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刊载于爱格2013年07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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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先从孙异的一曲《重回汉唐》说起。
　　这是汉服复兴者几乎都听过的一首歌。
　　开篇所取诗经。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广袖飘飘，今在何方。
　　兴起处，有这样一句“我愿重回汉唐，再奏角徵宫商。着我汉家衣裳，兴我礼仪之邦”。听者蓦然动容。
　　幼时看电视，每到了古装剧就挪不开眼。里头的女子们是那么美，襦裙轻纱的小太平走过黄昏的大明宫，于廊角倩然回头，明眸皓齿地一笑。广袖长裾的王美人，为景帝刘启倒酒，持袖敛眉，窗外的一束幽光打落在那衣角，翩然停飞着一只蝴蝶。大明的宫女身着袄裙，欢快地敲击着乐器，天色高远，秋雁南去，这一世的山长水短，不过缱绻间。再大了一些，才知道，原来汉服一直未曾消亡，只是被深深地遗忘于世间。
　　我在的这个城市，有许多爱好汉服的人们，从十几岁的女孩子到垂垂老者，会在类似春祀的特定日子，聚在一起，在园博园赏花，走进大学的湖边，一起唱歌弹琴跳舞。
　　他们中有人穿着汉代的大氅，有人穿着盛唐的轻襦，有人穿着明代的马面。女孩子妆容素净，头簪古玉。男人们沉敛微笑，翩然似君子之风。
　　他们互称彼此为同袍。
　　这群人中有人因为同样的爱好走到了一起，结成百年之好，周式婚宴上，同袍们来做伴娘。新娘长袍垂地，美艳无双。新郎执手低言，愿结白首，正礼相娶。
　　拿到第一笔稿费时我用它去订了一件汉服，是明制的上袄配马面裙。上袄是浅黄隐纹的提花棉，马面裙上有繁复的花叶纹。
　　我等待着，等待着。像等待着一件一生只有一次的珍重之物。
　　这时我才想，原来我心里是一直住着那个小女孩的，她轻轻地扯着我的衣角，隔了这么多年，对我说：“长大了就做一件给自己的汉服，你答应我的。”
　　做汉服的商家，隐藏在城市中不起眼的角落。有裁剪的老裁缝，也有配色的小姑娘。
　　我至今仍然心心念念的是明华堂的墨绿缠枝莲暗地的交领长袄，绯红五谷丰登织金襕马面裙。绸缎上乘，翔凤于云肩中拥双莲皎然生辉，用的是麻金工艺。连护领也是精致到行云流水的暗花绸。这时大明命妇装，垂袖而坐，一派华贵从容。
　　只是价格令人望而却步。
　　而隐居于杭州梅家坞茶山脚下的净莲满堂，女主人传袭了母亲宁波帮的老裁缝工艺，静静地在一世之隔的红尘外，不知疲倦地做着一件件明制汉服。划粉笔的蟋蟀罐是姑苏徐鸿江所出，纯银的顶针一用多年，绣工来自遥远的苗族。青砖黛瓦中，几个人，一件事，从从容容做来，已是多年。
　　我有时见那些穿着汉服走在大街上的人，神色安然，也许拘着一点紧张，态度却如此从容——我穿着的是自己民族的衣裳，一心欢喜。
　　我更愿意相信，这是一种生活态度。穿自己喜欢的衣服，过自己愿意过的生活，珍重自己所向往的精致。这是一个人可以追求的美。
　　游艇、豪车、香槟与派对，是浮在身外的一些东西。它们太模糊，不足以使你被人认出，有时甚至是淹没了你。
　　可是裁剪过的衣服，只合你的身。一腔热爱地追求的生活，是你一个人的。只有这些，让你变成你，而不是其他人，是这世上另一个角落，再也找不出第二个的你。
　　上公共课时偶尔会走神，在笔记本上画下自己设计的汉服。去图书馆借来厚厚的纹饰书。然而并不告诉他人。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我们默默喜欢的东西，愿意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做。很深的情感，也只让它缓如涓涓细流，深久长远。
　　并不是所有的热爱都会陪你到白头，人生也总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事，打乱你的一厢情愿。
　　记得我有一个少时的好友，很爱绘画，最后却选择了学法律。然后为了那些条文背到天昏地暗，考试、工作，一眼望去都是忙碌。她只能在闲暇时摸上几笔，却不停歇。从没指望在这上头图名、图利，甚至也不求旁人的喜欢。可是，没法放弃。
　　汉服于我亦如是。
　　总得有那么一件精致的衣裳，压在箱底，拂净灰尘，直到很老时也能想起我穿它时小姑娘的模样。
　　我们的祖母辈，出嫁时都会有一两件传家的首饰。历经我们的妈妈辈，就渐渐地淡了。而到如今，年轻姑娘出嫁已很少再有这般情怀。
　　人总是在变的。
　　汉服，从深衣曲裾到高腰襦裙，再到袄子马面，中间历经了无数种形制。几千年来的所谓衣冠上国，最讲究的便是精致。然后满人入关后，大行割发易服之礼。
　　曾有因为说了一句“免剃头复衣冠，天下即可太平”而被满门抄斩的陈名夏。而后民间流行“十从十不从”，其中“儒从道不从”，“娼从而优伶不从”，让道士与戏子成为了汉服最后的继承者。
　　历史就这样继续往前走着，走过了满清二百七十五年，走过了中华民国，走进了共和国。曾经被我们的先辈们穿了几千年的衣裳，渐渐地暗淡在了尘埃中。
　　你可知那缎子上栩栩如生的绣花，你可知那在夜里也会柔软得发光的料子，你可知那裁衣人熨烫了一遍又一遍的裙子？
　　你可想过，要为自己留一件压箱底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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