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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当夜色降临
我站在台阶上倾听：
星星蜂拥在花园里
而我站在黑暗中。
听，一颗星星落地作响！
你别赤脚在这草地上散步，
我的花园到处是星星的碎片。
——索德格朗《星星》 北岛译
1
卡米莉亚到达约定地点的时候，正是午后灿烂的阳光下。
她低头看到自己的影子短短缩在脚下，自己的鞋尖上是一路踢起来的尘土，抖一抖，便尽数滑到土里，落叶归根。
这座房子看起来简单朴素，隐藏在一条长长小路的尽头。走来的道路蜿蜒曲折，仿佛在竭力劝说每一个向此处来的人原路折返。
房子与村庄里其他的房子别无二致，白色外墙，工整的院落，院子里是满满的植物与几朵顶着烈日骄傲盛开的花朵。房子一侧爬满了常春藤，在细微的风里微微颤动着叶片，起起落落中，仿佛覆盖了太多的心思，让人觉得微微有些发抖。房子外面有普通的外廊，摆着白色桌椅，椅子上面坐着卡米莉亚要见的人，正端着茶，低头专心看一本书。
她读书的样子比昨天初次偶遇的时候更加严肃，卡米莉亚仔细打量了一下，确确实实，完全能够想象出她站在讲台上不苟言笑的样子。眉头一拧，大概就能多加两张羊皮纸的作业。要是当年自己被她教过，怕对方会因为严厉而成为自己永生难忘的老师，自己大概也会因为被留堂过多次而成为老师不会轻易忘记的学生。
所以卡米莉亚很庆幸，她们的相识是在昨天傍晚。她捡到卡米莉亚的项链喊住她，卡米莉亚回过头看到她略微惊讶又困惑的神色，错以为她只是哪家普通的老妇人，温和又琐碎，两人寒暄了几句，她感谢了妇人归还项链，老妇人则夸奖了她性格可爱。却没想到，在接受了翌日拜访的邀请后，卡米莉亚回家告诉自己在奶奶家度假的父母，才知道这竟然就是米勒娃·麦格教授。
她当然是知道麦格教授的。
麦格教授曾经在第二次与伏地魔的大战结束之后，成为了霍格沃茨的校长。她大概做了许多年的校长，因为许多教师提起她，仍然带着一种敬畏的语气。
但可惜的是，她做校长的时候，卡米莉亚的妈妈爱丽丝已经毕业许久，在魔法部魔法法律执行司工作。而等到卡米莉亚收到猫头鹰寄来的入学通知书时，麦格教授又已经退休许久了。所以对于卡米莉亚来说，她并没有目睹过她在课堂上的样子，麦格教授更像是一个存在于过去的传说，她与伏地魔那场黑暗的战争有关，与哈利波特先生有关，也与霍格沃茨的生死存亡曾经息息相关。但那些都是书本上的事情了，与卡米莉亚的魔咒课作业，或者是霍格莫德的周末，都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联系。
然而这个人，毕竟是真实地存在着。
她与卡米莉亚这些年轻人不同，她曾经真正地参与历史，并且，他们改变了历史。才有了今天。
而此刻，米勒娃·麦格，就坐在离她只有十步的地方。
要知道，小姐，这里连麻瓜驱逐咒都没有施。
麦格教授并没有从书本中抬起头，而是用卡米莉亚刚好能够听到的声音，不急不缓地对她说，而站太久会显得很傻。
卡米莉亚的脸红了一下，抿了抿嘴，心想在你面前，我可能无论如何都会显得很傻，但想着也还是快走两步到了院子里。
站在麦格面前，卡米莉亚·沃特有些尴尬，便寒暄着赞叹了两句门前的小花园，麦格抬头看着她，并没有回应，只是简单地说，请坐吧沃特小姐，不需要这么紧张，这并不是就业咨询谈话。
卡米莉亚吐了吐舌头，但仍然带着无法消除的紧张感，端起了麦格向她这边推了推的茶杯，轻轻喝了一口。
您经常邀请麻瓜来家里作客吗？
麦格把手里的书合上，放在了一边，颔首透过鼻梁上方形眼镜的上方长长看了她一眼，皱着眉反问道，我对你来说像是那种每天带麻瓜来家里喝茶的女巫吗？
但是……那怎么会在路上，邀请我过来？
卡米莉亚语气中真挚的诚恳，让麦格严肃的神情都不禁舒展了一下，她抬起眼睛摇摇头回答面前的小姑娘，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麻瓜，别傻了，你的魔杖可插在裤子后面的口袋里。
卡米莉亚脸上一红，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虽然她的妈妈多次提醒过她，不要把魔杖插在口袋里，有一次甚至被她的奶奶看到，责备她怎么带一根树枝回家，差点给折断，但她却总是改不了这个习惯。
被调侃了几句，卡米莉亚反倒放松了下来，放下手中的茶杯，抬眼看对面的人。目光落在旁边麦格教授刚刚放下的书本上，卡米莉亚扫了一眼，发现是一本《凯尔特的薄暮》，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毛。
怎么？麦格看到她的表情，端起了茶杯。
感觉您不像是会读这本书的人。
麦格的皱纹在微笑里紧凑又舒展，端坐看着面前的姑娘问，那你觉得我像是读什么的人？
卡米莉亚犹豫了刹那，最终诚实地说，《金色笔记》。
麦格教授忍不住笑了一下，打量了她一会，说，那你呢，奥斯丁？
卡尔维诺。
麦格点了点头，像是爱丽丝的女儿。
您教过我妈妈是吗？卡米莉亚记得昨晚妈妈对她说的话，也记得自己的母亲发出惊叫时不可思议的神情，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是的。麦格放下了手里的茶杯，看着她说，你母亲读书的时候很聪明，但也很安静，像个拉文克劳。但是坦白说，并不是那种会让人一下子记住的姑娘，她从来不惹麻烦。我们教师喝茶时常会谈起你们，记得有一次波比突然说，你妈妈在魁地奇比赛的时候受伤了，从没想到那么安静的女孩子也会被送到校医院。我还想了一下，才记起原来前一天事故里受伤的就是爱丽丝。
卡米莉亚有些惊讶，妈妈是魁地奇球队的吗？她怎么从来都没提起过。
麦格忍俊不禁，解释说，不，你妈妈似乎不太热衷于运动，她读书很好，魔咒尤其出色，变形术分数也总是很高，但从来不是魁地奇球队的。那次是游走球出了故障，飞到了场外，正好撞断了你妈妈举着的手。
原来她看比赛那么激动啊，爸爸每次带我们去看比赛，她都是有点格格不入地坐着，得分了就哈哈笑一下抱住爸爸，但从没见过她看比赛兴奋到举起手的。
麦格又笑起来，摇头说，她在接后排朋友递过去的饮料。
卡米莉亚也跟着哈哈笑起来，妈妈以前总是一副理智又果敢的样子，没想到读书时候还有过这样的事情。
我从没有想到的是，那个温柔又安静的小姑娘，竟然会选择去魔法法律执行司，并且敢在那么危险的时候，跟乌姆里奇唱对台。
妈妈对我说过，她可讨厌乌姆里奇了，她曾经开玩笑说，与其说她是为了正义加入凤凰社，倒不如说是单纯想让乌姆里奇离开魔法部。卡米莉亚看着麦格，神情严肃下来，问，而且她也说，您是她那时候在凤凰社的联络人？
麦格点点头，那时候凤凰社并不是一个十分庞大的组织，我和邓布利多教授也并没有招募许多新的学生。但记得那一年我被乌姆里奇一行人的魔咒击中，在圣芒戈休养的时候，你的妈妈竟然突然来看望我。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她也刚刚进入魔法部没有几年，依然是很静的样子，我对她说没有想到她会选择进入法律执行司，她则对我笑了笑，把手里的一束花递给我，对我说，教授，我想加入凤凰社。
说着麦格对卡米莉亚笑起来，我被她一句话吓得，简直像又被一个昏迷咒打中了。
卡米莉亚不禁轻声叫了一声，想象了一下自己的妈妈把麦格教授吓到呆滞的样子，发现根本无法想象。
妈妈昨天听说您住在这里，吓了一跳，她本想跟我一起来，但是他们之前就说好要和奶奶出去旅行，今天清晨就走了，所以她只能在回来之后再来看您了。
但是昨晚妈妈告诉我说，她在读书的时候就对您很……崇敬。卡米莉亚想了一会，最终选了“崇敬”这个词，她记得昨天她的妈妈说的似乎不是这个词，但是她记不清准确的表达了。
但是她说，她从来不是一个足够优秀的学生，也不是一个善于交际的人，所以在霍格沃茨七年，虽然在格兰芬多，但是跟您交谈最多的时刻，大概只有就业咨询的时候了。
米勒娃闻言笑起来，说，回想起来，我确实对爱丽丝在学校时印象没有非常深。她是个很乖巧的学生，但似乎，也确实没有更多了。
卡米莉亚哈哈笑起来，说，梅林啊我可不能告诉她，不然她可要难过了。
哦对了，卡米莉亚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对面的人，妈妈说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麦格接过她手中的小盒子，打开后发现里面是一条项链，材质十分普通，看起来也很老旧。是银质的链子，挂坠则是小小的一团绣球花，花朵间隙中镶嵌着蓝色的玻璃石。
是那种小女孩会喜欢的小东西。
米勒娃·麦格却愣了一下。
她有些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了卡米莉亚一眼，小姑娘的表情仍是欢快的，说，是妈妈让我给您的，这是以前外祖母留下的东西，妈妈说应该由您来保管。她还说让我告诉您一句话。
“安妮一直想告诉你，她很抱歉。”

2
我从来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
沉默许久之后，卡米莉亚被麦格教授的这个开场白吓了一跳，心里正在想着，是应该说“不教授，我妈妈一直很喜欢您”还是违心地说“您看起来就非常具有亲和力”。
麦格似乎发现了卡米莉亚内心的纠结，对她轻轻笑了，继续说，我在读书的时候，从来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姑娘，而在霍格沃茨执教之后，也从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教师。她看着卡米莉亚的眼睛说，这是一种自我认知，并不是妄自菲薄。我无法与所有人都相处得融洽，因为我从来忍受不了傻瓜，而他们也受不了我。
卡米莉亚轻声笑起来，说，难怪妈妈昨天对我说，麦格教授是一个不适宜与之为敌的人，在魔法上不要与之为敌，在言辞上就更不要了。
麦格教授的目光变得严谨起来，认真看着面前的小姑娘说，听起来爱丽丝变了很多。
因为经过了一场战争。卡米莉亚回答说，有一次过生日的时候妈妈曾经无意中说，那场战争之后，她变成了一个勇敢的人。但是在人生当中，却是因为遇到了爸爸，她变成了一个温柔的人。
她遇到了一个对的人。麦格点了点头，这是多数人不敢奢求的一件事。
卡米莉亚张嘴便想问，那你呢？有没有遇到一个对的人？
然而看着麦格教授沉默的神情，却还是把心里的疑惑收了回去，并未问出口。
麦格却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低头说，想问就问吧。
卡米莉亚撅了撅嘴，低声说，幸好没被您教过，太可怕了，跟摄神取念一样的。
她没有继续问下去，麦格却自顾自地回答了她，战争和爱情，其实都是可怕的事。
两人中间的饼干碟被麦格向卡米莉亚的方向推了推，卡米莉亚便伸手拿了一片生姜蝾螈饼干，静静看着面前的，曾是自己母亲教授的老妇人。
坐下这么久，见面也有两次，但直到现在卡米莉亚才认真开始打量面前的这个人。
麦格教授看起来……就是个年迈的教授会有的样子。皱纹里仿佛都是庄重与睿智，一抬眼便是不容置疑的权威。
她看起来正直而健硕，拿起魔杖不用说自己，自己一家子人铁定都不是她的对手。
但是此刻，麦格教授静静看着自己手中的那条有些滑稽的项链，不知为何，神情温和淡然并无戾气，甚至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和难过。这让卡米莉亚有些惊慌，便沉默不语，低头专心吃饼干。
我从来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安妮却是。
沉默了一会，在卡米莉亚面前的饼干被吃完之前，麦格教授终于还是开了口，看着卡米莉亚疑惑的神色，麦格解释说，是的，安妮·卡特尔，你的外婆。
对于卡米莉亚来说，她的外婆也像是一个遥远的故事，她的生活似乎乏善可陈，因此也并不常被人提及。甚至，她从来不知道外婆的名字曾经是安妮·卡特尔，对卡米莉亚来说，她一直叫做安妮·帕拉，是一个文静的柔弱的，甚至有些神经质的人。她被人们在茶余饭后当做谈资来提起，在卡米莉亚出生的许久之前便已经去世。卡米莉亚从来没看到过她的年轻时的照片，留下的几张相片，都是和年幼的妈妈和舅舅一起照的。所以在卡米莉亚的印象中，甚至从来未曾意识到，安妮也曾经是个像自己一样的女孩，而不是生来便是那个怀抱着妈妈的妇人。
她和我都在格兰芬多，她比我小五岁，所以我在学校的时候，其实对她并没有特别的印象。麦格的声音沉静而平淡，像是叙述一个来自远方的与自己并无关联的故事。
只是觉得她是那种魔法并不突出，但是温柔可爱的小姑娘。她跟我似乎没有丝毫的相像，或许也是因为这样，我们在学校的几年也从未相识，直到后来到她来到魔法部工作，和我在同一个部门，我才真正认识她。麦格看着坐在对面的小姑娘，眼神清澈明亮，在弯起眼睛的时候，仿佛与安妮·卡特尔有三分相似。
在她年幼的时候，父母意外双亡，在姑妈家长大，但是她的姑妈和姑父人也都很和善，她家庭也很幸福，只是相比我们，看起来更加自知。哦对了，我应该有她那时候的照片。
说着米勒娃·麦格站起身，上楼去取相册，卡米莉亚则望着她的背影有些怔忡。
温柔可爱，这从来不是自己的外公或者是舅舅会用来形容外婆的词语。
妈妈一向更喜欢外婆，但即使是她，也曾经对卡米莉亚说，外婆如果没有生在那个时候，或许事情都会是不同的样子。
卡米莉亚从未见过自己的外婆，但是在所有人的叙述中，她都是一个忧郁敏感而沉默的人。她并不十分赞同母亲为她所做的开脱，纵然她也承认，生活在战争时代，是一件十分不幸的事情。但是坦白讲，并不是每一个经历了战争的人，都变成了外婆的样子。
在这里，但即使是我这里，留下的安妮的相片也很少。
麦格教授从楼上走了下来，手里拿着一本硕大的相册，看起来厚重古朴，迫不及待要张开的样子，在教授的手中不安分地扭来扭去。
相册终于挣脱了麦格的手，被放到桌子上之后，它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自己的封面，发出了砰的一声，桌上的茶杯都跳了一下。
在弥漫起的尘埃当中，卡米莉亚看到，相册正翻在自己外婆的那一页。
而之所以能够认出来，并不是因为卡米莉亚曾看过外婆那么年轻时候的照片，而是因为照片里那个挨着麦格教授站着的小姑娘正笑意盈盈，而她的笑脸看起来，与自己的妈妈十分相似。
她们笑起来眼睛都弯弯的，看起来真诚又温暖，一点都不矜持。反倒是旁边的麦格教授，看起来像是被毒触手扎过一样，绷着脸有些尴尬。
大概是看到了卡米莉亚忍俊不禁的表情，米勒娃·麦格看着相片里的自己解释道，我那时候不怎么喜欢拍照片，以至于照出来简直像是静态的一动不动。
那现在呢？
嗯？
现在喜欢拍照片了吗？
麦格沉默须臾，最终回答，也没有。
卡米莉亚这次真的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说，我一直以为外婆年轻的时候就很严肃。
就？麦格有些疑惑地重复了一句，安妮……很严肃吗？
看到麦格教授的样子，卡米莉亚开始相信母亲所说的，在那一场对她来说十分遥远的战争里，在外婆的身上，大概确实发生了许多若是没有发生那就好了的事情。
卡米莉亚耸了耸肩回答麦格说，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但是……她对我们来说，也从来不是一个活泼快乐的家庭成员。

3.
外婆的脾气很古怪，大家都这么说。
卡米莉亚看着麦格教授，回忆说，有些古怪的点，妈妈说她收到霍格沃茨的入学通知之后才真正理解，比如说外婆跟邻居吵架，吵着吵着邻居的锅就爆炸了之类的意外。
说着卡米莉亚笑了笑，麦格教授也笑了，说，即使不是巫师的天性使然，这样的事情也像是安妮会做的。
但是亲戚们都说外婆人很奇怪，卡米莉亚继续说，她看起来十分讨厌外公，但是又十分依赖外公，而且有个阿姨曾经说她坚持认为外婆非常不喜欢舅舅。妈妈总是帮外婆讲话，但是他们说那是因为外婆偏爱妈妈，她对妈妈是最和善的了。不过妈妈也曾经对我说起，外婆对她似乎也很矛盾，很爱她，有时候又很讨厌她，大家都觉得外婆是经过战争之后受到了太大的打击，但是我们没有人知道她在战争里究竟遭遇了什么。
爱和失去。
米勒娃·麦格静静看着卡米莉亚·沃特，轻声说。
麦格指着相册里安妮灿烂的笑容说，这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安妮·卡特尔，那个从霍格沃茨毕业以后来到魔法部，拉着我去三把扫帚的小姑娘。
卡米莉亚低头看着面前的相片，安妮·卡特尔笑容温暖和煦，看起来平易近人，眉眼弯弯地左看右看，伸手揽着非常僵硬不自然的麦格教授的腰肢，看起来相片是在一间办公室拍的，两人站在办公桌前，两旁有整齐的书橱，屋子有些小，却很工整。
这里是……？
麦格教授点点头，是我的办公室。
那天是安妮第一天来工作，她原本面试的是禁止滥用麻瓜物品司，但是最后被调来了我的部门，她是新职员，我是新主管，其实都有点尴尬。不同的是，她觉得不自在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四下关怀别人，而我不舒服的时候则——
卡米莉亚看着麦格教授，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总之，第一天她在我这里碰了钉子，但是下班的时候，她的姑妈和姑父一起来了，在门口拥抱她，说为她感到骄傲。她的姑父甚至特意带了相机，要拍下她第一天工作的样子，于是她有点腼腆地走进我的办公室，问我能不能一起拍张照。
你没有拒绝？卡米莉亚有些惊讶地问。
麦格教授歪了歪头，我也觉得奇怪，我犹豫了一下，但是最终没有拒绝，只是照得比较僵硬。
比较？卡米莉亚重复了一句，说，把你的这部分剪下来，拿到奶奶家说是一张普通的麻瓜相片，她都不会怀疑的。
麦格笑了笑，低头喝了口茶，继续说，但是很奇怪地，我和安妮之后相处地非常好。她熟悉了环境之后，就变成了那个正常的安静温柔的小姑娘，细心又可爱，和司里其他的同事也都相处得很好，每次他们下班相约去酒吧，她都会来问我，我都会拒绝。
但她还是会来问，久了之后，我不好总是回绝她，就渐渐开始和她一起在下班后出去。
麦格的眼神落在了远方，声音轻而缥缈，淡淡地说，安妮有一种奇异的力量，跟她在一起会有一种微小但是确实的幸福感，她会从周围的一切里发现值得开心的事，然后就对你微笑，笑得坦然又温暖，你就会觉得，这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世界。
但同时，她也是个非常敏感的人。
麦格的眼神收了回来，又看着对面的卡米莉亚，太阳向西边转了一些，有树叶斑驳的阴影洒在麦格的身上，她的鼻尖现在看起来亮晶晶的，就像她的瞳仁。
安妮很敏感，但同时她又很理智，所以她能将很多负面的情绪都收起来，但其实这些情绪并没有被消解掉，或早或晚，或此或彼，它们总要有某种出口。
在霍格沃茨和我关系非常好的朋友叫波比，她跟我一样性子有点急，也很直率，但同时也很关心其他人，毕业之后她在圣芒戈进修，那几年忙得团团转，给我写的信一封比一封短，也一封比一封难认，到最后，我都有点希望她干脆寄封吼叫信给我，也不要再让我认她写的字了。
我做了主管之后，波比的工作也不那么忙了，我们见面也多了起来，那时我和安妮常常一起出去，波比来了就变成了三个人一起出去。我们彼此都没有提过，但是也都知道，其实最初安妮还是有些介意的。
好在庞弗雷人也很可爱，久了她们二人关系也亲密了起来。
——等等，庞弗雷？庞弗雷夫人的那个庞弗雷吗？
麦格看到卡米莉亚诧异的神色，点点头。
卡米莉亚向椅子靠背靠了上去，忍不住翻了翻眼睛，外婆年轻的时候不孤僻，是个可爱的姑娘，连庞弗雷夫人年轻的时候也不暴躁，是个可爱的姑娘。梅林啊，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听了她的话，麦格教授的动作停了停，挑了挑眉毛说，昨天傍晚遇到你的时候，你说你叫卡米莉亚·沃特，我总隐隐觉得有些熟悉，以为是听过和爱丽丝有关的一些事情里听到的。
其实——？
是波比的信里，很明显，你也是波比非常不喜欢的那种体质——常常就要跑到校医院里去。
卡米莉亚耸了耸肩，这不是我的错，爸妈都想让我做个优秀的人，那能怎么办呢，我又不是天生便魔法超群，我比别人多会很多咒语，只是因为我学得更多，也练得更多，所以当然也就错得更多。
跑到禁林里去断了胳膊是为了学哪个咒语来着？
那个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外婆，她敏感又可爱，庞弗雷夫人也可爱，你也……非常好。
米勒娃忍俊不禁，没有继续跟她纠缠这个话题，而是接着自己前面的话说，安妮来司里工作两三年之后，我们互相都非常熟稔了，在我的一次生日，我们晚上出去喝酒，我问她说那时候为什么每天都来约我出去。
安妮对我笑，说，因为特别想认识你到底是什么样子。
她看我非常不解，又说，她的堂哥和我同级，一直暗恋我，但从来没敢表白，有次喝醉了说错话她才知道。
她说她的堂哥是个很优秀的魁地奇球员，我从来不知道他喜欢我，当然了，那时候我也并不是很在意这些，毕竟我的注意力都在其他的地方了。但无论如何，她知道了之后就一直对我很好奇，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能让弗兰克喜欢这么多年。
听她解释完我问她说，那认识了以后你觉得呢？
安妮喝完杯子里的最后一点酒，弯着眼睛笑着说，我觉得哥哥的眼光还不错。

4
麦格将相册翻过一页，拿魔杖指了指面前的盘子，被卡米莉亚吃到见底的一盘饼干又变得满满当当，卡米莉亚有些害羞得红了下脸，麦格似乎并没有留意到，注意力仍然在手中的相册上。
这页看起来像是婚礼的相片，每个人都笑得灿烂夸张，手里拿着香槟互相拥抱。
照片里麦格教授穿着伴娘的礼服，罕见地笑得非常自然而真诚，揽着新娘的胳膊，新娘则仰头又喝了一口手中的酒。
新娘看起来非常美丽，丝毫不见羞涩，笑得十分从容，长裙曳地，眼睛里仿佛闪烁着神秘又欢快的光芒。
这是波比·庞弗雷。
卡米莉亚无声地静默了片刻，嘴巴缓缓张成了O型，平静了一下，才抬头看着麦格教授不可思议地问，这是……庞弗雷夫人？真的是庞弗雷夫人吗？
严肃如米勒娃·麦格，也禁不住被卡米莉亚夸张的神情逗笑了，说，你是曾经跟庞弗雷夫人决斗过吗？
卡米莉亚闻言收敛了表情，吐了吐舌头说，庞弗雷夫人当然是非常好的人，我们大家都知道，也是几乎无所不能的治疗师。我想我们大家在霍格沃茨那么肆无忌惮，可能也是觉得，无论我们遇到什么样的情况，庞弗雷夫人总能治愈我们的。但是，庞弗雷夫人也一向都很……严格，并且看起来，以给我们调最难喝的药剂为乐。
麦格抿嘴笑了笑表示赞同，点头说，是的，波比希望你们能记得，受伤不应该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你们要为自己的莽撞付出代价。
卡米莉亚愣了愣，似乎是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方面，正色说，有道理。
麦格低下头，指了指相片人群中与对面的人交谈甚欢的一个小小人影，对卡米莉亚说，这是安妮。
卡米莉亚埋头在相片前仔细辨认了一会，似乎是自己外婆的轮廓，然而隔得太远，并没有办法看清五官的细节，只能隐约看出她是在笑，与对面的人碰了碰酒杯。
气氛十分欢快的样子。
停了片刻，米勒娃·麦格继续说，她对面的人，就是后来安妮的先生，罗伯特·米勒。
卡米莉亚有些错愕地看着面前的教授，她并不敢确定自己就能准确地一下子描述出外公年轻时候的样子，但是她敢确定的是，自己的外公一定不姓米勒。
米勒是书店的店员，人有些软弱，我本人并不是非常喜欢他。但当然了，这不是我的事，我也不需要提供太多意见。总体而言，米勒先生并不在我们的对立面。他在波比的婚礼上对安妮一见钟情，安妮那时候并没有特别注意他，一直到后来他会每天派猫头鹰给安妮送信，我才意识到这件事。麦格看了面前的卡米莉亚一眼，说，他的猫头鹰跟他一样迷糊，从来没有记对地址，每一封信都送到了我的桌子上，我再去转送给安妮。
卡米莉亚想了一下外婆尴尬的样子，忍俊不禁。
安妮恋爱的时候很可爱，但也很安静，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只是能看到她偶尔的忧郁都一扫而空，时常都是笑意盈盈的样子。
你应该最清楚这样的笑容了，米勒娃·麦格径直看向卡米莉亚，爱丽丝笑起来也是同样的样子，从前教她的时候我就觉得莫名有些熟悉，但从没有意识到原来是安妮的影子。她们笑起来温暖又笃定，像是秋天里温暖的一束光。
当然了，麦格顿了顿，这句话是米勒在婚礼上说的，我觉得这是他说过的最有价值的一句话。
卡米莉亚闻言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几乎能够想象出面对柔弱的这个男生，麦格教授带着一丝不耐烦的语气说出just pull yourself together的样子。
安妮曾经对我说过，人和人之间，会有许多不同的感情，也会有许多不同的爱情。有的像是夜里的一颗星，抬头看到便觉得这是人生的方向，也有的像是雪地里的一团篝火，会觉得想要驻足的安定。
麦格的神色落在了远方，仿佛是在沉思中慢慢说，我从来没有体会过安妮的这种感情，但她对我说，米勒对于她，就是后一种。
卡米莉亚耐心地等待着麦格教授的沉默，从这种漫长的静默之中，卡米莉亚能够猜得出，从来没有遇到一团篝火的米勒娃·麦格教授，内心深处，一定是有自己的那一颗星。
这不一定能够有足够圆满的结局，但是回想起来，这仍是一种美妙的感觉。有一个人总是在你的前面，你仿佛也更坚定地知道未来在哪里。一路为了这个人做过的许多努力，最终都像是冬天的雪花，纷纷扬扬落回了自己的身上。你并没有成为那颗星旁边的另外一颗星，但是蓦然回首的时候，发现自己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这已经是一件足够幸运的事了。
从某种程度上说，我很羡慕安妮。
麦格教授突然开口，卡米莉亚被这句话打回神，微微抖了一下，伸手拿了一块饼干掩饰尴尬，歪头听面前的人继续往后说。
她和米勒的感情很平静也很微小，但是确定又坦荡，在他们自我的小世界里，他们以一种自我沉醉的狂欢来庆祝他们之间的相逢。我们一起出去的时候，他们总是拉着手，虽然是两个人，但却像是不能够分开一样。
有时候觉得有点幼稚，有时候又觉得这是一件让人幸福的事。
卡米莉亚看着麦格教授的眼睛，她的瞳仁当中有着几乎难以察觉的失落，这一丝的伤感却落在了阿米莉亚的心里，激起了层层涟漪，被一圈圈无限放大，圈圈环环。
望着麦格教授的灰蓝色眼睛，卡米莉亚的声音有一点干涩，大概是吃了太多饼干，她缓缓地说，我总是觉得，其实在内心深处，在本质上，所有的爱，都会让我们本能地想要占有。对方的时间，对方的身体，对方的过去和未来，甚至对方头脑中的那个广袤宇宙，我们都希望自己的情感与爱能够将其包围。当然，我们都不会做到这么过分，但是或多或少，我们总是会有着这样小小的火苗，在内心深处悄然燃烧着。
但是，卡米莉亚叹了一口气，仍径直与麦格教授对视着，但是当我在面对一场最无望的爱的时候，它会熄灭。
闻言，麦格教授端起茶杯，却迟迟没有将它递到自己嘴边。
最终，她又将茶杯放在了桌上，微微的震荡使得里面的茶水中的阳光也摇摇摆摆。
很遗憾。麦格说，她的声音如同卡米莉亚开口时一样干涩，清了清嗓子，麦格又继续说，很遗憾听你这样说，卡米莉亚。她对着面前的姑娘微微一笑，安慰道，但是你还年轻。
卡米莉亚的神色一扫之前的灰暗，淡淡地回答说，或许是吧，也或许不是。但是无论如何，这都不是我会后悔的事，这是我所庆幸的、我所骄傲的、我将会珍藏一生的感情。
麦格点了点头，郑重地说，是的，卡米莉亚。
是的。

5
两人相对沉默了许久。
卡米莉亚觉得有些诧异，因为她与麦格教授其实只是第一次相识，却能够在这种沉默当中，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尴尬。
她知道自己刚刚的话一定让教授想到了什么。
或许是，麦格教授也曾经有过的，一场无望的爱情。
面对着麦格教授，或者是面对自己的母亲，卡米莉亚总是难以想象，她们也曾经是如同自己一般的无知少女，也曾经犯过愚蠢的错误，曾经有过肤浅的喜怒哀乐，曾经让自己投入明知没有结果的感情当中。
甚至，曾经一样在感情当中无比卑微与绝望过。
卡米莉亚仍然记得，她在某一个深夜里醒来，梦里是喜欢的人坐在海边，伸着脚，浪花一层一层冲上来，海岸熙熙攘攘，在夕阳的余晖里热闹又伤感。
她透过层层叠叠的人群，却怎么也走不到那个人身边。
站在遥远而渺茫的人群当中，卡米莉亚对着夕阳仍有些刺眼的光，反复对自己说，这是个梦，这是个梦。
醒来之后，卡米莉亚睁开眼睛，发现脸颊上满是泪水。
许多年之后，她仍记得那一刻里自己心中所有过的一切无望与枯绝。而如今回想起来，同时却也会觉得不可思议，原来在那个时刻，我真的那么诚恳那么忐忑那么拼尽全力地爱过一个人。
仿佛一部分自己，永远地也留在了那一段时光当中。
她抬起头来看面前的人，忍不住猜想，这个曾在霍格沃茨的大战当中，正面与伏地魔战斗过的无畏的女巫，是否也曾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刻，在某一片皎洁的月光下，为了一份遥远的感情，而暗自流泪过。
这太不像是麦格教授会做的事情了。
但内心的深处，卡米莉亚却莫名笃定，这就是麦格教授也曾经做过的事情。
再喝点茶吧。
打破沉默的是麦格教授，卡米莉亚抬起头，面前的人又是画像和课本上的麦格教授会有的样子了，坚定又自持，微微笑着将茶杯向自己的方向推了推。
卡米莉亚点了点头，端起了茶杯，将面前的相册又向后翻了一页。
这一页的照片都是安妮·卡特尔，卡米莉亚顺着看下去，都是在外婆结婚的那天。
她从来未曾在自己家的相册里，看到过安妮这样的笑容。
她同样没想到的是，年轻的麦格教授，看起来仍然严谨沉静，却穿着一件看起来并不怎么合身，松松垮垮的礼服长裙，站在安妮的一侧，肩膀上看起来还有一道狭长的正在愈合的伤口。
实在不是任何人会构想的参加婚礼的样子。尤其是在安妮的另一侧，站着一个穿着与安妮的礼服款式相似，裙摆短许多的小裙子的小姑娘，明显是伴娘的样子，笑容有些狡黠，在照片上还偷瞄了麦格教授一眼。
那个时候伏地魔已经开始四处活动，生活并不是那么阳光灿烂，时不时都会听说有非纯血统巫师的伤亡事件，麦格教授看到了卡米莉亚皱起来困惑的眉头，解释说，原本安妮邀请了我和阿米莉亚做伴娘，但那时候有些动荡，于是我从禁止滥用魔法司请调到了傲罗指挥部，时常会参与……治安管理。在安妮婚礼的前一天，我突然接到了任务，所以婚礼迟到了，就临时借了一条长裙礼服，来遮一下伤痕，那天早上过得很狼狈，所以你能看到，阿米莉亚看到我乱七八糟的样子，开心得不得了。
诶？
麦格低头说，阿米莉亚·麦格，是我的妹妹，我们一直从没停止过互相比较，她嫁给了一个食死徒，后来在战争中去世了。
卡米莉亚不禁诧异地抬起头，目瞪口呆地看着米勒娃·麦格。
无论是她曾听流言中提及的，还是自己母亲口中的，麦格教授都是一个绝对正直的人，在这件事情上从来都有着不容更改的原则。她是凤凰社里几乎年龄最大，也几乎是魔法最强的成员，对邓布利多教授和哈利波特先生有着绝对的信任，而他们两个也以同样的信任回应她。卡米莉亚怎么也不会想到，麦格教授会有一个家庭成员，是食死徒。
而这个食死徒，站在自己外婆的旁边，看起来充满活力，活泼和善，笑得灿若星辰，你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将这个形象，和自己曾经读到过的残暴的食死徒联系在一起。
仿佛又一次读到了卡米莉亚的想法，麦格解释说，不，阿米莉亚从来不是食死徒，她不是那种会因为血统而对人进行判断的人，况且，我们的父亲就是麻瓜，我们并不是纯血统的巫师。但是她还在霍格沃茨的时候，就喜欢上了一个斯莱特林学院的学生，他们的感情受到几乎所有人的非议，但是他们坚持了下来。而在食死徒起势之后，由于家庭的关系，德里克自然而然加入了食死徒，坦白讲，他其实并不真正知道自己选了什么，我也从没有见他用过什么严重的咒语对付我们，但是不管怎么说，他需要做那个在他的家族里正常的人，他都已经娶了一个格兰芬多了，再做错一件事，怕要被家族除名了。
麦格的神色有些哀伤，说，有时候其实爱没有现实强大。
阿米莉亚并不认同德里克做的事情，但是，她爱他，所以她对许多事情选择了沉默，后来食死徒越来越猖獗，阿米莉亚便选择离开了英国。
但她从没有停止爱德里克。
看了卡米莉亚须臾，麦格又说，可能也从未停止爱我们，只是她没有办法同时面对这两种爱，也没有办法做出选择。
而我们，也没办法知道，她对于我们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样的了。

卡米莉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我明白，爱一个人有时候是机缘巧合的事情，因为这种感情没得选。恰巧爱了一个对的人，那么我们会变成更好的自己，爱了一个错的人，我们就会把生活搅得一团糟。
麦格点了点头，说，说回安妮，对她来说，一团糟的从来都不是罗伯特·米勒。米勒对安妮非常好，他温柔细心，在那个一团糟的时代里，尽量给安妮最温暖和最安稳的生活。我们每个周末都会去安妮家吃晚餐，有时间的时候，在安妮的院子里喝下午茶，调侃她是不是很快会有一个小安妮来给我们玩了。
我从来都不是热衷于小孩子的人，但是那时候想到，会有一个像安妮一样温柔敏感却又可爱的缩小版，仿佛也真的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安妮结婚大概只有半年，米勒就遇到意外去世了。
卡米莉亚诧异地啊了一声，他不是在书店工作吗？应该是一份安全无害的工作才对啊。
是的，他在书店工作，温和无害。他似乎是在清理旧书的时候，被一只有毒的蜘蛛咬伤了，原本这也不是很严重的问题，挪威长背蛛毒性并不是很强，及时治疗是很容易的。但是那几天书店的店主不在，米勒一个人留在店里看店，他可能是清早去就被咬伤了，而安妮一直到晚上没有等到米勒回家吃饭，才去店里找他，等到那时候再送他去圣芒戈，已经来不及了。
仿佛才刚刚参加过安妮的婚礼，却接着就参加了米勒的葬礼，安妮那时候连姓氏都还没去登记更改。
卡米莉亚在惊讶的沉默中看着麦格教授，大家都说外婆是个敏感脆弱的人，但假设是自己，在婚后遇到这样的情况，恐怕也会变得多少有些敏感脆弱了。
麦格有些苦涩地笑了笑，这个时候是最难过的，我们看着她伤心，崩溃，一路向后退，却什么都帮不了她。波比还为她调过药剂，而我，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魔法部为安妮放了长假，我也会在下班后偶尔去探望她，但她一直都是安静的样子，平和得没有情绪，像是身处一个更遥远的世界，而那个世界与我们都并无关系。过了一阵，我联系了她的姑妈，他们将安妮接回家住了。
我原以为让她回到熟悉的环境当中，能让她慢慢学会面对米勒的死，也面对生活，但是没想到的是，半年之后，她的姑妈和姑父却也意外去世了。
卡米莉亚的心里跟着抽动了一下，有些难过。
她也曾经经历过外公和爷爷的离世，但那时候她很小，并没有真正理解离别与死亡的含义，饶是如此，在某个清晨她突然意识到，她是真的真的再也不会见到这些人了的时候，仍然抱着枕头哭到眼睛肿了起来。
她如今无法想象，在那样短的时间内，经历如此多的死亡，会是如何的心痛。
安妮没有办法再面对这些，她留了一封短信给我，然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麦格教授从相册的最底页里，抽出一张年代久远的羊皮纸，递给卡米莉亚。上面是外婆的笔记，只是比卡米莉亚曾经看到过的更加清晰和工整，像是年轻时候的字迹，纸条很简短，却也很坚定，她写着：
米勒娃，希望我们永不再见。
卡米莉亚皱着眉头看了许久，最终不解地抬头望着麦格教授，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对于她来说，我代表着这个伤害了她的世界。
麦格的目光落在了远方，淡淡地说，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她仿佛从这个世界消失了。而我，却仍然过着一样的生活，只是会不习惯下班后不能再跟她一起去酒吧，也不习惯周末不在她的家里吃饭，甚至有些不习惯那个她再也不会坐在那里笑的魔法部。恰好邓布利多教授写信告诉我变形术的教师有空缺，询问我是否愿意回霍格沃茨执教，我便接受了这个职位，离开了魔法部，也开始了一种新的生活。
她看了一下卡米莉亚，又说，也或许并不是新的生活。
但无论如何，安妮离开之后，魔法界一天比一天更糟糕，更多的伤亡，更多的杀戮，更少的抵抗，更多的恐惧。混血巫师和普通的人们，都忐忑地生活着，即使是在奋力反抗的我们，也觉得仿佛生活在无边的黑暗当中。
霍格沃茨是我们的庇护，因为那里有邓布利多。
而在第二场战争中，我们也失去了邓布利多教授。在结束了那一切，哈利终于杀死了伏地魔之后，我坐在霍格沃茨的废墟上，记起自己第一天入学的场景，仰头看着霍格沃茨大厅的天花板，仿佛世界无穷无尽，而我也能够拥有这个世界。邓布利多教授拿着分院帽，站在台阶上，微微笑着看我们，眼睛里都是希望，而我们看着他，眼睛里也都是希望。
那一刻我觉得难过，在这场战争中我们失去了太多，我们的家人，朋友，同伴，我们的工作，学校甚至家庭，而记起安妮，我却会觉得有些庆幸，至少她没有再经历这些黑暗，她在某一个地方，和一个爱她的人，一起平静地生活着。
我曾经无数次告诉自己，安妮离开我们，是因为我是一个差劲的朋友，但是她离开了我们，至少这会是一件好事。
我从来没能成为一个很好的朋友，但是经过了那场无穷无尽的战争，我至少知道了，我是一个不错的战友。
麦格对卡米莉亚笑了笑，卡米莉亚却开口打断了她。
不是这样的，外婆离开，只是因为发生了太多糟糕的事，但是妈妈曾经无数次向我们提起你，相信我，你绝对不会是任何人的生活当中，糟糕的那一部分。当然了，除了变形术学得特别差的同学，比如我。但是，你是大家所信任的人，是邓布利多教授信任的人，也是哈利波特先生信任的人，更是无数参与过这场战争，反抗过这些黑暗的英雄们所信任的人。是你们修复了这个黑暗的混乱的世界，也是你们让我们能够在这样的生活中成长。
麦格教授，你是妈妈最喜欢的教授，你是那些让正义留在了这里的人的一员。我们从来没有对你们说过足够的感谢。
所以，米勒娃·麦格教授，谢谢你，才让我们活了下来。
妈妈曾经觉得非常可惜，对我们反复说，您做校长的时间太短了，霍格沃茨有您在的时候，是更好的霍格沃茨。
麦格笑了笑，我应该做到更好，但其实我并没有。
不，卡米莉亚摇了摇头，大家都说您非常适合，只是您更想有自己的生活。安妮在那个时刻离开了你们，一定让你们都非常难过，外公一直说，外婆其实是个脆弱又自私的小姑娘，所以一辈子都需要他小心翼翼地去疼爱。您不必觉得为那时候她的离开而自责，那是外婆自己的选择。我从来没有经历过战争时代，但是我听妈妈讲起过，我知道那是一种极端的时刻，会放大我们选择的结果。
但是，说到底，那毕竟还是自己的选择，也要自己去承担。
麦格有些感怀地看了看她，说，爱丽丝将你教得很好。但是，卡米莉亚，不要过高地评价我们，更不要过高地看待我。其实战争结束之后，世界对我像一个巨大的幻影，而回首间我也曾疑惑，我是坚信正义，坚信爱，坚信所选择的某一个立场和道路，还是只是，相信一个人。静默了须臾，麦格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喃喃自语道，我觉得与一个富有信仰的人在一起是一件好事，仿佛自己即使没有任何信仰也无妨。
卡米莉亚抬头看了看她，一改方才的乐观激昂，仿佛不知为何突然有些难过，慢慢地说，原来你也还是读过《金色笔记》。
那你呢？
卡米莉亚想了想，爱永不褪色，即使风暴里，也不动摇。[1]
麦格教授的神情罕见地柔软了下来，将手轻轻放在卡米莉亚的肩上，说，这是一句值得让人相信的话。
沉默了许久，卡米莉亚的神色黯淡下来，默默看着远方。
怎么？麦格看着她问。
卡米莉亚笑了笑，觉得有些可惜，仿佛绕了一大圈，你还是一个现实主义者，而我还是一个浪漫主义者。
麦格摇了摇头，不，你要知道，绕过了这一大圈，我是一个浪漫的现实主义者，而你是一个现实的浪漫主义者。
我们经过了不同的生活，我们也都看到了自己的局限，这不是一件可怕的事，因为我们都在试着与生活，与我们自己，和平相处。这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卡米莉亚，我才刚刚认识你，仿佛也不应该对你说这些，但是，永远不要逃避自己的感情。
卡米莉亚点了点头，说，好，毕竟要多么幸运，才能遇到一个在我们的花园里洒下满地星星的人。
她看着麦格教授笑了笑，面前的相册里，仍然是安妮·帕拉结婚时候的样子，笑容美满甜蜜，仿佛这便是整个世界。
她知道生活的不圆满，但是不知为何，在遇到了米勒娃·麦格之后，她突然不再那么惧怕生活中的那些不圆满了。
因为她看到了一个，带着所有的不圆满，却仍然活得那么骄傲的人。
[1] 选自简·奥斯丁《理智与情感》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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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细腻的故事，好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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