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凤九知道，她与东华咫尺天涯，乃天命判的无缘。
小燕魔君听了，很够义气地问候神仙他祖宗鸿钧，并把开天的盘古一并问候进去，险些被雷劈。
待躲过第九道雷，燕池悟指天骂道：你奶奶的！
……然后被劈个正着，花容月貌似的小脸变作焦花残柳。
凤九由衷感谢小燕替她造孽，帮其包扎之余，重重叹息一声：去/你/奶/奶/的天命。
往生海畔荇草弥漫，像极了一十三天疯长的菩提往生。她想，他二人万万年因缘际会即这万万往生枝中纠缠断续的连株，看似无缘，却始终归于一处。
章一 四千年
1.
坦诚地讲，凤九对她未来夫君的初印象并不好。
东华帝君四字，她从小听到大，听得耳朵疼。
折颜说，她降生那日天有红光，几乎丢命。幸得东华帝君相救，将她从冥司提了回来。
兴许这般神棍似的调调有违他医术顶天的名号，在此基础上，折颜又以遗传学角度解释了一遍。因九尾白狐与赤狐混种，胎儿气血不足，极易早夭。那时她呼吸将断，来不及吊药，破纸似的小身板更难渡气。若非东华帝君仙驾，赐了满盈仙泽的几滴赤金血，她一家子修为无处使的上神恐急背过去。
关于帝君路过青丘的问题，遑论凤九不懂，她爷爷与折颜这只上古凤凰都感叹破天荒。依他们的意思，要昔日以战止战、万万年不问红尘的天地共主别有用心地关照一下她，多半关照没命了。因而这尊神路过青丘，便当真是路过。
至于赤金血，折颜琢磨一阵，琢磨得凤九直打瞌睡，方才说，约莫是她爷爷头发要气白、他自己一筹莫展的样子不大好看罢。
……不大好看是什么玩意？
对方前言不搭后语，凤九初还以为听岔了。未来她才明白，老凤凰说出这种脑抽一样的话，意在隐晦表达帝君赐血也是一时脑抽。
若把脑抽衬高级一点，东华帝君守九住心，专注一趣。所谓九住，即内住、等住、安住、近住、调顺、寂静、最极寂静、专注一趣和等待，乃修禅的九个境界。帝君达专注一趣之境，行走于世可从心所欲。路过青丘与赐血无非一念，哪怕一趟路过忒巧、一滴赤金血忒贵，委实不必纠结。
归根到底，凤九命不该绝。据传帝君救活她后，往生海九月如火的凤羽开遍，化作额心一枚凤羽胎记，遂取名凤九。虽然白氏凤九会与乌鸡白凤丸弄混，青丘的百姓仍很喜欢这位顶顶不容易的小帝姬，盼她早日长大。
事实证明，凤九十分争气，一不留神长至三万岁。
三万年间，她也算是个远近驰名的风云人物。即使没有帝君这一档子事，凭她四海八荒独一无二的九尾红狐真身与仅此其姑姑白浅上神的丽颜，已是八卦众仙谈资。再牵扯东华帝君，若非青丘远离大众视线，怕是她动辄尿个床都能惊动九重天。久而久之，这位尊神的影响远胜凤九自身，旁人提及她，尽是“得帝君相救的青丘小帝姬”云云。
老实说，凤九不喜欢这样。诚然，顶顶尊贵的东华帝君是她的救命恩人，并在各种危难关头作为挡箭牌救她一命，好比她因上树打鸟、追杀灰狼弟弟、下海淘夜明珠、拔小精卫毛等被她阿爹抽鞭子，自己只需化个原身再假模假样虚弱地嗷几嗓子，这鞭即无论如何抽不下去了。可她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好端端的青丘白凤九，却总和一个陌生人挂钩，豁达如她也会膈应。
小狐狸知其尊贵，不知其因何尊贵。秉着一颗好奇中带点小脾气的心，她自树精迷谷处听闻上古史详细记载东华帝君之过往，大清早便拆家般翻出了书，期待又不期待地念起第一行：帝君者，无父无母……
然后念至午饭，再至夜深挑灯。
孩童感情来得快，变得也快。一本书下来，她那点不值一提的不忿与埋怨早让漫溢的仰慕挤往天外天。
凤九感叹，东华帝君原是这个样子。

顶

顶

加油

小狐狸，你要有骨气，现在你是被帝君救过的帝姬，以后你要让所有人知道帝君是你的夫君！
虽然我自己不大喜欢帝君与小白有前缘，但是我喜欢楼楼的调调啊~和你一起开脑洞，hiahiahiahia~

哈哈哈哈哈，又让我想起了小狐狸张扬着九条尾巴，呲牙咧嘴，装威猛的样子，好可爱哟~
折颜老凤凰呀~你这图一定要藏起来呀，要是被帝君知道了，估计要拔你的毛~

这是十里桃花的剧情，还是枕上书的剧情？

这部分前情且发一阵，有感到剧情不和谐的朋友表明你感觉对了。
此文是双视角。一章一变更。东哥是原装的枕上书东哥，小狐狸兴许比……原装要可爱一点。我上文埋了很多伏笔，要等东哥视角揭开。

……我发现我的时间轴乱掉了！！！啊啊啊啊乱掉了乱掉了，我会从章二开始改一些地方。此前的楼层先删（太难了。

她姑姑白浅自昆仑墟归来，平素除却晨昏定省去炎华洞给墨渊上神仙身磕头、理东荒政务，空留看话本子的爱好。见奶娃娃般的小侄女捧着一本比脸盘还宽的上古史，白浅想起昆仑墟令她头皮发麻的洪荒考，分外微妙地叹了口气。
白浅招呼凤九一起看话本子。小狐狸百般不舍地抽离书页，伏在她姑姑腿边猫头探看一个又一个故事，直待她姑姑看困了方折去看那本上古史。
万年后凤九已能只手握住泛黄的竹册，白浅留下的话本子扔了无数，她却仍在她的上古史。
书中的文字在尚幼的心里埋下一枚种子，日益生根发芽，不知何日开出一朵醉人的花。

2.
折颜曾一再调侃，昔日敢对天地共主横眉不忿的青丘小帝姬，怎突然俗不可耐地花痴起来。凤九白了他一眼，道，你懂什么，我这叫研究。
其实老凤凰说得没错。她口中的研究，即嚼碎咀烂上古史每字每句，旁人看了却和花痴没两样。只不过“花痴”含义众多，有崇拜层面的花痴，也有爱慕层面的花痴。凤九这种行为充其量是略高于幼稚的崇拜，有点像女仙热衷的“追星”，余下情情爱爱则似一团朦雾，彼时她尚不能领会。
书是死物，即便凤九能够吃透，史书记载的东华帝君终归像钉在板子上。作为一只具有研究精神的狐狸，她自不会罢休，遂火速赶往十里桃林。
折颜毕竟是东华帝君同窗，细节获悉之多，平平书页是不能比的。待青奉她小叔白真上神雕的玉簪并唤那不要脸的老凤凰好几声小叔父后，对方终于心满意足地叨叨两句。
“你说兴趣？东华九住心修到那个地步，想做什么便成就什么，兴趣委实没有必要。”折颜端看那晶莹透亮的白玉簪身，老神在在摇着桃花扇，“不过非说有，大约……”
凤九连灌下的茶都不敢咽，瞪大眼睛似道，大约什么？
折扇“啪”地收紧。
折颜笑道：“大约看旁人不开心，就是他最大的兴趣。”
凤九险些喷他一脸茶汤。
这，这不就是委婉版本的“找人麻烦、幸灾乐祸”吗？小狐狸极不赞同地抹嘴，只当老凤凰为老不尊。
折颜笑意更胜，反问她：“那你觉得，东华帝君是个什么样的人？”
凤九不假思索：“板正，耿介，傲岸，是世上最有神仙味的神仙，适合……”
折颜道：“适合挂在墙上。”小狐狸吐了吐舌头。
对方的目光变得渺远，似陷入沉思，低声重复一遍：“也对，他还是挂起来得好。”
凤九催促时，他已恢复往日般风轻云淡，神秘道：“你可知，与他相熟之人是如何评价的？”
凤九摇头，听见八个字：“睚眦必报，绝非好人。”
小狐狸险些一拳怼过去。
后来她才悟了，评价这种东西就像八卦、传说，传着传着便众说纷云，一人一个味道。倘若彼时她想起外界誉为“情趣高雅，品味比情趣更高雅”的折颜本质不过一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贼凤凰，思想境界定更上一层楼。
看她维护人家形象维护得要死要活，威胁都不会，折颜没好意思把水沼泽时期东华气走夫子、打怕剑师、痛揍少绾、怼白止，以及错把安禅花丢给少绾被墨渊误会云云抖出（咳，忽略拔他羽毛的事），正经总结一番。
“帝君喜欢……毛茸茸、油亮亮的玩意？”凤九怔了一怔，“不是猴子吗？”
折颜扇骨轻敲她脑门：“那叫圆毛。你的东华帝君喜欢圆毛，坐骑都有一水的漂亮皮。”
他还着重举了例子，圆毛好比狐狸、雪狮，小的抱着，大的代步。以前某次佛理课上对方袖里揣了只灵狐，少绾欲瞅两眼，差点发展成干架。
至于其他毛类，比如以自己、少绾为例的凤凰与凤九家的小精卫，则莫要招惹人家。唔，容易被拔毛。
这倒给了凤九自信，作为皮毛水润软绒的九尾红狐，有朝得见这位不理世俗的偶像，一定变原身冲上去。

折颜一眼看出她的小算盘，咳嗽两下：“劝你别打他主意。虽然东华很讨女孩子喜欢，入眼却寥寥。”
老凤凰说，东华未择阵营那会，四海唤他一声少阳君。一位爱慕他的魔族公主爬上他床榻欲一夜风流，被对方卷着被褥丢了出去。不过因他丢得好看，怀抱也得体，许多魔族女子为了让他这般抱上一抱，情愿日日爬床再丢出门。万年过去，不仅魔族女子被他丢尽，魔族好男风的男子也效仿成性。
凤九下巴要掉，良久磕磕绊绊道：“所，所以当初父神邀请，他才入了神族，而非像书上说的……那样？”
“你以为呢？因神族俱修五戒？”折颜叹道，“九丫头，史书是史官写的，真真假假，能让人相信便是历史。”
凤九失落地撇了撇嘴。
当然，记录在案的至少比野史靠谱。老凤凰的意思，这本上古史被神族美化许多，战史一类却很齐全，日常轶事莫较真儿。
“关于他择神族弃魔族、丢公主少主等，各界可传得面目全非。有一种说法，万万扫地出门之流中，亦出例外。”
野史传，父神驾临邀约前夜，某不速之客大大方方走入少阳君门扉，还成功留宿一夜。第二日应邀，父神话没说完，东华头也不回便和他走了。
此事在魔族流传甚广，折颜不务正业，了解一点可以理解。如今野史被添油加醋并撒了一把桃花，进化为桃色八卦，折颜说着自己已摇头，反正他半个字不信。
话题何时跑偏至八卦，凤九也奇怪。她对这些捕风捉影的风流韵事态度暧昧，心里偶尔憧憬，偶尔发涩，听来听去竟思及话本中数以万计的爱情故事：哪个才女佳人不爱顶顶英雄的郎君。
——像东华帝君一样。
情愫尚懵懂的小狐狸懵懂地想，参照这个标准，倘若她选夫君，必会选八荒六合最好的人。可她思来想去，也没想出当世胜过东华帝君的存在。在她心里，即便折颜反复敲打，尊神的形象完美依旧。
所以，完美的东华帝君究竟是什么样子？
折颜调侃：“我倒忘了，你连他的样貌都不知。”
凤九蓦地记起，折颜那杂货铺似的藏品中似有帝君画像。
对方笑得有些微妙，百般恳请之下终于扔给她长长一卷，眯眼望向急不可耐的小狐狸。
展卷入眼之人紫衣白发，立于云巅，施施然谪仙应如是。纵凤九的审美教一家子绝色养刁，乍见这副画面，还未细察尊神的脸已一厢情愿地判定其十分好看。
于是她欢天喜地般朝下探去。
然后扔了画卷。
……形象完美的东华帝君怎，怎么是个比她爷爷还显老的白胡子老头！

3.
没过多久，凤九便知折颜拿假画唬她。碍于其三十几万岁高龄，自己不敢拔毛，只好靠她小叔曲线救国。据说毕方鸟再次离家出走，白真上神寻着寻着便没了踪影，老凤凰追都追不回。
然没过多久期间，小狐狸确很不好受。所谓期待有多高，失望有多大。看来她对完美定义偏颇，漏算最不该漏的样貌，以至每回望那本虚实不定的上古史，她都体悟到一种梦碎的心痛感。
若灰狼弟弟听说她追了一位年龄是祖宗、模样也像祖宗的偶像，泰半笑得忘记帮她抄佛理笔记，遂收获新一轮追杀。
凤九用一年的时间从失望的洪流中喘过气，逐渐恢复上树打鸟、打架做饭的日常。为转移视线，这一年她苦心钻研菜谱，着重培育一种名叫麒麟株的果物。此物生于梵境，是她和佛陀爷爷吵嘴失败后无意自罗汉天寻得，尝过一次便难以忘却。西天的尊者称麒麟株除梵境难以种植，小狐狸不信邪，于狐狸洞外埋了一片，日夜不吃不喝照顾它。
结果自然……很糟糕。佛家人不打诳语，她做了一件错事。洞外百十麒麟株蔫的蔫死的死，垂头折茎的模样好似无声嘲笑：你这只蠢狐狸！
于是上一波失落将平，下一波悲伤又起。悲伤的情绪引发连锁反应，凤九伤心麒麟株之余，揭起梦碎的伤疤，难过便推升至极点。迷谷不忍小殿下掉眼泪，安慰她还有几株顽强窜个的，不料当日青丘少见地泼雨，那些勉强挺着腰杆的果株被沉厚的雨点尽数砸瘪。
第二天，凤九将它们拔净，再不尝试。
这段跌宕的小插曲没能左右她许久，至少没有完美破灭的影响久。不过老天是眷顾她的，就像降生时她化险为夷、往后万万年安稳一样，两次失望的间歇足够短暂。
因为再过一个月，她会亲眼见到那位从小伴生她长大的陌生神祗。
那是个清爽的午后。小狐狸在荒外扑蝴蝶时听她姑姑传信狐狸洞存粮告急，忙抄近道赶回去。路过琴尧山，横冲直撞的小狐狸在林郊迷路，竟撞进一只虎妖的捕食区。她原怕九条尾巴招摇，特掩做灵狐的模样，临危却因力竭无法修正真身，那妖已血口大张地扑来。
作为法术不惊的幼狐，死亡关头，凤九竟只顾得上闭眼。
意料中撕咬的灼痛并不存在。相反，她听见一声凄厉的哀嚎，像是困兽伤重所发。
紧接着，凤九意识到自己被抱入温暖的怀里。她试探地睁眼，上首之人霜发飘渺，面目浸于逆光下，唯双目盈着紫气，如同银河中的紫薇帝星。壮若蛮山的虎妖竟被他玩弄股掌，紫袂挥敞间，已灰飞烟灭。
不知是惊是吓，凤九呆望着他，根本错不开眼。
紫衣白发，东华帝君。
虎妖湮灭，对方从天而降，稳稳当当将她放至一旁。凤九愣神之际，忽见他深望着自己。
眸中倒映的，是这六合八荒最好看的人。
凤九初识此人，反之如是，却因这一眼探得莫名的熟悉与悸动。他只望了一眼，不待凤九揪清诸般情绪，即头也不回地消失，仿佛此前一切如梦似幻。
林间风起，梦与现实方重合。
那一刻，凤九心脏剧颤。那朵因书页蔓生的茎“噗”地开出了花，迎着短促有力的心跳摇曳欢雀。
凤九想，所谓一见钟情，便是这样罢。

小狐狸开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