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父亲去世三十周年
2020年10月
引 言
认识规律告诉我们,客观准确地认知一个人,比认识其它事物都要困难,就是对至亲的认识,也有
个不断深化的过程。譬如一个男孩,在他还需要长者庇护的十岁以前,看到的父亲是那么伟岸,简直就
是一座难以企及的高山。到了“愤青”时期,到了他能与父亲比肩角力的时候,他会感到父亲不再是那
么高大,感到父亲比自己也强不到哪儿去。到了小有作为或事业有成的壮年,他自感方方面面超过了父亲
,此时他忽然感到,父亲一点也不强大了,从而不再看重自己的父亲。当他也挑家成为父亲之后、当他到
了“知天命”之年、当他饱经了人生磨砺、经历了太多的人生起落之后,父亲在他的心目中重又逐渐高大
起来。
为了改变命运,我十八岁就离开了双亲。此后的几十年间,偶尔探家,也只是蜻蜓点水般地匆匆来去。
特别是我工作繁忙的那些年,常常是进家跟老父亲打个照面转身就走。母亲去世时,我在部队服役,那已经
是两个年头没看望过老人家了。最近十几年来,我感念最多的,是命运多舛、饱经磨难的父亲和母亲,他们
为拉扯我们呕心沥血,勤苦一生,而我却没有亲手侍奉过他们一天!
《孔子家语》曰:“往而不可追者,年也;去而不可见者,亲也。子欲养而亲不待。” 光阴似箭,随着
年事渐高,以自己相对顺利的过往同父亲的坎坷人生对比,我愈发觉得他老人家的一生是那么不易,他老人家
所取得的成就是那么伟大。
(之一)
1990年十月十二日晚七时许,父亲溘然长逝。
逝者如斯,倏忽之间,父亲已经离开我们三十个年头了。
父亲出生于1901年,那还是满清光绪二十七年。不到八岁,父亲先后丧怙失慈。在一个并不富足的大家庭里,一个失去父母庇护、只知道要吃要穿而不能出去挣钱的小男孩,大概不会得到哥哥嫂子们更多的宠爱。在农耕经济环境下,多出了一个兄弟,不只是饭桌上多了一双筷子、生活中多了一份消费,还意味着增加了一个将来要分割家产的人。
在那个战祸频仍、灾变不断的年代,由哥哥嫂子拉扯一个并非己出的小兄弟长大成人,确乎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或许,其时这个小兄弟已经成为个别兄嫂心中的包袱。父亲在这样的窘迫环境中,度过了自己凄苦的童年和少年。
旧时家长惩罚孩子的手段,除了打骂,最常用、也是最严厉的手段还有两种:一是不给饭吃,二是赶出家门。对父亲而言,这些他一点也不陌生。到了晚年,父亲经常回忆起自己的凄苦童年。大伯父比父亲年长近二十岁,父亲只比自己的侄子大两三岁。他小的时候经常受哥哥嫂子的气,说他做错了事,轻则挨骂,重则挨打,有时还不让吃饭。当哥哥特别生气的时候,到了晚上甚至将他赶到屋子外面,并无情地关上房门,他只得孤苦伶仃地卷曲在门口外的台阶上昏昏睡去,一直到第二天天明也没人搭理他。对这段心酸痛楚的往事,父亲刻骨铭心,直到进入耄耋之年,他仍然难以释怀。
毕竟血浓于水,伯父们还是先后为他这个命运多舛的老兄弟两次娶亲。父亲的前妻来自汉沽桃园村张姓人家,婚后很快去世,后来又娶进了我们的母亲。
这是一个大家庭,人口最多的时候应该超过20人。国庄子地处城乡结合部,顺应这一优势,除了种植菜园,三个伯父还要经商做些仔猪贩卖等买卖。家底厚实之后,他们又斥资在唐山东矿区开了一家中小规模的商号。为了尽快完成原始积累,扩大再生产,这个大家庭的生活十分清苦。先是我们的大伯父主事,大伯父去世之后是二伯母当家。母亲曾回忆说,按照既定的老规矩,家里的成年男女都要起早贪黑地出去干活做事。在生活上,除了过年过节,主餐都是粗粮,到了农忙季节,也只有成年男人们才有点熟菜吃,女眷们则多以小葱蘸着咸菜缸里的咸水下饭。
大概在三十年代初,由于某些内部矛盾难于化解,这个大家庭最终解体,父亲带着母亲和分家所得的三间老旧西厢房和不足一亩的贫瘠菜园,开始自立门户、自谋生计。
父亲从小就同自己的凄苦命运顽强抗争,在坎坷竭蹶的生存环境中锻造出吃苦耐劳、自立自强的意志品质,加上那种特殊家庭环境赋予他的独立思考、独立生活的能力,使他游刃有余地挑起支撑门户、创业兴家的重担。
进入二十世纪,随着京奉铁路的建成投产,作为水陆通衢的古镇芦台,以水旱码头为平台的运输业得到了快速发展。三十年代中后期,父亲栓起了当时村里唯一的一挂骡马胶皮大车。在以铁瓦车为主、运输业还十分落后的农耕社会,在村里栓起一挂胶皮大马车,不仅是个人增加了重头资产,也在变革产业结构方面拔了头筹。青壮年时期的父亲身材伟岸,体魄强健,自此,赶大车的父亲有了“大车把势”的绰号。
到了家业最为旺作的年月,除农忙时雇用短工打理菜园,父亲还长期雇佣了一位年轻力壮的杜姓长工喂牲口、赶马车,专职从事马车营运活动。此后,蔬菜种植与营运劳务之间优势互补,父亲的经营收入很快实现了大幅度增长。经过十几年的产业积淀,到四十年代中期,除了一套马车,我们家还有了四块、近四亩的菜园以及三间正房和两件厢房,此时父亲所拥有的房地产及其它生产资料的规模,已经跃居全村首位。
(待续)
2020年10月
引 言
认识规律告诉我们,客观准确地认知一个人,比认识其它事物都要困难,就是对至亲的认识,也有
个不断深化的过程。譬如一个男孩,在他还需要长者庇护的十岁以前,看到的父亲是那么伟岸,简直就
是一座难以企及的高山。到了“愤青”时期,到了他能与父亲比肩角力的时候,他会感到父亲不再是那
么高大,感到父亲比自己也强不到哪儿去。到了小有作为或事业有成的壮年,他自感方方面面超过了父亲
,此时他忽然感到,父亲一点也不强大了,从而不再看重自己的父亲。当他也挑家成为父亲之后、当他到
了“知天命”之年、当他饱经了人生磨砺、经历了太多的人生起落之后,父亲在他的心目中重又逐渐高大
起来。
为了改变命运,我十八岁就离开了双亲。此后的几十年间,偶尔探家,也只是蜻蜓点水般地匆匆来去。
特别是我工作繁忙的那些年,常常是进家跟老父亲打个照面转身就走。母亲去世时,我在部队服役,那已经
是两个年头没看望过老人家了。最近十几年来,我感念最多的,是命运多舛、饱经磨难的父亲和母亲,他们
为拉扯我们呕心沥血,勤苦一生,而我却没有亲手侍奉过他们一天!
《孔子家语》曰:“往而不可追者,年也;去而不可见者,亲也。子欲养而亲不待。” 光阴似箭,随着
年事渐高,以自己相对顺利的过往同父亲的坎坷人生对比,我愈发觉得他老人家的一生是那么不易,他老人家
所取得的成就是那么伟大。
(之一)
1990年十月十二日晚七时许,父亲溘然长逝。
逝者如斯,倏忽之间,父亲已经离开我们三十个年头了。
父亲出生于1901年,那还是满清光绪二十七年。不到八岁,父亲先后丧怙失慈。在一个并不富足的大家庭里,一个失去父母庇护、只知道要吃要穿而不能出去挣钱的小男孩,大概不会得到哥哥嫂子们更多的宠爱。在农耕经济环境下,多出了一个兄弟,不只是饭桌上多了一双筷子、生活中多了一份消费,还意味着增加了一个将来要分割家产的人。
在那个战祸频仍、灾变不断的年代,由哥哥嫂子拉扯一个并非己出的小兄弟长大成人,确乎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或许,其时这个小兄弟已经成为个别兄嫂心中的包袱。父亲在这样的窘迫环境中,度过了自己凄苦的童年和少年。
旧时家长惩罚孩子的手段,除了打骂,最常用、也是最严厉的手段还有两种:一是不给饭吃,二是赶出家门。对父亲而言,这些他一点也不陌生。到了晚年,父亲经常回忆起自己的凄苦童年。大伯父比父亲年长近二十岁,父亲只比自己的侄子大两三岁。他小的时候经常受哥哥嫂子的气,说他做错了事,轻则挨骂,重则挨打,有时还不让吃饭。当哥哥特别生气的时候,到了晚上甚至将他赶到屋子外面,并无情地关上房门,他只得孤苦伶仃地卷曲在门口外的台阶上昏昏睡去,一直到第二天天明也没人搭理他。对这段心酸痛楚的往事,父亲刻骨铭心,直到进入耄耋之年,他仍然难以释怀。
毕竟血浓于水,伯父们还是先后为他这个命运多舛的老兄弟两次娶亲。父亲的前妻来自汉沽桃园村张姓人家,婚后很快去世,后来又娶进了我们的母亲。
这是一个大家庭,人口最多的时候应该超过20人。国庄子地处城乡结合部,顺应这一优势,除了种植菜园,三个伯父还要经商做些仔猪贩卖等买卖。家底厚实之后,他们又斥资在唐山东矿区开了一家中小规模的商号。为了尽快完成原始积累,扩大再生产,这个大家庭的生活十分清苦。先是我们的大伯父主事,大伯父去世之后是二伯母当家。母亲曾回忆说,按照既定的老规矩,家里的成年男女都要起早贪黑地出去干活做事。在生活上,除了过年过节,主餐都是粗粮,到了农忙季节,也只有成年男人们才有点熟菜吃,女眷们则多以小葱蘸着咸菜缸里的咸水下饭。
大概在三十年代初,由于某些内部矛盾难于化解,这个大家庭最终解体,父亲带着母亲和分家所得的三间老旧西厢房和不足一亩的贫瘠菜园,开始自立门户、自谋生计。
父亲从小就同自己的凄苦命运顽强抗争,在坎坷竭蹶的生存环境中锻造出吃苦耐劳、自立自强的意志品质,加上那种特殊家庭环境赋予他的独立思考、独立生活的能力,使他游刃有余地挑起支撑门户、创业兴家的重担。
进入二十世纪,随着京奉铁路的建成投产,作为水陆通衢的古镇芦台,以水旱码头为平台的运输业得到了快速发展。三十年代中后期,父亲栓起了当时村里唯一的一挂骡马胶皮大车。在以铁瓦车为主、运输业还十分落后的农耕社会,在村里栓起一挂胶皮大马车,不仅是个人增加了重头资产,也在变革产业结构方面拔了头筹。青壮年时期的父亲身材伟岸,体魄强健,自此,赶大车的父亲有了“大车把势”的绰号。
到了家业最为旺作的年月,除农忙时雇用短工打理菜园,父亲还长期雇佣了一位年轻力壮的杜姓长工喂牲口、赶马车,专职从事马车营运活动。此后,蔬菜种植与营运劳务之间优势互补,父亲的经营收入很快实现了大幅度增长。经过十几年的产业积淀,到四十年代中期,除了一套马车,我们家还有了四块、近四亩的菜园以及三间正房和两件厢房,此时父亲所拥有的房地产及其它生产资料的规模,已经跃居全村首位。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