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河老家半个多世纪前的婚姻三部曲
之一、“说媳妇”
我的老家在芦台南侧的国家园。国家园俗称国庄子。
同所有的落后农村一样,盖房娶亲、传宗接代,也是国庄子人的头等大事。一些稍微富庶点的家庭,儿子长到十来岁,父母就“托人万窍(千方百计地托人)”地忙着为他们张罗媳妇。
小时候听说过这样一个有趣的故事:在我家的西面,有一位解放前曾经做过本村“村首”的高邻,因为家境比较殷实,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其独子十二三岁时,家里就为之娶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健壮媳妇。新人强悍泼辣、人高马大,对丈夫管束得挺严。因为经常尿炕而受到老婆的呵斥,这位文弱而又“惧内”的小女婿,竟几次丢弃父母为之筑起的“爱巢”,落荒而逃。
星星跟着月亮走。国庄子紧靠人口集中、经济比较活跃的县城,挣钱的道道比较多,日子也相对好过一些。比起种大田的村子,国家园的多数小伙子找对象似乎不算特别困难。
人们都知道,在五六十年代,农村的婚姻基础并不是什么爱情。在国庄子,姑娘嫁人俗称“出门子”,也叫“找婆家”。这里的一个“找”字,活脱脱地道出姑娘谈婚论嫁的本质:她们都是为找到自己的归宿而嫁给某个男人。而小伙子娶媳妇,则完全是为了传宗接代过日子,以承祧祖上的“香火”不断。在那个年月,男女婚事的最大规矩是明媒正娶,姑娘自己去谈恋爱、找婆家,是被人们视为很“坷碜”的、不大正经的事情。
大概是五十年代,齐家园一位姑娘勇于追求自己的爱情,偷偷地同本村一个男青年处起了对象。认为有伤风化,此事一时成了村里村外某些人“嚼舌头”、“戳脊梁”的重要素材。
男方年龄偏大、家境贫窭,长相也多少有点“困难”。对妹妹自作主张、自搞对象的做法,哥哥当然不能接受。由于不堪舆论压力,加之对这个“准妹夫”也不是那么心甜,于是乎哥哥对这桩婚事横加干预。哥哥简单粗暴,拳脚相加,妹妹“不畏强暴,坚贞不屈”,事情越闹越大。
也是“冤家路窄”,这起兄妹之间的“冲突”,正赶在国家推行《婚姻法》、倡导自主恋爱、严厉打击“干涉婚姻自由”的风口浪尖上,结果,哥哥“赔了夫人又折兵”:人家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个不识时务的哥哥却冒犯了干涉自己胞妹婚姻的罪名,最后竟被政府作为反面教员捉了起来,还被关了半年的班房。
半个多世纪以前,青年男女缔结婚姻关系的最高机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通过这种机制娶进的新人,同俗话说的“隔山买老牛”也差不了多少,通常情况下,直到入了“洞房”,一对素不相识的新人才能谋面。
就是那些为儿女终身大事特别上心的父母,对未来的女婿或儿媳的情况也只能间接地做一点查访,很难获得全面的、详实可靠的信息。
据传,民国之初,我们邻村有一靓女待字闺中。有媒婆为之作伐,称男方高大英俊,一表人才,简直就是十里八村的头号帅哥。女方将信将疑,央求老爹亲自出马“微服私访”。重任在肩、责无旁贷,老爹一大早就跑到准亲家的村头转悠。恰在此时,一位荷锄长者迎面而来。见来者慈眉善目、满脸堆着忠厚,老爹即与之搭讪起来。询及准女婿的人品、相貌,这位长者极为诚恳地对之海夸了一番,且言之凿凿,比及媒婆所述,似乎更胜一筹。
老爹爹听了十分高兴,他一溜小跑地回家报告调查结果。女儿听了喜不自胜,暗自庆幸自己交上了好运,急于一睹如意郎君的风采。于飞之日,新郎鼓足勇气为新人揭开盖头。靓女偷偷瞥了丈夫一眼,顿时目瞪口呆,周身凉透:自己日思梦想的“白马王子”,竟然是一个满脸大黑麻子的丑八怪。
原来,老爹费心巴力地打探来的都是“假情报”:那位“接受访查”的荷锄长者,恰恰是新郎的亲娘舅……
继承先人的婚配传统,那个年头男人娶媳妇一般都称之为“说媳妇”。此处的“说”字读“shui”,应读入声,即读“税”音,古汉语释为劝说、说服对方之意。
从字面上可见,说媳妇的真功夫主要表现在一个“说”字上,即表现在嘴皮子的功力上。因之,最终能否将媳妇娶进门来,其间介绍人对女方的“说服作用”显得十分重要。如果两边的介绍人都很专业,嘴头上又很有点粘皮糖的好功夫,只要男方这边肯于花钱到位,只要女方所要的彩礼男方大体上还可以承受,只要男女双方身体的主要部位还算齐全完整,这桩终身大事立马可以正式确定下来。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得到女方那边点头认可的准信,男方父母要赶紧启动准备彩礼、操办喜事等关键性程序。
鲁迅曾经说过:面子是中国人的纲。娶媳妇在农村是最打眼的事情。为了在乡亲们面前挣个面子,无论“准公婆”的手头如何拮据,办喜事的时候也要在家里摆上几桌酒席。
日子过得穷气,人们手头都很拮据,一般街坊邻居“随礼”多是两块钱。由于面上的礼金收入大都低于婚宴成本,酒席的标准自然很低。但婚宴讲求的是实惠,参、鸡、肘、鱼、丸子、大肉必不可少。都是带着一副辘辘饥肠来坐席,谁有工夫扯闲篇?但见粗者如风卷残云,细者如拨草寻蛇,无须斯文谦让,岂能后之于人?人们各取所需,甩开腮帮子埋头大嚼起来,须臾之间,大鱼大肉一扫而光。
嗜酒的男人们凑到一起,少不了一番猜拳行令、大呼小叫,不喝倒几个谁也甭想走。一次邻居老崔家办喜事。我和小伙伴国锡景从门口路过,几个好事的酒鬼乡亲把我们提溜过去,硬是给我俩灌了几碗地瓜干酿制的色酒。这下可把我们害苦了:踉踉跄跄回到家,我吐得昏天黑地,锡景整整昏睡了两天。
(我于1965年10月到河北省第七劳改总队工作,至今已经离开老家55个年头)
(未完待续)
之一、“说媳妇”
我的老家在芦台南侧的国家园。国家园俗称国庄子。
同所有的落后农村一样,盖房娶亲、传宗接代,也是国庄子人的头等大事。一些稍微富庶点的家庭,儿子长到十来岁,父母就“托人万窍(千方百计地托人)”地忙着为他们张罗媳妇。
小时候听说过这样一个有趣的故事:在我家的西面,有一位解放前曾经做过本村“村首”的高邻,因为家境比较殷实,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其独子十二三岁时,家里就为之娶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健壮媳妇。新人强悍泼辣、人高马大,对丈夫管束得挺严。因为经常尿炕而受到老婆的呵斥,这位文弱而又“惧内”的小女婿,竟几次丢弃父母为之筑起的“爱巢”,落荒而逃。
星星跟着月亮走。国庄子紧靠人口集中、经济比较活跃的县城,挣钱的道道比较多,日子也相对好过一些。比起种大田的村子,国家园的多数小伙子找对象似乎不算特别困难。
人们都知道,在五六十年代,农村的婚姻基础并不是什么爱情。在国庄子,姑娘嫁人俗称“出门子”,也叫“找婆家”。这里的一个“找”字,活脱脱地道出姑娘谈婚论嫁的本质:她们都是为找到自己的归宿而嫁给某个男人。而小伙子娶媳妇,则完全是为了传宗接代过日子,以承祧祖上的“香火”不断。在那个年月,男女婚事的最大规矩是明媒正娶,姑娘自己去谈恋爱、找婆家,是被人们视为很“坷碜”的、不大正经的事情。
大概是五十年代,齐家园一位姑娘勇于追求自己的爱情,偷偷地同本村一个男青年处起了对象。认为有伤风化,此事一时成了村里村外某些人“嚼舌头”、“戳脊梁”的重要素材。
男方年龄偏大、家境贫窭,长相也多少有点“困难”。对妹妹自作主张、自搞对象的做法,哥哥当然不能接受。由于不堪舆论压力,加之对这个“准妹夫”也不是那么心甜,于是乎哥哥对这桩婚事横加干预。哥哥简单粗暴,拳脚相加,妹妹“不畏强暴,坚贞不屈”,事情越闹越大。
也是“冤家路窄”,这起兄妹之间的“冲突”,正赶在国家推行《婚姻法》、倡导自主恋爱、严厉打击“干涉婚姻自由”的风口浪尖上,结果,哥哥“赔了夫人又折兵”:人家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个不识时务的哥哥却冒犯了干涉自己胞妹婚姻的罪名,最后竟被政府作为反面教员捉了起来,还被关了半年的班房。
半个多世纪以前,青年男女缔结婚姻关系的最高机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通过这种机制娶进的新人,同俗话说的“隔山买老牛”也差不了多少,通常情况下,直到入了“洞房”,一对素不相识的新人才能谋面。
就是那些为儿女终身大事特别上心的父母,对未来的女婿或儿媳的情况也只能间接地做一点查访,很难获得全面的、详实可靠的信息。
据传,民国之初,我们邻村有一靓女待字闺中。有媒婆为之作伐,称男方高大英俊,一表人才,简直就是十里八村的头号帅哥。女方将信将疑,央求老爹亲自出马“微服私访”。重任在肩、责无旁贷,老爹一大早就跑到准亲家的村头转悠。恰在此时,一位荷锄长者迎面而来。见来者慈眉善目、满脸堆着忠厚,老爹即与之搭讪起来。询及准女婿的人品、相貌,这位长者极为诚恳地对之海夸了一番,且言之凿凿,比及媒婆所述,似乎更胜一筹。
老爹爹听了十分高兴,他一溜小跑地回家报告调查结果。女儿听了喜不自胜,暗自庆幸自己交上了好运,急于一睹如意郎君的风采。于飞之日,新郎鼓足勇气为新人揭开盖头。靓女偷偷瞥了丈夫一眼,顿时目瞪口呆,周身凉透:自己日思梦想的“白马王子”,竟然是一个满脸大黑麻子的丑八怪。
原来,老爹费心巴力地打探来的都是“假情报”:那位“接受访查”的荷锄长者,恰恰是新郎的亲娘舅……
继承先人的婚配传统,那个年头男人娶媳妇一般都称之为“说媳妇”。此处的“说”字读“shui”,应读入声,即读“税”音,古汉语释为劝说、说服对方之意。
从字面上可见,说媳妇的真功夫主要表现在一个“说”字上,即表现在嘴皮子的功力上。因之,最终能否将媳妇娶进门来,其间介绍人对女方的“说服作用”显得十分重要。如果两边的介绍人都很专业,嘴头上又很有点粘皮糖的好功夫,只要男方这边肯于花钱到位,只要女方所要的彩礼男方大体上还可以承受,只要男女双方身体的主要部位还算齐全完整,这桩终身大事立马可以正式确定下来。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得到女方那边点头认可的准信,男方父母要赶紧启动准备彩礼、操办喜事等关键性程序。
鲁迅曾经说过:面子是中国人的纲。娶媳妇在农村是最打眼的事情。为了在乡亲们面前挣个面子,无论“准公婆”的手头如何拮据,办喜事的时候也要在家里摆上几桌酒席。
日子过得穷气,人们手头都很拮据,一般街坊邻居“随礼”多是两块钱。由于面上的礼金收入大都低于婚宴成本,酒席的标准自然很低。但婚宴讲求的是实惠,参、鸡、肘、鱼、丸子、大肉必不可少。都是带着一副辘辘饥肠来坐席,谁有工夫扯闲篇?但见粗者如风卷残云,细者如拨草寻蛇,无须斯文谦让,岂能后之于人?人们各取所需,甩开腮帮子埋头大嚼起来,须臾之间,大鱼大肉一扫而光。
嗜酒的男人们凑到一起,少不了一番猜拳行令、大呼小叫,不喝倒几个谁也甭想走。一次邻居老崔家办喜事。我和小伙伴国锡景从门口路过,几个好事的酒鬼乡亲把我们提溜过去,硬是给我俩灌了几碗地瓜干酿制的色酒。这下可把我们害苦了:踉踉跄跄回到家,我吐得昏天黑地,锡景整整昏睡了两天。
(我于1965年10月到河北省第七劳改总队工作,至今已经离开老家55个年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