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三
我是爱幻想的,似乎一直都是。
也常为此烦恼,比如在爽朗秋天的教室中,只因洒在前桌发丝的一抹阳光,我便想起那梧桐被光撒下的叶子,是撒了一地的,被人踩碎成金灿灿的尘;又既而由这深秋的落叶,想起明年的春天,想起去年的春游,都是很开心的。
而回过神来发现错过了课便开心不起来了。
可能由于爱幻想,我常做梦,倒是脱离枯燥现实的不错途径,梦里的东西越为荒诞难以理解,我便觉得越有趣,是无法言明的喜悦。
可能因为心理暗示吧,那些梦果真一点点变得奇怪,我再也不明白了。
便有一日在梦境中睁眼,看见脚下是细细的晶莹的粒粒白沙,搞起头,这白色竟光秃秃的一望无际,上面是巨人的眼般的月亮,与漆似黑色的夜。我失了神,一人走着,心想这实在是没有见过的景色,在现实中找到参照也是无望。
只觉得这里像一座沉默的老墓——亦或是别的星球?
我竟有了无人可谈的寂寞。
不知一人走了多么久,也似乎曾难受地落下泪,我实在想不明白,在如此寥廓的地方,我再也没有以往梦境中为所欲为的放纵感,反而是快在那黑白里压得窒了息。
后来闪过了一道光,我便醒了。
冷汗浸了背,周末的闹钟没有响,阳光洒在脚边的被子上,也听见了妈妈拖地产生的摆动声。
我突然感觉如释重负的幸运。
收拾了自己后,在书店,我看了一天的书,读了令人面色潮红的渡边淳一的《失乐园》;晚上吃了饭,这一天就要过去了。
这时候,夜里的梦应如烟般散去了吧,我却反常地想起了它。
白色的星球?
忽然有一股可笑劲儿,我为什么会梦见它呢?甚至起了冷汗?
无论如何,都要睡了吧,已经很晚了。
如是想着,我熄了灯。
那黑的夜再一次发了光,睁开眼后,又是满目的白沙,上面罩着沉默的天空。
我呆了很久,对这无比奇异的清醒梦,确实的难以置信到张大嘴而一言不发了,等终于消除恐惧,向前迈开步子走了几十步后,才注意到前方似乎有一座小屋,静静地伫立,突兀着。
难掩的是兴奋的心情,我飞快地跑去,并大喊。
屋子越来越近了,木制结构的它便逐渐明了,墙面上刷着蓝漆,门口挂着风铃,它有着透明的窗子,却因窗帘的存在挡了视线,我只好伸出手,叩响了那扇紧闭的门。
会出现霍华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笔下的克苏鲁式怪物也说不定,只是我并没有多想——也许因为在这种地方能见到人类痕迹产生了不可名状的激动心情吧。
这时,门开了,奇怪的没有听见一点门框摩擦的声音,而在前方一步远的地方,我看见了一个女孩子正木棍似地站在那里。
她痴痴地盯着我。
我也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终于开口问:
“你是谁?”
“啊?我……”
实际上,在荒谬的梦里,我实在想不出来合适的答案,便只有口吃着结巴着发出不知所云的话。
她听了半天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又问:
“那你怎么来的这里?”
“这不是梦吗?”
“是啊,”她瞪大眼睛,赌气说,“可这里应该只有我一人啊。”
我心想这满口胡言的姑娘八成是疯了,可她却一脸认真的样子,于是平下心情,刚要问个清楚,就听见了闹钟的刺耳尖鸣。
醒了。
又一背的汗。
我扶着头,缓了几分钟,才使狂跳着的心脏冷静下来。
然后便是长达十八个小时的难熬的一天,心理作用下,时间的流逝仿佛慢了几倍,尽管我还是和往常一样在学校听着课、回到家吃了饭,可所有的一切都未能使我集中注意力地思考。
夜幕便在惶恐中降临了。
这一次躺在枕头上,昏乎乎的睡意比想象来得还要快,我很快的再一次进入了梦境之中。
那个女孩子站在黑与白的交界处,短发被不知何处的风吹起,我这才发现,她是很漂亮的。
“你来了啊。”
“嗯……”
没想到,她竟“扑哧”一下子笑了出来。
“怎么了?表情那么僵硬……是害怕我吗?”
“啊?没有……”
其实是害怕的,这么说多半是出于自尊心。
我咽了口唾沫,心里暗自想。
“好啦,”她走了过来,“我真的只是个普通人哦……”
“普通人?”
“一个得了……绝症的普通人——确切的说是这样了。”
她似乎叹了口气,神情黯淡下来。
“你知道这是梦对吧,现实中的我啊,得了渐冻症,很可怕的疾病——全身结冰一样一点动不了……”
勉强抬起头,她冲我笑了。
我看她笑得差不多哭一样。
“我知道你挺疑惑的,事实上,这也确确实实是我的梦境,至于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很抱歉,我也不太清楚,没办法给你答复。”
“……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哪件事?”
“你得了绝症。”
“真的啦……骗你干嘛,”她摆了摆手,“不过因此,一个家伙可怜我,还给了我自由创造梦境的能力,说起来,他可能是真正的神明呢。”
也是奇怪,一向唯物主义的我听了这话竟瞬间就信服了,只是望着眼前瘦瘦小小的笑着的陌生人,心里很是难受,初来的恐惧感也不知在什么时候烟消云散。
“你是说,是一个神明给了你这种能力——这个星球是你创造的?”
“对!”她高高仰起头,“一个纯白的沙子的星球。”
我不知道怎么评价她这种超脱的艺术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