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氏一走出诊疗所，就直奔楼兰妃的石榴宫而去。
诊疗所里的宫女都被深绿咬舌自尽这件事吓到了，但她们已在想方设法为她治疗，效果应该比那个小胡子医官的要好得多。
这些宫女看上去都不清楚深绿为何要咬舌自尽，也许诊疗所内并没有其他共犯吧。就算有，此刻还有更紧迫的事需要壬氏去确认。
直到去年仍装修得十分简素的宫殿，现在已彻底改头换面，变成了一座充满异国风情的绚烂华丽住所。
壬氏用略重的力道拍打门扉。
不一会儿，就有侍女出来开门了。
壬氏暗自喘了口气，然后换上平日那张如花的笑靥。侍女腼腆地向他行了一礼，带着他走进石榴宫中。
穿过陈设着奢华螺钿工艺品的走廊，他们来到妃子平日会客的客厅。宫殿的女主人早已在客厅等候，她就像平时那样斜靠在贵妃椅上，慵懒地修理着指甲。
壬氏眯起了眼睛。楼兰妃身边有六个贴身侍女，她们正麻利地照顾着妃子。
每次见楼兰妃，她必定是盛装打扮，今日穿的似乎是东方岛国的民族服装。这种数件衣裳层层叠叠的服装，看起来十分新奇。
侍女身上的衣物虽然比不上楼兰妃的奢华，但也是层层叠叠穿着好几件，因此无法看出各自的体型。而且她们化着眼角上吊的妆，使得整张脸呈现出滑稽的锐角形。
壬氏不解地想，她们为什么要打扮得这样夸张呢，难道不知道这样夸张的打扮会让皇帝失去兴致吗？
不对，壬氏忽然想起来了。猫猫以前不是跟他提到过吗，那个叫子翠的侍女的事情。猫猫当时猜测，那个侍女会不会其实是楼兰妃变装出游的假身份。
刚开始听到她这么说，壬氏还觉得怎会有如此荒唐的事。
壬氏所认知的楼兰妃，是子昌的女儿，而且个深切理解自己身份的上级妃。
楼兰妃用羽毛团扇遮住嘴角，对侍女轻声耳语。如果是常人，一定会惊叹她那深闺千金的优雅举止，然而，她那样做并不是为了符合淑女礼仪。
若不是猫猫察觉到那个叫子翠的侍女就是楼兰妃，凭壬氏自己肯定发现不了。
要问这发现有何意义——
壬氏没有在侍女准备的椅子上落座，而是一步一步地走近楼兰妃。
“您这是要做什么？即便是壬总管您也未免太僭越了吧？”
其中一个吊眼角的侍女说。这个侍女叫什么名字来着？壬氏姑且还是记得各宫有哪些侍女，共计有几人，每人的名字和出身的。然而石榴宫的侍女的服装、妆容总是变来变去，更麻烦的是连体型也十分相似，因此就算他记得名字，也经常和本人对不上号。
壬氏伸出手，用手指拈起楼兰妃的团扇，一把扔掉。
“您、您做什么呢！”
另一个侍女尖叫起来。
楼兰妃仿佛受了惊吓般转身背对壬氏，而侍女们则冲过来挡在壬氏前面，这举动看似在保护主子，其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壬氏用眼神示意，同行的宦官便一拥而上，将那些侍女从楼兰妃身边拖开。
壬氏用力抓着楼兰妃的肩膀，强行把她扳过来看着自己。
妃子的脸上尽管涂了厚厚的香粉，仍看得出飞起一抹嫣红。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楼兰妃应该有七个贴身侍女才对。”
壬氏求证般说。
身为子昌的女儿，楼兰妃受到双亲的百般宠爱，她入宫时阵仗极大，陪嫁的下人足足有五十个以上。
壬氏用力拭擦楼兰妃的脸，又将她眼角的化妆给抹掉，如此一来，她原本那双有点浮肿的内双眼就暴露无遗了。
“你是双凛……不，涟风是吧？”

壬氏坐在书房里苦思冥想。
由于事态严峻，马闪也被召唤了过来。
壬氏一方面心里焦急如焚，质问自己为何还在这里磨磨蹭蹭，不马上出宫去寻找楼兰。而另一方面，他也知道目前拥有的情报太少，就算飞奔出去，想在茫茫人海中找到楼兰也好比大海捞针一样希望渺茫。
所以现在他只能待在书房里左右为难。
这时，马闪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壬氏，壬氏这才发现外面好像来了客人，马闪大概是想跟他说别表现得那样难看。
没有办法，壬氏只得端正坐好，装出一副从容的模样。
走进来的是一个身材矮小，眼睛像狐狸一样的男子。原来是罗半。
“查到什么了？”
罗半为了偿还他的叔父——同时也是他养父的罗汉弄坏后宫外墙的维修费，接下了壬氏的委托。
这个无可救药的守财奴在壬氏帮他承担了一半维修费后，还跟修墙的工匠讨价还价了一番，将工匠的报价压低了三成。
罗半眯起他那双和某个讨厌的家伙一模一样的眼睛，在桌面上铺开了一张地图。
“最近十五年，虽然每年提升得不多，但有个地方的石材、木材和铁的流通量一直在提升。”
罗半指向都城的北边。越过平原，紧挨山脉，那就是罗半说的地方。
那地方没有什么大型城镇，非要说的话，就只有一个先帝时期用作军队驻扎地的要塞。但壬氏记得，由于荔国这数十年间一直相对比较和平，为了减少国家军费支出，朝廷早已决定将那地方废弃不用了。因为那里并不是外敌入侵的首选地点，而且又是高地，到了冬天要处理积雪十分费事。
“您知道吗，这一带曾作为温泉疗养地繁荣一时，不过因为远离商业路线，现在人口已经很少了，甚至被人称作隐秘的温泉圣地。”
“那又怎么样？”
马闪没有耐性跟罗半绕圈子，按耐不住问。
“也就是说那一带有硫磺泉。虽然质量和数量上比不上南部的火山地带，但下官认为，经过长时间积累应该也能获取相当的数量。”
听到硫磺这个词，壬氏的神经就绷紧了。那可是用来制作火药的材料。
废弃的要塞、石材、木材、铁，再加上硫磺。
而且北边也就说是靠近子昌的领地，再考虑到被罗汉指出的那批官员名下领地的位置，那个地点还真不坏。
简直可疑极了。
“您认为如何？还需要下官去查更确切的数据吗？”
对于罗半带来的这个出乎意料之外的答案，壬氏只得疲惫地叹了口气。马闪收起地图，让下属帮忙送出去。
壬氏早已听闻这个矮小的男子能从数字里看出事情的本质，没想到竟能做到这种地步。“罗”家的人真是可怕。

“顺便问问，你能帮我调查一下后宫有没有通往外面的秘道吗？”
壬氏不小心脱口而出。
“您说后宫吗？如果下官没记错，后宫开展过的最大的工程就是四十年前的扩张工程。如今的后宫外墙正是那时候建造的，从那里着手的话应该可以查到些线索。”
“……当真？
壬氏知道，当年正是因为子昌唆使女帝，才使得荔国后宫变成今日这样臃肿。既然如此，四十年前的扩张工程他有份掺和也并不出奇
然而四十年可是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啊。难道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预想到自己的女儿四十年后会使用这条秘道逃走吗？
“只要翻查当年的记录，应该就能查到参与工程的工匠。下官想，工匠人数应该相当庞大，您需要下官为您整理数字上有猫腻的部分吗？
“……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那么这个……”
罗半说着，从怀里取出了罗汉破坏的后宫外墙修理费的请款单。这笔款项壬氏已经承担了一半，另一半原本应该由罗汉自己支付才是。
“……好吧。
壬氏哑口无言，但最终还是答应了支付全款，他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晚些时候水莲脸上一边挂着耐人寻味的笑容一边责备他“哎呀哎呀，您可真是……”，而高顺眉心的皱纹则越发加深的场景。
和罗汉为敌是十分恐怖的事，但他的养子也是得罪不起啊。
既然拥有这样的能力，为何甘心屈就于区区一介拨弄算盘的文官？壬氏忍不住提问
“你既然有这样的才能，为何不谋求更高的官位呢？”
听到这个问题，罗半笑着摇了摇头。
“这样的话，不就没法纠正那些不正常的资金流了吗？”
他说数字这种东西，清清晰晰明明白白，正因为如此才显得格外美丽。
壬氏再次体会到这个男人真不愧是猫猫的堂哥。
两个人都有着自己独特的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