可任使也,而不生祸乱。民知有辟,则不忌於上。并有争心,以徵於书,而徼幸以成之,弗可为矣。
          夏有乱政,而作禹刑;商有乱政,而作汤刑;周有乱政,而作九刑:三辟之兴,皆叔世也。
          今吾子相郑国,作封洫,立谤政,制参辟,铸刑书,将以靖民,不亦难乎?《诗》曰:『仪式刑文王之德,日靖四方。』又曰:『仪刑文王,万邦作孚。』如是,何辟之有?民知争端矣,将弃礼而徵於书,锥刀之末,将尽争之。乱狱滋丰,贿赂并行。终子之世,郑其败乎?肸闻之:『国将亡,必多制』,其此之谓乎!”
          大意是:
          “明智的人只会把成例作为处罚依据,先例是怎么处理的,以后就这么办,而不会明文规定什么是犯罪、犯罪了以后处以什么刑罚。就怕这样规定以后,平民奴隶有了争辩的依据,就不服从贵族的处罚。原先一切由贵族说了算,都不能阻止平民不服,更何况公布刑名律令呢?
          以前夏商周到了乱世的时候,才公布具体的刑名律令;平时最管用的,是不同人的不同规格待遇,是不同人交往适用的不同礼仪规范,哪里会涉及实际的刑名律令呢?现在弃礼仪规格不用,只规定哪些行为会犯罪,过分保护私人利益,平民只会觉得有机可趁,用你的刑鼎做依据,争夺利益陷害他人。监狱里的犯人将要爆满,官员的后院全部是行贿的人,你这是要弄垮郑国啊。
          我听说,一个国家将要灭亡的时候,一定会出台一堆乱七八糟的规定,大概说的就是你这种情况吧,唉!”


        IP属地:上海187楼2021-01-15 1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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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产回复他说:“我不是不知道这么做贻害无穷,但已经火烧屁股了,顾不上了。”
            另一位晋国大夫跳出来幸灾乐祸:“不是说火烧屁股了吗?我怎么没看到。没看到乱象就乱下猛药,你国不乱谁乱?”
            当时的确引起了不小的乱子。
            按照《吕氏春秋》记载,刑鼎一出来,郑国就有许多人到处张贴对付新法令的法子。子产下令禁止到处张贴。郑国的一个能人邓析,就投匿名信的方式进行。子产下令不准随便投递,邓析又通过夹带在正式文书中的办法,将法令的漏洞送到了子产的桌案前。
            于是,子产不断地填补漏洞,但邓析新找出来的漏洞也没完没了。最后,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根本无法区分,郑国国人都无所是从。
            倘若没有后面的事,子产的这次变革不仅彻底失败,还真可能会因为刑鼎之乱使郑国灭亡。而这件事的转机,不是因为子产,恰恰是因为邓析。
            邓析一方面指使国人指出刑鼎条文的各种不合理,一方面又在郑国大力发展名辩术。当地平民要打官司,都来找他帮忙,大案子要收一件衣裳作为报酬,小案子只需要一件襦裤,于是无数百姓献上各种衣服跟他学打官司。
            邓析接手了各种各样的案子以后,渐渐懂得了一些律令关窍,就开始着手修补那些被他批判得千疮百孔的刑鼎条文。经过十余年的刻苦钻研,第一部系统完善的成文法典——《竹刑》,问世了。
            邓析门徒们竞相刊发传阅《竹刑》。它不仅比此前的刑鼎更加合理完善,而且用词严谨,逻辑清晰,几乎没有明显的漏洞可钻。与此同时,子产病重,邓析带着《竹刑》来到子产床前,请子产查阅。子产看后,深感佩服,问这个老对头到底意欲何为。
            邓析说,《竹刑》已经在百姓间广为传阅,平民只服《竹刑》,不服刑鼎。要求子产下令废除刑鼎,改为启用《竹刑》。
            子产大为震惊。
          律令是一国重器,岂可出自于私人之手?邓析却笑了,说,刑鼎从未规定国家不可以用出自私人之手的《竹刑》,只说了乱法者戮;今日我乱法,请国相用《竹刑》,并戮邓析。
            子产方才察觉,自己竟然与这个乱郑之人有着相同的理想——不效法先王成例,也不赞同用礼义统治百姓,而是开启民风,使公道自在人心。原来,同一个信念,不仅仅存在于同门同派同政见的人身上,那些督促你完善它、深究它,戏谑的,讥讽的,敌对的,拥有各种各样面孔的人,都可以拥有同一个信念。
            子产老了,爱惜他,却护不住他,只好用邓析想要的方式杀死他,一代法家、名家先驱终于以身殉道,以死立派。
            《竹刑》颁行天下,各国争相效仿,诸子思想百家争鸣的时代,正式拉开了序幕。


          IP属地:上海188楼2021-01-15 1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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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东郡陨石】完


            IP属地:上海189楼2021-02-01 2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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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秦始皇三十三年冬,名将王翦再度传来捷报,秦军顺利攻灭西瓯。
                侍卫长押西瓯君长桀骏上殿。
                宫门开,连绵错落的灰黑色宫殿群兀立眼前。崭新的黑龙旗伫立殿阶外,高大侍卫均着重甲、执利兵,森然立于两旁。帝国崇尚水德,凡正殿门外,均有凿刻兽鸟浮雕的高台神池,里面盛满清澈冷冽的冰水。已经是冬天,桀骏穿着单薄,不由得浑身哆嗦。
                抬眼望去,咸阳宫高高在上,遮挡了落败之人头顶一半的天空。
                “看什么!快进去!”押解他的侍卫长见桀骏停下,断然喝令。
                桀骏一动,栓满全身的铁链泠泠作响。他吐了一句越语,将士没听懂,半晌冷冷道:“始皇帝仁慈,你才得捡回一条命,替你的臣民叩恩去吧。”
                桀骏没有再抬头,跟着走上了政殿。
                朝堂群臣,全部静默地望着这么一位,断发纹身、赤足左衽、体毛旺盛的大胡子野人。半晌,嬴政突兀地发笑,文武百官终于忍不住哄堂大笑。
                “这样的人也做君长——”他们实在想不到,秦、楚先前被山东各国称为蛮夷之地、虎狼之国,一向不入流;即使落后如吴越,也是山灵水秀美女众多。怎料到,这世上还有连衣服都没得穿的野人。
                底下有博士见机起身祝酒:“始皇帝陛下文治武功,空前绝后。诸将士劳顿经年,使百越黔首得以沐文明之风,习教化之德,此化外之功,实为亘古之未有。臣仆射周青臣,愿请致辞!”
                嬴政心怀大开,大手一抬:“准!”


              IP属地:上海190楼2021-02-01 2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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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桀骏被押下去,周青臣出列道:“他时秦地不过千里,赖陛下神灵明圣,平定海内,放逐蛮夷,日月所照,莫不宾服。以诸侯为郡县,人人自安乐,无战争之患,传之万世。自上古不及陛下威德。”
                  除了废话外,这一大段的意思是,要让新攻下的百越成为秦国的郡县。
                这正中丞相李斯的下怀,他便也出列道:“启禀陛下,前日王翦将军来奏报,请求将百越一分为三,分别置为桂林、象、南海郡,伏惟陛下恩准!”
                  嬴政道:“便依王爱卿所言。王爱卿懂地形形势,你擅长内政,这百越三郡的郡县图制,就由你二人绘制!”
                  李斯忙俯首:“诺!”
                  然后轮到在秦朝为官的七十二博士,轮番上前祝酒,嬴政也不推辞,一一饮下。而唯有一人,仍端着酒坐在原地。
                  嬴政早就注意到他了,问道:“你是何人?”
                  那个人连忙跪起:“齐人,淳于越。”
                  嬴政想起来了,扶苏的一位儒学授课师傅就叫淳于越,便指着他道:“前不久,你上了折子,请求分封我秦国土地。”
                  “正是!”淳于越没想到嬴政连博士的见闻折子都查阅,不由得有点慌乱。
                  “你的意见,且道来给诸朝臣听听。”嬴政皮笑肉不笑,语气倒温和。
                  淳于越无法,只好上前说:“我听说殷朝、周朝统治天下达一千多年,分封子弟功臣,给自己当作辅佐。如今陛下拥有天下,而您的子弟却是平民百姓,一旦出现象齐国田常、晋国六卿之类谋杀君主的臣子,没有辅佐,谁来救援呢?凡事不师法古人而能长久的,还没有听说过。”
                  先前的周青臣忍不住辩道:“你这一套事古的歪理邪说,商君当年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淳于越置若未闻,提高声量道:“刚才周青臣,又当面阿谀,以致加重陛下的过失,这不是忠臣。”
                  朝堂又一阵静默。
                  嬴政动手斟了杯酒,美酒殷红醉人。他望了眼神情陡然肃穆的朝臣,便连酒带杯朝殿上一扔。
                  所有人心里咯噔一声。
                他们的始皇帝陛下连三皇五帝都不曾放在眼里,商周不过统治区区一千年,也敢自称长久,这淳于越真不知死字怎么写,居然话里话外威胁皇帝陛下——不分封的话,帝国的国祚连商周都比不过。
                  嬴政对他们所思所想心知肚明。盛怒之下也懒得伪装,起身,撂下一句“先议议吧!”然后拂袖离开。
                  朝堂上下炸开了锅,博士们左右攀谈,嗡嗡声响了一大片。嬴政一开始就偏向“郡县制”,这他们是知道的。自从东郡降下一块陨石,镌刻着“始皇帝死而地分”,所有皇室宗族成员都蠢蠢欲动,开始议论如何效仿周制,将自己分封到最丰腴的那个封地去,因此大打出手的也大有人在。
                  这大大激怒了妄图一人之身统治天下的始皇帝陛下。
                  商周虽然国祚绵长,但末年纷争不断,大秦立国的根基便是结束纷争。自孝公以来,始皇帝奋六世之余烈,先祖们兢兢业业至今,秦国到头来还只是效法以前还算过得去的王朝么?那他们心中的血,手中的刀,以及为之荣耀、为之奋斗的一切,岂不成了一场利欲熏心的贼子们争权夺利的笑话?
                  这是嬴政绝不能忍的!
                  事已不可为,所以他们这些爱主张复古的儒家贤才,都不愿再忤逆始皇帝陛下,专心歌功颂德而不管其余。可这个淳于越,却是一根筋,事古事古老生常谈。
                  刚才始皇帝撂下的那一杯酒,就是警告:别敬酒不吃。
                  半晌,博士们的议论都消下去了,也没有人出来发言。 


                IP属地:上海191楼2021-02-01 2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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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
                  伴随着秦始皇三十三年冬天妖言令一起到来的,还有无穷无尽的迁徙流放。
                    蒙恬二十万铁骑于一个月前击溃赵国边境的匈奴。为了防止匈奴进犯,始皇帝分批次,要动员全国共四十万农夫工匠修筑长城。南越之战胜利后,帝国新设三郡,需要大量汉人戍守边城,于是发商贾、赘婿、刑徒实边。
                    被安置在咸阳、南阳的商贾们,为了不被派去修筑长城或建设南越,纷纷出钱赎买自己的门客附庸。
                  但即使是豪商巨贾,也养不起一年三道劳役差事。这年冬天,豪商们开始裁减门客,势力骤减。众多失去了豪门庇护的门客,要么被征去修长城、守南越,要么中途成群结队的逃亡。
                    南越烟瘴之地,一去不返。能活上三年不死,实属侥幸。但比起修长城,这已经是个难得的好去处了。
                    商君之法千百条,但归根到底只有两条,一曰耕战,二曰株连。
                    秦国株连之法的厉害,他们在咸阳、南阳的时候就领教过了。他们中的大部分精通秦律,很少犯错,但难免会被左邻右舍牵累,沦为刑徒。依商君之法,劳役逃亡是重罪,一旦同屯的征夫逃亡,他们侥幸逃脱了惩罚,最后被派发的活儿总量不会变,每一个人实际承担的劳役远高于预期。前线经常传来征夫被累死的消息,其实,更多是被同一屯里逃亡的人牵累。
                    为了避免出现类似情况,负责押送的都尉现在都按住处、籍贯组屯。由于都是左邻右舍,彼此信得过,原先因为害怕别人牵累自己而率先逃亡的情况已经大大减少。但即使这样,去路漫漫,中途倒毙的征夫不在少数。一旦路上死亡或逃亡人数超过十分之一,全屯人必因劳役累死,逃亡就变成了唯一出路……
                  株连之法,大大加强了君王对百姓的控制,但与此同时,抗拒秦法的风暴早已经在民间酝酿了。
                    当罪犯、赘婿、商贾、农夫、工匠们在为生死存亡而担忧的时候,咸阳城里的功勋阶层、士子和没有被征发的庶子显然更在意自己的言论自由。
                    由于住下了比原先多出近十倍的人,咸阳城的大国气象被初冬冷雨和拥挤的人群破坏殆尽。原本宽阔坦荡的道路,如今塞满了车马牛驴,摩肩擦踵的人群互相推搡。雨水淋注在每一个告示栏前张望的人脸上。
                    “妖言令?”人们纷纷传达自己的疑惑,“肉食者鄙,不让平民议论朝政是何道理?”
                    “我们始皇帝,这是要学周厉王?”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自取灭亡啊!”
                    抱怨、哀叹、惋惜如潮水一样在人群中此起彼伏。有些聪敏的家伙,已经拉着家人悄悄离开了。旁边闭眼养神的老者摸着胡子叹息,“你们在这里抱怨,也是议论朝政,就不怕治罪吗?”
                    “这……”众人依然蒙昧。
                    老者又叹息一声:“议政有议政的地方,臣子可以去朝堂,我们平民还可以去乡校嘛。只要发言是为了老秦好,相信始皇帝陛下也不会多追究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大家纷纷让出布告栏的位置,呼呼喝喝朝乡校的方向涌去。


                  IP属地:上海193楼2021-02-05 1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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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校遍布周朝各国。说是“校”,其实不过是立四根柱子,再用木头盖个顶子。原本是乡下农夫桑娘纳凉避雨用的,但到了春秋时期,游学讲学的士子越来越多,乡校渐渐变成士子面对乡人讲学的场所。孔子门生三千,实际上真正的弟子不过百,算上农闲时听一耳朵教诲的农夫农妇,才凑到这个总数。
                      自从郑国子产“不毁乡校”后,各国开始有意识地修建各种乡校建筑,既让讲师坐着体面舒适,也增加了旁听的座位,适合长时间讲学。春秋末期名士宗师众多,百姓多慕名跟随。名望大点的,甚至能凭一己之力,吸引成千上百的人跟自己一起定居。所谓舜帝开发历山,一年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东海之滨的齐国最先嗅到其中商机,齐国君主于是在都城稷门下,修建起连绵的宫殿,命名为“稷下学宫”。人文荟萃,临淄人口稠密到“张袂成阴,挥汗成雨,比肩继踵”,百家争鸣的时代从此走向鼎盛。
                    “祭酒大人在吗?”咸阳学宫门前,有士子上前问。
                    秦国任用六国之士,但本地讲学风气并不兴盛。咸阳城里最大的一处学宫,也是统一以后才建造的,甚至到如今都没有被命名,百姓浑称“咸阳学宫”。
                    这“祭酒”乃是学宫主官的统称,儒家荀子曾三次在稷下学宫任祭酒,负有安排宴会接待、主持学说交流和举荐贤才的职责,这之后祭酒便成为所有学宫掌门人的代称,后代陆续沿用两千年。
                    “在!”门子示意里面,轻声问道,“各位是来听大人们对妖言令的说法的吧?已经进行了一炷香时间了,还有位置。”
                    秦人不待他说完,纷纷验了照身帖,大步朝辩论场走去。
                    咸阳学宫主建筑是辩论场。辩论场有两层,上层有二十四间住宿用的厢房,围成一圈。下层有一个拱起的辩台,顺着台阶往上,辩台正中央摆着一张玉石石案,石案有三席,辩者一正一反,另一席隔着花鸟屏风,通常坐着倾听两人辩论的达官显贵。
                    如今一正一反的两人,正是刚从朝堂上走下来的两位大人——淳于越和李斯。


                    IP属地:上海194楼2021-02-05 1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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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淳于越家学渊博,祖上淳于髡,乃是第一代稷下学宫的祭酒,齐之相国。淳于越今日登台,是受儒家士子撺掇,誓要还原一个“儒士未尝败绩,秦国君主太过亲近法家”的真相。
                      今日的辩题就是:行教化于民,王道霸道孰好?
                      “儒家讲道德,道德是天性。顺民天性,教化才能事半功倍,定分止争。”淳于越道。两侧暖风鼓荡,他的面色十分冷峻,坚毅的双眼带着一丝诚挚。
                      李斯似乎为他的执着所感动,也顺着他的话说:“儒的确讲道德,顺天性。比起法的诸多规定,无知之民都知道自己做的道不道德,但是——”
                      李斯眼中冷光一瞥,“以儒治政,大谬!”
                      “哦?”淳于越皱着眉头,“愿闻其详。”
                      “儒以文乱法。儒生讲规矩,论资排辈,讲究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对否?”
                      淳于越小心思考他话里的陷阱,发现的确就是儒家经典的原话,便点头。
                      李斯松了一口气,“好!你们规定了什么身份的人才能讲什么话,做什么事,尊者金口玉言不能被顶撞,卑者的公道不让讨。是不是?”
                      “是,但……”
                      “是非对错,你们说了算。”李斯冷笑,“什么都要审判,又什么都审不出个所以然,不讲公正,而讲尊卑,谬矣!”
                      两人争辩时,屏风后面传来一阵茶汤入碗声,原来第三席已经有旁听者了。
                      李斯气焰不减,气势汹汹指责道:“儒家仗着人多势众,利用子女孝顺父母的天性,编出民为子、君为父的歪理,讨好君王,蛊惑人心,可谓居心险恶!”
                      淳于越被气得唇色发白,却偏偏无法反驳。李斯慢抿了口茶,接着道:“不仅儒家,侠士也一样。”


                      IP属地:上海195楼2021-02-05 1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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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侠士眼中没有王法,只共用一套行事准则,把符合这套准则的人都叫做侠。他们滥杀无度,好用私刑,认为只有侠才可以处罚侠。官员若处罚他们这些犯法的侠士,他们就千方百计地安排营救,刺杀、贿赂、顶替……无所不用其极!破坏律法,威胁司法者,没有超过他们的了!”


                        IP属地:上海196楼2021-02-05 1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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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淳于越终于找到反驳的点了,反问道:“法是你们法家制定的,当然觉得破坏律法是大罪。在我儒家看来,你们法家不近人情,追究犯法者才是大大的不合情理。”
                          “情理?”李斯反问,“儒的规矩是情理,法的规定反而不是了?我问你,《论语·乡党》曰,孔子在民间的时候很温和恭敬,木讷像是不会说话。但他在宗庙里、朝廷上,却很善于言辞。一人而两面,很符合情理么?”


                          IP属地:上海197楼2021-02-05 1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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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说到儒家经典了,淳于越跪了起来,答说:“‘孔子於乡党,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其在宗庙朝廷,便便然;唯谨尔。’这话是说,在民间的时候孔子是被治理者,不需要很擅长言辞;但在宗庙朝廷上,孔子有官职在身,表现得慷慨健谈,是其职责要求。情景不同,自然——”
                            李斯冷笑出声,“儒家规定几百种情景,人也要有几百种表现不成?什么情景下有什么要求,即使熟知祭礼的人都不知道,普通人更是无所适从,这要求提了有何用?”
                            淳于越被命中要害,慌了起来,“礼不下庶人,原本就不需要普通人懂,至于熟知祭礼的人……”
                            李斯骄傲起来,“秦法虽多,统共不过千余条,比起儒家的规矩,简单明了,连为何如此要求都说的有理有据。自然比儒家的规矩更符合情理,也更加为普通人所接受了。”
                            “秦法虽少,但酷烈程度远高于儒家。好比孔子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是在可以选择的情况下选更好的;而法家的律法却要求食必精、脍必细,而不顾贫民是否吃得起。”
                            李斯哼道:“秦法可不规定私人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律法要求高,却是人人都可以做到的,之所以这么要求,也是为了凝聚国力、打击盗贼。儒家对剿灭盗贼有何良法?”
                            “这……”淳于越语塞。
                            胜负已定,李斯整理了下衣袍,起身。屏风后却传来击掌声,老者连咳不止,侍者担忧叫道:“祭酒大人!”


                            IP属地:上海198楼2021-02-05 1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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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发帖子真是晦气!好好的小说,硬是给我吞了一半文。从两年前就这样,磨的没有半点脾气了,本帖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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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上海199楼2021-02-06 2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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