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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柯哀王道】【中篇日更】《二天》(子时代视角。轻微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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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不可能。——她是不会伤害他的。”
看着屏幕上与警方僵持的灰原哀,我竟然脱口而出这样的话。作为一个侦探,本不应该产生这类轻率的断言;然而,即使亲眼目睹她挟持人质的场面,我也难于相信,她竟然真的会对父亲不利。
宫泽笑了笑,望着我困惑的脸:“灰原哀可不是温柔无害的小白花,她是有刺的玫瑰,你不要想错了。”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拿起电话,看了一眼屏幕,脸色突然一变。
那是一种奇怪的神情,几乎可以说是恐惧了,却又不太像。我不禁将注意力从录像带的警匪剧情中移出一部分,关注她的情形。
深吸了一口气,她稳定好情绪,按下接通键,用很恭敬的口气说:“我是宫泽。”
对面的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她微微一笑,答道:“我不会挂电话的,您也不必假装若无其事,反正用GPS是没办法追踪到我的。——请您自己用心来找吧。我相信,只要是您的话,一定可以打败我的。”
对方的声音略略提高了,从听筒里发出嗡嗡的震动,隐约可以辨别出是男人。
“我只是遵从了自己的本心,”她仍笑着,措辞尊敬,话语中却流露出几分痛楚,“您想要了解我的心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话,就请您独自一人来见我吧。感谢您。”
不待对方回话,她便毫不留恋地挂断了电话。
我还尚且有些怔忪,她注意到了,挑了挑眉毛:“奉劝你快些看屏幕,否则,便将错过重要的部分。”
经她这样一提醒,我终于将心思放回监控录像上,虽然心中仍暗暗思忖着她方才的通话:多半是有某位嗅觉灵敏的警官发现了我的失踪,将其与宫泽联系了起来。听她的口气,这个人很有可能正是……
“我要见服部平次。”屏幕里的女人突然说。声音冷冷的,带着几分尖锐的威胁。
“看清形势吧,宫野志保,”特警中的一位回答了她,应当是小队长,“现在已经不是你能够提条件的时候了。”
“真的吗?”灰原哀讥嘲似的笑了笑,枪口更用力地压了压工藤新一的脑袋,“如果我手一抖,你们的这位名侦探,可就要脑袋开花啦。”
万万没想到,就连工藤新一也跟着帮起腔来:“对啊对啊,我这可是危在旦夕啊,叫服部快出来!”
小队长沉默片刻,咬了咬牙,拿出无线电:“总指挥,这里是第4小队,我们已经包围了宫野志保。她以工藤新一为人质,与我们僵持,要求与服部警部见面。收到请回复!”
片刻的安静之后,无线电中传来一个男人简短的答话:“我知道了。同意她的要求。”
声音被刺刺拉拉的电流声搅乱,变得有些失真,但依然隐约可以分辨出,正是来自于那位名为服部平次的传奇名侦探。
这之后,便是剑拔弩张的死寂。
在重重包围之中,灰原哀并不显得慌张,也没有愤怒的神色,沉默而又美貌的脸孔上,现出某种怔怔出神般的心不在焉。
被她搂在怀里的工藤新一梗了半天脖子,似乎终于僵了,苦着脸,好商好量地笑道:“喂,灰原,能不能换个边?我脖子疼。”
灰原哀翻了个白眼:“那你把脸转过来。”
他如获大赦般把头转到另一边,形成某种几乎可叫做滑稽的姿势:脑袋侧着枕在她单薄的肩膀上,与她脸对着脸,大眼瞪小眼,而脑门正中间则被枪口顶着。
四目相对之间,工藤新一完全没有作为人质的自觉性,直将她的手枪当成空气,老神在在地冲她眨了眨眼:“灰原,你近距离客观地评价一下,我帅吗?”
她缓缓地扫视他的脸,自上而下,又自下重新向上,视线一寸寸地移动,看了好一会儿,才微微翘起唇角,道:“挺帅的。”
男人睁大了眼,似乎没想到会受到如此坦率的称赞;但很快地,他的惊愕也转变为一种心照不宣的笑容。隔着一把手枪,在无数险恶的逼视之中,他们互相注视着彼此,身无挂碍,心无旁骛。
“哎,”他望着她,小小地感叹了一下,“我好像从来没有这样瞧过你呢。”
“我也是。”她望着她,微笑道。
“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们该这样多看看彼此,不然,岂非很浪费?”他继续感叹。
听他这样说,女人忍俊不禁,嗤笑了一声:“好不要脸。”
就在这时,特警队长腰上别着的通话器突然又刺刺拉拉地响了起来:“第4小队注意,我现在到达现场。”
“第4小队收到。”小队长简短地回复。
片刻后,我终于见到了“服部平次”的真容。他走进取景器的范围内,穿着一身如今来看有些老式的浅青色西装,身材高大,黑发茂密,显得比父亲要强壮一些,皮肤黝黑,眉眼因此不幸地在低像素中糊成一团。
出乎意料地,与父亲或灰原哀不同,服部平次并未在初见时就体现出某种特别强烈的印象或风格。只有一点与众不同——一见到他,不论是特警队员,还是父亲,甚至是灰原哀,都莫名其妙地泄露出一股“安心感”。这实在是个奇怪的人,案犯或警察,都如此地信赖他。
我忍不住悄悄斜过眼睛去觑宫泽的脸孔。她盘着腿坐在床上,怀里紧紧抱着枕头,身体和脖颈都微微前倾,两只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上那个面目不清的男人,瞳中光华隐隐颤动。那实在是有些露骨的表现,她的种种伪装与讳莫如深,都在这一刻灰飞烟灭。
“哟,服部,你可来啦。”屏幕中,父亲转过头来瞧着他,笑嘻嘻地冲他挑了挑眉。
“……”灰原哀并没有说话,指头停在扳机上,似乎盘算着什么。
服部平次也一言不发地盯着她,过了许久,才缓缓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宫野志保?”
宫泽抱着枕头,手指陷在柔软的羽绒中,就在他开口说完这句话之后,突然将枕头用力向边上一扔,猛地站起身来,从旅行袋里哗啦哗啦地倒腾录像带,取出一卷新的带子换进机器里。
我不明就里地望着她那近乎粗暴的动作:“这难道不是‘重要的部分’吗,为什么放到一半却停下了?”
她粗鲁地操作着录影机,顿了一顿,才道:“他一定会来,或许很快就会来了吧。所以,还是看最重要的部分吧。”


IP属地:日本23楼2020-06-02 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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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新的录像带被放了进去。不知为何,盯着宫泽蹲在地上换带子的模样,我忽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可能就是我能看到的最后一卷带子了。那是离别的预感,不祥却又真实。
    荧幕上,重新显现出两人僵持的身影;就在这时,一直安静蹲坐在椅子后面的纱冶子突然站起身来,抓住工藤新一的一只手,昂起脸,担心地望着他:“新一,你在害怕什么?你也害怕鬼吗?我也特别怕,但是白天是没有鬼的,别担心呀!”
    对小女孩没大没小的称呼不以为忤,年老的男人低下头去,冲着她笑了笑,慢慢地说:“谢谢你,小纱冶子。我不是怕鬼。”
    “那你怕的是什么?”她以脆生生的童音追问着。
    “……”工藤新一沉默片刻,才温声笑道,“我害怕的是,这种什么都没有的白天吧。”
    纱冶子露出一脸黑人问号的神情,眯起眼盯着他,皱起眉毛,“你好傻呀,新一!白天明明什么都有的,玩具啦,同学啦,书啦,要是无聊的话,还可以捉弄几个大人;最重要的是,如果忍耐一下,做个乖孩子,大家都会夸奖你,这不是很棒吗?——总之,白天可是什么都有的,只要你不打瞌睡!”
    闻言,男人忍俊不禁,但笑到一半却又停了下来,仿佛感慨万千般,摸了摸她的头,认真地叮嘱说:“不过,小纱冶子,你不必非要做那样的乖孩子喔。”
    “为什么?”女孩子歪了歪头,好奇地瞧着他——毕竟,会劝小孩不乖的大人实在算是一样罕物,“做乖孩子可是有很多好处的呀。”
    他顿了顿,才开玩笑似的道:“——可是,那样就没法见到鬼了,不是吗?”
    纱冶子用两只手叉着腰,瞪着他温文却又含义暧昧的笑脸,瞪了半天,狠狠地叹了口气,一边摇头一边说:“哎呀呀,新一你真奇怪!原来你和我一点也不一样,你喜欢鬼!真奇怪,世上哪有人是喜欢鬼的?”
    “——自然是那些心里有鬼的人喽。”两人正聊得火热,忽然传来一声凉凉的戏谑之词。
    不知何时,灰原哀转回了身,抱着手臂,瞧着他俩,似笑非笑地对着工藤新一努了努嘴:“纱冶子,不要跟着他学。他从小就是坏孩子,恨不能多发展几个下线呢。”
    话音一落,小女孩立刻向后退了两步,对着他扒着眼皮吐舌头,笑嘻嘻地说:“哼,我听志保的!志保说你是坏蛋,那你肯定是坏蛋!不理你了!”
    工藤新一无奈地转过头来,对着灰原哀翻了个白眼:“灰原,你就非要几十年如一日地毁人清誉吗?”
    “志保,志保,ハイバラ是什么呀?”小女孩叽叽喳喳地插话。
    女人怔了一怔,似乎有些犹豫该如何回答,话头便被工藤新一抢了过去;他笑吟吟地说:“ハイバラ是一个秘密的咒语,就像Hal-le-lu-jah那种的。”
    “咒语……是做什么用的咒语?”女孩子的好奇心立刻又被挑动了,忘记了一分钟之前的绝交宣言。
    “是呢……”男人沉吟片刻,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从前,有一个叫做ハイバラ的女鬼,她觉得当鬼好无聊、好无聊,就从夜晚逃进了白天。”
    灰原哀先是吃惊,又是恼怒,在防爆玻璃的另一侧狠狠地剜了他两眼,但被男人熟练地屏蔽,完全不痛不痒:“她遇到了一个在外冒险的王子——”
    “呵,王子!”女人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这次轮到工藤新一瞪了她一眼,然后不与她一般见识地继续说:“她和王子成了好朋友,和他一起冒险。对王子来说,她虽然是一个女鬼,但又像是一个仙女。”
    “什么样的仙女?”纱冶子憧憬地捧着脸,入迷地问,“是那种特别漂亮,专门给别人实现愿望的仙女吗?”
    “对,”男人淡淡地笑着,“是那种特别漂亮,专门给别人实现愿望的仙女。”
    “那么最后呢?最后发生了什么?”
    “最后……女鬼离开了。只要说出ハイバラ,就表示对她的想念和祝福。”工藤新一的语速很缓,一字一句地说着,哄孩子似的,温柔而耐心,“这就是咒语的由来。——小纱冶子,这个咒语只有我和志保知道,告诉了你,你可不要说出去哦。”
    “好!”小女孩喜不自胜地连连点头。——对一个孩子来说,还有什么比分享大人的秘密更令她感到荣耀的呢?
    在一旁沉默良久的灰原哀,这时终于开了口,嘴角边噙着一丝微笑,注视着他风霜侵染却又不改本色的脸:“工藤君,得多厚的脸皮,才能讲这样的故事,我都替你脸红。”
    “我怕什么呢?”工藤新一笑道,“我是坏孩子,专来发展下线的。”
    “不要胡扯了,”女人斜着睨了他一眼,“说点正经的。讲讲你的孩子吧。”
    两人这时重新坐回了位子上,纱冶子则站在男人身边,两只手臂叠在窄窄的桌台上,垫着稚嫩的脸颊,新奇地听着他的讲述。
    男人从怀里拿出一叠照片,向她们叙述着“工藤幸”短暂而又漫长的6年。对于工藤新一来说,这是一个宝贵的不速之客。他的生命,起始于一次意外怀孕,虽然其中有几分工藤兰刻意为之的蛛丝马迹,但具体细节并不曾被深究。这次意外在身边所有人强大的合力之下,在工藤夫妇44岁的那一年,最终成为了一桩事实。
    像全天下大多数父亲那样,起初,工藤新一对这个皱巴巴而丑的小猴子并没有什么感想,直到孩子握着他的手指,对他露出一个又憨又丑的笑来。工藤兰想将名字定为“柯南”,但男人为他起名为“幸”,仅仅是简简单单的“幸福”之意。
    然后,孩子学着叫爸爸妈妈, 学着爬行和站立,学着做一切小孩儿该学的行为,为男人带来众多的幸福和惊奇。到了4岁的时候,他已学会阅读,最喜欢的读物是祖传的《福尔摩斯探案集》。工藤父子的样貌极其相似,6岁时生日宴会的照片上,显出一个翻模般的江户川柯南。
    “——但是,我不会让他做我的克隆,”静静地凝视着那个带着生日王冠的小男孩,工藤新一一字一句地说,“不论他与我多么相似……幸就是幸。这不仅是我对你的承诺,也是我真实的希望。”
    灰原哀也静静地半垂下泛灰的眼睫,目光停留在那张相片上,轻声笑道:“你真该早些生孩子,当初明明急得火烧屁股……他多么可爱啊,对我们来说,这孩子就像是一种救赎。”
    “是啊,每个人都这样说。”男人也跟着笑起来,抬起眼来,视线停驻在她皱纹丛生的面容上,像一只倦鸟停栖在映着柳影的池塘上。
    灰原哀发现他不吱声了,便也抬眼瞧他皱巴巴的老脸,两人相互注视,一时之间,连春风也将屏息了。在这漫长的凝望之中,工藤新一那双依然富于魅力,却已有些松垮的眼中,缓缓溢出几滴饱满而沉重的眼泪。
    “每个人都这样说,”泪水顺着他脸上和脖子上的皱纹溜了下去,钻进那考究的衬衫衣领中,“但是,我怎么忍心呢?灰原,一想到你,要我怎么忍心?”
    “真讨厌,”她也流下泪来,“工藤君,这咒语是用来惹人哭吗?”
    不知为何,就连站在一旁的纱冶子也哭了。
    一片沉默。男人将手抚在玻璃上,仿佛去擦拭她的眼泪。
    “——工藤先生,你也中了咒语吗?”在两人的相顾无言之中,坐在床上的宫泽笑着说。
    我抬起手摸自己的脸,才发现自己涕泗横流,简直没有半分形象可言。可是,我转过头去,看到她也泪流满面。
    “彼此彼此。”我用衣袖擦着自己的脸,也笑了。
    “你知道吗,工藤先生?”她将床边的一块衬巾丢给我,“从小,我就很羡慕你。你就像你的名字,是一个幸福的人。”
    用那张衬巾抹了抹脸,我将它团成一团,握在手里,喃喃道:“是啊……是啊。”


    IP属地:日本25楼2020-06-24 0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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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藤新一怔了一怔,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两人方才的不快,仅仅因着这一句话便一扫而空。从始至终,他们之间有一种奇妙的磁场,令彼此间的距离既无法靠近,也不会远离。
      男人摸了摸鼻子,笑着叹气:“原来如此……你是我灰眼睛的女神。”
      “下次若你再来,”灰原哀没有顺着他的玩笑话继续向下,反而微笑道,“就在这里做二十年狱卒吧。”
      “同你一起吗?”他注视着她的面容,语气轻快。
      她点了点头,许诺道:“同我一起。”
      说完了这一句话,工藤新一抬腕看了下表, 随即站起身来,道:“我该走了。”这一连串行动过于连贯,仿佛看表的动作仅仅是一种无碍局面的铺垫。
      纱冶子拉着他的衣袖,又回头望了望志保,最终选择和男人一起离开。
      在狭小的隔间内,灰原哀也站起来,隔着玻璃窗目送;在他推开门的那一刻,女人突然叫住了他:“工藤君!”
      男人回过身子,望向她。他们的视线交汇之时,即便是作为旁观者的我,也感到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一下。
      但是,伫立在他的目光之中,她只是很寻常地笑着,一如往昔的旧时光,用凉凉的声音开着玩笑,令人辨不出真假:“放心吧,我也有用你当过配菜啦。”
      在录像带里,我的父亲目瞪口呆了一会儿,然后仰头大笑,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门外。
      就在这时,录像到了尽头。
      后来再回想时,我当时的直觉得到了印证:他们笑着道别的模样,就是我所看到的最后一幕。
      父亲离去了,这只不过是两个凡人的分离;然而,奥德赛一个多么恰如其分的比喻啊,父亲的背影正如漂泊的英雄俄底修斯;那么,灰原哀就是他的雅典娜吗?然而,他们终究分别了,在命运的海洋和天空里,他们各居一方,一切以笑声结尾,而笑声正是他们孤独的轮廓。


      IP属地:日本27楼2020-06-24 0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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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手机贴吧28楼2020-06-24 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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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命运的天堑两端,他们各居一方,那是一种常人并不理解的选择,也是常人并不同情的不幸。
          我也只是一个常人;因而,终其一生,每每想起这百味杂陈的真相,我仍能够回忆起当初的愤怒和郁结,过分生动,像一团跳动在胸腔中的火。


          IP属地:日本29楼2022-02-13 0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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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在说谎?”那团火焰燃烧着。
            但我其实早就知道了回答。他们当然是在说谎,父亲与灰原哀的会面之中,充满了胡编乱造的童话和隐喻,而种种的隐喻之中,又包含着许多的谎言。他们是绝顶聪明的男女,在这二十九年后的唯一一次面谈里,说出口的每个字都藏着一道机锋。
            “两个月后,灰原哀——宫野志保——出狱了,”宫泽下了床,站起身来走向影碟机,语气很平淡,“她永远地离开了日本,直到工藤新一死去,他们也不曾再见面。”
            我扯着嘴角笑了笑,自己也不懂这个动作的意图何在,从胃底涌上了一股酸苦的味道,卡在喉头:“也就是说,他们心知肚明,却依然对彼此许下虚假的承诺吗?”
            宫泽伸向旅行袋的手顿了一顿,按在那盒记录了灰原哀被捕影像的录像带上;她蹲在地上,细瘦的后背从凌乱分散的长发中显露出来,肩胛和脊柱在衬衫上凸出浅浅的轮廓:“对于他们两人,只要有这么一个承诺,便足够了。”
            母亲的脸突然明晃晃地刺在我的视网膜上。
            累得满头是汗,却依然把婴儿的我抱在怀里的母亲;在深夜的客厅里点着一盏灯,等待父亲回家的母亲;将饭菜摆在桌上时,身上散发出油烟香味的母亲;在病床前日夜操劳,却并不受父亲重视,因而心生怨怼的母亲;还有那歇斯底里地抓着我的衣襟,痛斥我的不孝的母亲……
            回忆如火车驶过般发出隆隆的巨响。我的母亲,工藤兰,在记忆的最初,便是已经显出几分苍老的女子,但她天生丽质,又喜欢打扮保养,既爱美,也爱笑,有完美的丈夫,优秀的儿子,慈爱的父母,总是无忧无虑地和闺蜜一起到处去疯,总归是众人羡慕的对象。——就在短短两天之前,在我的心目中,母亲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她几乎享有世间最好的一切。
            然而,此时此刻,一切都改变了。我甚至想不起母亲开怀大笑的表情,掠过眼前的每个场面,都仿佛赤裸裸地展现着她的不幸。
            对于父亲与灰原哀的故事,我旁观过了,也嗟叹过了,它太过于古怪,又隔着一层荧幕,以至于令人产生一种错觉:这只是一个虚构的故事,每个人都可自由地体味它的美丽与悲伤。
            ——然而,此时此刻,当故事落幕,我才惊觉,对我来说,这是一个最为恐怖的故事,绑架我的宫泽则不啻是最为恶毒的魔鬼。
            “什么承诺啊……”我喃喃着,只觉头晕目眩,两只无处安放的手死死攥着靠椅的把手,“什么啊……我不明白,父亲做这一切,到底为了什么……他是骗子吗?欺骗了自己的妻子,欺骗了那个深爱他的女人吗?欺骗了我,欺骗了所有人,甚至自欺欺人……?”
            在我的语无伦次之中,宫泽放下手中的录影带,站起来,转回身子,居高临下地望着我,神情平静:“——他并没有欺骗。他是一个真诚的人,不论何时,人们都可看到他的真心。”
            那是一句原封不动的宽慰,甚至于,连她的淡然中,都带着某种悲悯的温和。然而,在我听来,这实在是太过讽刺,太过恶意了。
            “你怎么能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我咆哮出来,猛地站起身,脚底一阵虚浮,“你是想说他们才是被害者吗?那我母亲呢!她做错了什么才遭到这种对待!”
            话题被引到母亲身上时,宫泽的神情明显地改变了,她挑了挑眉毛,微笑中流露出尖刻的不屑:“工藤兰?她遭受了什么对待?她难道不是始终很幸福吗——直到你出柜之前?”


            IP属地:日本30楼2022-02-13 0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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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这样一呛,我的脑中一时空白,张了张嘴,心中愈觉怒火中烧:“你很清楚我的意思,不必转移话题!如果父亲要在心底偷偷这样守着一个诺言,表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我宁可他将实情告诉母亲,也好过她这样受了一辈子欺瞒!如果他真的爱她,又怎么忍心这样对她,这简直是一种侮辱!”
              “哈哈哈!”谁知,宫泽竟然两手插在腰上大笑起来,笑得浑身都抖了起来;一边笑着,她一边睁大了眼睛盯着我,仿佛很新奇似的,啧啧连声,“工藤先生,你可真是个冠冕堂皇的人啊!好一番正气凛然的大道理!如果你真的是这样想,又为什么对你亲爱的母亲隐瞒自己的性取向呢?”
              “我——!”我呆了呆,才怒道,“我已经告诉了她,也承受了我应得的!”
              “呵,你这份迟来的勇气,”她秀丽的眼中闪烁着嘲弄的光,“难道不是工藤新一给的吗?难道不是工藤新一给予你告解的机会,给予你无条件的宽恕吗?”
              她的洞察令我不禁悚然:“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我不知道任何具体的事,”她冷冷一笑,“但是,别忘了,我将自己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他们两人身上。我只不过是很了解工藤新一罢了,更甚于你这个做儿子的。”
              这个名叫宫泽纱冶子的女人,在她冷静而又恶质的理智之中,散发出某种近乎癫狂的执念。而我在无措的惊愕之中,慢慢感觉到某种困惑。随之而来的是无力感,喷涌的肾上腺素消退之后,我只觉后背冒出一阵冰冷的虚汗。
              “你为什么要将他们的事告诉我……父亲已经去世了,他的经历都已经无法改变了……”我试图从虚脱的脑海中组织出话语,“宫泽小姐,我已明白,你其实一直关心和牵挂着我的父亲,但是,也是时候该放下了。这些过去,对生者来说,除了痛苦,什么都无法带来——”
              “工藤先生,”宫泽突然打断了我的话,“人,绝大多数的人,都是狭隘的可悲的生物。你是,我是,还有工藤兰和其他很多人,都是如此。所以,当真相摆在我们的面前时,便只有两条路——或许逃避,或许发疯。所以,你妈妈疯了,而你,每一次都选择逃避。”
              “……”我呆呆地望着她,任凭她肆无忌惮地谈下去,竟连一句反驳都说不出口。
              “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指责工藤新一呢?穷极一生,他都在遮盖着残酷的真相,他使你们目盲,然而也使你们幸福——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你们幸福而已。”
              “可是,他最爱的人根本不是我们……”我艰难地吐出这句话,胃抽搐得更加厉害,“他爱的明明是灰原哀,不是吗?”
              闻言,宫泽倒是很吃惊似的,顿了一顿,才嗤笑出声,仿佛很感滑稽一般:“你知道吗?为了获得生育能力,他牺牲了灰原哀的人生,也摧毁了自己和服部平次之间的情谊。这是太过恐怖的代价,就连他也因此感到后悔与痛苦,所以,才会违背当初的想法,极力避免繁衍后代——你只是‘意外’怀孕的产物,根本不是他自己想要的东西,但他依然为你投入了自己的全部。”
              “……这不是真的……我不信……”我仓皇地摇头,然而,在观看了所有的录像之后,这反驳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你以为,在治愈无精症之后,他为何拖延了二十三年,才终于让你来到人世间?当然,你可以指责我是说谎。除了工藤新一那天的面容以外,我没有任何证据。”宫泽残忍地说下去,“他当然最爱你,当然最爱工藤兰,以生命去爱。他对什么人都付以爱,特别是你们,”讲到此处,她不住冷笑,“偏就是对自己,对灰原哀,他才敢那样忍心。可是,这样子的独一无二,你真的愿意承受吗?”
              面对她的诘问,我哑口无言。
              宫泽似笑非笑地凝视着我的手足无措,欣赏着我狼狈的模样,姣好的脸容上流露出几分快意:
              “工藤先生,你曾问我想要的是什么?——我想要的,是从来不曾得知他们二人的故事,从来不曾面对这些扭曲的真实。我也想远远地逃开,将这一切都丢进垃圾箱。”
              “如果做不到,那么,再增加一个和我一样痛苦的人,也可聊以自慰。”
              “你就是个疯子……”我喃喃道。
              就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那是很古怪的声音,似乎是有人用木棍在敲打门板。
              “不错,”她拾起丢在床上的手枪,走近我身旁,眨了眨眼睛,愉快地笑着,把枪抵在我的头上,“——我疯了,而且,还可以更疯一点。”


              IP属地:日本31楼2022-02-13 0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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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
                这还是我第一次被枪口顶在头上。在短短数年的从业生涯中,我确实也曾遇到过某些惊险刺激的场面,还被犯人用刀捅过一次;可是,枪是不同的——在被钳制的一瞬间,我突然冒出这样奇怪的感想——枪是浪漫的,在它漆黑的、钝感的枪口中,隐藏着悬而不发的含蓄,隐藏着欲语还休的斟酌。因此,就连它所带来的死亡与风险,也夹杂着一点怪异的美感。
                宫泽用一条手臂环在我的脖颈上,另一只手则持着枪穿过我的腋下,挟着我的半边身子,并把枪口对准我的太阳穴。她的手纤细有力,并不特别用劲,但已足够令我不敢轻举妄动。
                敲门声只持续了两次,每次三下,此后便停了下来,屋内陷入一片死寂。在等待之中,宫泽斜过目光去,遥遥望向墙边摆着的落地穿衣镜,我便也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镜中映出我们二人的身影。受害者显出一副怔忪的神色,两天没刮的下巴上冒出了胡茬;而绑架犯本人,则仿佛是激赏于自己恰到好处的身姿一般,对着镜影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门外迟迟没有动静,宫泽似乎觉得有点无聊了,在镜中与我视线相交,突然问道:“你说,当灰原哀挟持工藤新一时,他们各自在想些什么呢?”
                “……”注视着她的镜中虚影,我感到,她是真切地需要一个回答;而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于是,凭借着侦探的本能,我催动着自己的神经,试图从一片混沌中剥出真相的线头:
                “服部警长是这次逮捕行动的指挥官,他与父亲是好友,与灰原哀也熟识,因此,父亲自然是想通过服部警长,想法子帮助灰原哀脱罪。”
                “说得不错。”她竟然稀罕地赞扬起来,如同一个吝啬的渔人,放下一粒引诱鱼儿继续游动的饵。
                “——但是,灰原哀又为何要求与服部警长会面呢?”我便继续任由想法从口中流出,“她似乎已经知道了服部警长将会对自己不利……难道他们三人早已共同谋划过某种逃脱追捕的办法?不,如果真是如此,以父亲和警长的能耐,绝不会令灰原哀落网,更不会让她被判处29年的重刑。——那么,以她的个性和头脑起见,就只剩一种可能了。”
                宫泽静静地听着我的分析:“说下去。”
                “灰原哀是,”不知为何,结论冒出来的那一刻,我不得不深吸一口气,才能将言语同空气一起挤出来,“她是想要将自己这次被捕的利益最大化。为了避免父亲使用APTX-4869的缘由暴露,也为了避免服部警长在警方内部可能遭受的责难,她以这种行为与这两人做了切割。结果也正如她所愿,他们二人,没有因为这件事受到任何牵连。”
                “工藤先生,你的确继承了他的头脑。”宫泽露出一个微笑;她拿枪的手稳极了,纹丝不动,可是,语声中却夹杂着轻微的动摇,“用你的这份头脑,再去思考吧,去思考工藤新一的心。那就是接近真相的最后一步。”
                “父亲的……心?”我自言自语般重复着这个字,有什么即将要从它被咀嚼碾碎的间隙中升逸出来了。


                IP属地:日本32楼2022-02-13 0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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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时,门突然开了。
                  我暗自观察过,那是一扇装着多功能锁的门,可以通过房卡或密码打开。来者自然不是刷卡进来的,想必是终于破解了宫泽提前设下的密码。
                  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他身材高大而强壮,皮肤黝黑,穿着质地剪裁十分考究的呢子西装,左腿有些瘸,手中也拄着一柄拐杖,但并不有损于他的威严;此时,男人正在将样式老派的礼帽从头上摘下。
                  终于,将帽子持在手中的男人,露出了他的银发与苍老的脸。或许,人们应当将他称作老人了,可是,那双坚毅而沉着的棕眼睛,与这种评语格格不入。那是一双强而有力的、侦探的眼眸。
                  服部平次,我想,他就是服部平次。
                  从视野的余光中,我瞄到宫泽纱冶子的镜影,她的脸容上,忽然溢出不可胜说的温柔,轻启双唇,唤他的名字:“平次先生。”
                  温柔的表情,温柔的语调,在狭小的酒店客房中,无处可去,无处可藏。
                  ——这是“爱”吗?这个问题突兀地从脑海中蹦了出来,与我对峙。若是真的爱一个人,便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吗?
                  服部警长也长久地注视着她青春焕发的容颜,许久,才开了口,用已经沙哑了的、不复年轻的低沉嗓音,叹息般道,如同溺爱一个任性的孩子:“你这样做,真是太傻了,纱冶子。”
                  她只笑笑,不应承也不否定,自顾自地说:“平次先生,你去过他的墓地吗?他下葬的那日,我去了,见到了墓碑上的刻字,‘人皆有一天,我独有二天’——他竟然以此为墓志铭,你不觉得很好笑吗?”
                  “……原来如此,”服部警长怔了一怔,扯着嘴角笑了笑,笑得苦涩,“就是因为这个,才令你生气了吗?所以,你才策划了这一切,甚至从我这里偷了钥匙,盗走资料,想要将真相告诉幸君?”
                  “没错,我是生气,生气极了。”她冷冷道,“他的人生,是牺牲了灰原哀才换得的,所以,我要他做大圣人,做救世主,做一辈子,有始有终,方不辜负她的苦痛。可是,到了最后一刻,他却退缩了。——为什么,直到死亡来临,才呼唤她的名字?如果真的感到后悔,又为何就这样浑噩,直至埋骨?我想不通,所以,便邀请工藤先生来帮忙一同想,毕竟,他也是个侦探。”
                  “放了幸君吧,纱冶子,”面对她那几近偏激的控诉,男人不禁露出悲伤的神情,“不论工藤和志保当年发生过什么,在这件事中,幸君没有任何过错啊。”
                  “没有过错?”她感到滑稽似的眯起了眼,“如果不是为了他,工藤新一何必再冒险服药,这件事又怎会在此后的法庭上成为她最重要的罪证之一?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就染着灰原哀的鲜血,我不允许他对自己的原罪一无所知!”
                  服部警长默然片刻,突然向前迈了一步,手杖在地板上敲出笃的一声,沉声道:“——如果真要提到此事,那么,纱冶子,最应责备的人,理应是我。当年政府为了得到组织科学研究的机密资料,秘密策划了针对灰原哀的赤鹳行动,一直对她进行监听和人身控制,伺机而动。而工藤当年要求重服APTX-4869,正是赤鹳行动收网的契机。作为赤鹳行动的负责人,我明知这会令她身陷囹圄,却依旧对此事顺水推舟……”话说到此处,他苦笑了一下,“自从当上刑警以后,你一直在暗地调查当年的真相,应该早就知道了吧,又何必为我掩饰呢?”
                  宫泽勒着我脖子的手臂,渐渐用力起来;为了呼吸,我不得不昂起头。她的声音因此离我的耳朵极近,变得很轻,一改惯常的锋锐,夹杂着急促而短的呼吸,如同意欲叹息而不得:“……平次先生……也许,我只是不愿再面对,那个发现真相时……狼狈不堪的自己。”
                  我夹在两人之间,默默听着他们的谈话,不禁悚然心惊。
                  就像散落的拼图,每一个线索都成为一块关键的残片,拼接之下,那隐秘的真相缓缓浮出了水面。
                  当时,父亲罹患无精症,仅仅是一个偶然,但是,却由此导致了灰原哀被捕入狱,甚至成了她被判重罪的呈堂供证。在这一过程中,作为父亲最信任的友人,服部警长为了国家和警界的利益,不仅没有帮助灰原哀,反而推波助澜,也难怪他与父亲会最终走向决裂。
                  而一直爱慕着服部警长的宫泽,为了调查灰原哀的过去而入职了大阪警署,却在尘封的历史中,看到了令她心碎的真相。
                  听着她的气息在耳边起起伏伏,莫名其妙地,作为一个人质,我也感觉到一股堵滞般的悲哀。
                  “你知道吗,平次先生?”长久的沉默后,宫泽才重新开口,语气中带着一种回忆幸福过往的梦幻感,“我曾经问她:平次和新一是什么人?那时,她笑着回答:他们是侦探,是用真相来保护大家幸福的人。——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中,我都以为,侦探一定是世界上最棒的职业。”
                  “纱冶子……”服部警长喃喃地唤她的名字,却再说不出一个字。
                  “直到长大成人,我才知道,原来,真相是如此残酷,原来,你们一直保护的‘大家’之中……从来不曾有她的位置。”女人的追述之中,含着几分笑意,还有几分无可奈何的悲凉,“如果是这样的保护——”
                  她的话还未说完,我却突然感到身体一松,随即被一股强大的推力向前推去,不禁踉跄着往服部警长的方向冲了几步。
                  “——幸君!”警长立刻将帽子和手杖丢在地上,伸出一只手臂来接我。
                  很快地,就在那一刹那间,我看到他一直非常沉着的面孔上,仓促掠过了巨大的惶惑和恐惧。
                  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罢了,甚至来不及等那份惊慌消逝,他的另一只手从腰畔的枪套中拔出手枪,对准我的背后,又快又稳地开了一枪。
                  “磅——!”
                  只有一声枪响。
                  跌跌撞撞地,我整张脸都砸在服部警长的肩膀上,但却已顾不得疼痛,慌忙回头。
                  宫泽捂着右肩跌坐在地上,枪从手中脱出,坠在一旁,脸上的神态,似喜似悲,又似乎是一种沉湎于往事的茫然。
                  “纱冶子……!”服部警长忍不住痛呼她的名字,脸色因震惊而发青,“为什么你的枪里没有子弹?!”
                  “为何……如此吃惊呢?”她咬着牙露出一个微笑,冷汗从额头岑岑而落,血顺着手臂滴落在地毯上,很快濡湿了一小片,“逮捕志保的时候,你不也带了一把空枪吗?那时,你还任凭她一枪打中你的左腿,以致留下残疾……”
                  闻言,服部平次那山一般威严的身躯,猛地颤抖了起来。
                  “平次,”她突然这样唤他,像录像带中那样,话语因枪伤的痛楚而断断续续,“直到、这一刻,我才确信了。……如果不是因为爱……在这样的时刻,没有任何人会握着一把空枪。”
                  “纱冶子……”他合上眼睛,又张开,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掉落在地面上,都如一滴难以启齿的血迹,“我一直都将你当成自己的女儿……”
                  我突然想起宫泽曾说过的那句话——当真相摆在我们的面前时,便只有两条路,逃避抑或发疯。可是,又有谁能指责此刻的疯狂,与此刻的逃匿?我曾以为,起码自己有完全的资格;然而,事到如今,就连我也只能哑口无言地沉默。
                  听过了这句如同宽慰,又如同宣判的答语之后,宫泽纱冶子似乎一下子忘记了疼痛,痴痴地望着垂暮的名侦探,雅致的、苍白的、冷汗湿透的眉眼间露出几丝活泼的笑意,恍然如孩童:“——哈,平次是笨蛋,笨蛋可不能做我爸爸。”
                  她犹自微笑着,然而,楼下猝然拉响的警笛,顺着夜晚的冷风,刺穿了玻璃窗与墙壁,宿命般地登场,恰到好处地终结了这场对话。
                  那极为刺耳的噪音,混合着旋转不休的红蓝灯光,将我与宫泽纱冶子短暂地隔离开来。
                  但是,在这场短暂的离别之中,我知晓,自己终将与她再次汇合。


                  IP属地:日本33楼2022-02-13 0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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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
                    待到做完笔录离开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破晓时分;步出警厅的旋转门,积蓄一夜的寒气,立刻带着一股潮湿的味道铺面而来。
                    警视厅的大楼前是一片平整开阔的小广场,此刻空空荡荡,却有一辆加长劳斯莱斯停在正当中,车灯懒懒散散地一闪一闪,在薄雾中投出明明灭灭的光柱。
                    我瞧着那辆豪车,不禁愣了一愣,但很快明白了它的主人是谁。果不其然,随着我走近,车窗摇了下来,一位熟识已久的贵妇坐在车上,两指间夹着细长的女士香烟,从车内略略探出头来,冲着我露出一个笑:“小幸,怎么才出来,年轻人这样慢腾腾的可不行哟?”
                    她已老了,而那笑容和语调,袅袅上升的烟雾,车窗缓缓下降的速度,恰如雾气中的灯柱,恰如随随便便停在广场前的车子本身,虽然豪奢无匹,却全都是那样懒懒散散,漫不经心,显露出一种游戏人间的淡漠。
                    熟知她的脾性,我也不客套,拉开车门,也不顾自己挟着一阵冷风,大大方方地一屁股坐在她对面,笑道:“园子阿姨,您怎么来了?”
                    “小幸啊,”她斜斜瞟了我一眼,抬手吩咐司机开车,“你该不会以为自己可以想怎样就怎样吧?你还有家人呢,多少也该顾忌一下,要知道轻重。要不是小五郎叔叔给我打电话,连我都要被你蒙在鼓里啦。”
                    “外公……吗?”大概猜到了这条消息链,又感受到她话中斥责的意味,我不禁苦笑道,“园子阿姨,明明我才是被绑架的那一个吧,为什么您的口气好像我成了嫌疑人啊?”
                    “啊是吗?小幸是被害者吗?”铃木园子勾了勾嘴角,她的嗓音已经沙哑了,但语气仍带着少女特有的轻快的刻薄,“谁知道呢,你们这些侦探从来都是干啥啥不行,套娃第一名,哪里有个准呢——特别是涉及到‘那个人’的时候。”
                    “……”闻言,我沉默片刻,才说出她的名字:“灰原哀?”
                    铃木园子突然瞪大了眼睛,直直盯着我的脸,仿佛上面开出了一朵花——而且大概是猪笼草之类并不美丽的花——瞧着瞧着,她仿佛觉得十分滑稽,忍俊不禁地感叹起来:“哎呀哎呀,真是一模一样!这就是所谓的‘a secret makes a woman woman’吗?一提到灰原哀,你也是,新一也是,都会露出这样令人不快的表情……她果真会使你们这类男人着迷呢,你们这些,侦探。”
                    对于这番堪称尖刻的评判,我张开了嘴巴,又闭上,实在是感到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样回应,老半天,才挤出几句自我辩驳的话来:“我……我确实知道了爸爸的秘密,我无话可说,但是,灰原哀的事确实不是我自己去查的,”说着说着,口齿总算流利起来,便又脱口道,“如果可以,我巴不得自己从来不知道这件事!”
                    这句完全出自下意识的结语,音调有些高,在车内冲撞,同时震动了我们两人的耳膜,也使我们同时露出惊愕的表情。
                    但是,园子阿姨很快收敛了她的讶异,代之以一种神秘的微笑,吸了一口烟,又慢慢吐出一个烟圈:“很好。”
                    ——好在哪里?我犹自迷茫,但她似乎懒于解释,自顾自地继续说:“那么,你以后就当做不知道好了。无论对谁而言,这都是最好的选择。”
                    我忍不住追问:“难道园子阿姨您也知道些什么?”
                    “哈!”她乐出声来,挑起一边眉毛,注视着我,“小幸,你知道为什么侦探比盗贼可恶得多吗?因为盗贼明白珍贵事物的价值,得到之后就会把它悉心保藏;而侦探是只受好奇心驱使的怪物,为了真相,即便是独一无二的珍宝,也会毫不犹豫地剖开、肢解、碾碎。所以呢,我是盗贼派哦,侦探们的问题,我什么也不会回答的。”
                    话已至此,我又还能说些什么呢?于是,接下来的一段路途中,在劳斯莱斯的豪华内室中,唯有无言的沉默与淡淡的香烟味道交织漂浮。


                    IP属地:日本34楼2022-02-13 0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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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从惯性,我取下叉子,将上面黏连的奶油放入口中,笑道:“真好吃呀,妈妈。”
                      母亲开心地点点头:“我好久没有亲自给你爸爸做蛋糕啦,还好没生疏!”
                      “嗯嗯。”我点着头,反复地说了两次,“真的很好,真好吃。”
                      “唉,”母亲叹了口气,却是一种欣慰与舒畅的叹息,“幸,你知道吗?自从新一去世后,我就经常睡不着觉,你离开后,我的失眠症就愈发严重了。家里人都说要我去看心理医生,谁知,换了好几个,费了许多力,也不见效。”
                      我捏着小叉子的手悬停在半空中——来了。
                      设想了许多遍的“流程”在心中呼啸而过,像父亲曾带我看过的f1赛车,沸沸扬扬,狂乱喧嚣,使人忍不住想捂紧耳朵。但那也许并不是任何有形的“回忆”,正如我看不清任何一辆车的具体模样。
                      那只是一种“感觉”,预兆着某种意料之中的“来临”。
                      “直到那一天夜里,我整理家里的旧东西,找到了一箱生日宴会的录影带。”
                      “你还记得吧,幸,每次你父亲过生日,我们都会办盛大的庆祝会,提前一星期就要准备,请柬、餐品、鲜花、气球、音乐,忙得团团转,累得要死,却也幸福得要命。”
                      “每一年,我们都录影留念,一开始是老式录影机,后来才换成数码设备。那箱录影带是你出生之前的老带子,我一直以为弄丢了呢,结果竟然自己冒了出来。”
                      “我一盒一盒地看,看着你爸爸曾经的模样,那样熟悉,那样亲切,历历还如昨日……”
                      “终于,我才终于想通了——幸,一直以来,我都错了,所以才会试图命令你,强迫你,试图让你按照我的期待来生活。可是,孩子毕竟也是独立的人,你有你自己的路,哪里勉强的来?”
                      母亲娓娓的讲述,使我怔在原地。
                      父亲临终的遗言,如空谷中遥遥叩响跫音,在头脑中的某处,拨动着我的神经。
                      ——别怨恨我吧,幸,也不要怨恨你的母亲,不论今后发生什么。
                      是啊,她是我的母亲,是生我养我的人。
                      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出于对我的爱,是出于对这个家庭的爱。
                      她何曾伤害过任何人?她一直都只是在承受着伤害,忍耐着寂寞,吞咽着失落,甚至还浑然不觉父亲那天大的谎言……
                      妈妈,对不起,我……
                      “幸,对不起,我不该在你身上一直寻找新一的影子……”
                      “别说对不起!”我不禁上前一步,呼吸几乎令急切的话语哽咽,眼中酸涩,“妈妈,该说对不起的是——”
                      可是,母亲并没有等我,自顾自地继续道:
                      “因为,他就是他,独一无二,不会再有第二个相同的人了。”
                      “他爱我至深,我也至死不渝,我们之间的感情,本身就是无可替代的珍宝呀!”
                      “所以,我要像年轻时那样,在这里等他,”母亲的神情很安稳,甚至流露出一种宁和的喜悦,不亚于信徒对神虔诚深信所产生的安全感,“只要我敬他如他还在,总有一天,他会来接我去他身边;只要我敬他如他仍生,他将会永远在我身边。”
                      “敬他……如他还在……?”我喃喃着,试图重复这几个字,牙齿和舌头却变得格外迟钝。
                      “是啊!”她的语调中饱含热情与幸福,“幸,你一直觉得妈妈很烦吧?别担心,以后你就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自由……”我的声音,不知为何,听起来像没上油的机械,嘎吱嘎吱,十分僵硬。
                      但是,科学证明,自己声带的振动,在别人耳中是另有其声,——我想——所以,谢天谢地,我的异状,母亲好像并未察觉。
                      “我有新一就好了,”她说,柔情地,宛如朗诵一首情诗的诗眼,每一个字都娇嫩如一丛晚花,“除此以外,我什么也不需要哦。”
                      我……
                      我方才是要说什么?
                      好像有许多话涌上来,可是,我都忘记了,真像啊,真像f1的赛车,声势浩大却又毫不容情地离去。
                      这时候,才有两滴饱满的泪水掉落下来,啪嗒地坠在衣领,在口中弥漫出一股硝石的味道。
                      这时候,我没有捂住耳朵,只剩那股硝烟的气味,萦绕着耳腔中嗡嗡作响的静默。
                      它转了一圈。谢天谢地,灵长类进化了这样的两只脚,我没有转圈,我还好端端地站立着。
                      “这不就好了吗?”外公在一旁,难得地展颜,嘴角上还沾着一星奶油,“这样一来,你们两个都顺心满意啦!”


                      IP属地:日本38楼2022-02-13 0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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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黑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41楼2022-04-22 1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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