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在往后的岁月里,陈嘉裕每逢被暴雷惊醒,磨磨蹭蹭拖拉着影子在走廊上徘徊的午夜时分,都能想起那个阴冷潮湿的午后。他很庆幸在那把四十厘米的平头西瓜刀砍下来之前,自己做了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滚|蛋!你别动他!”季雨薇挡在了陈嘉裕和那个黄毛之间。
气氛诡谲,山雨欲来。
常年作为三好学生的陈嘉裕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他嘴里吐气,额上盗汗,死死地盯着黄毛手中紧握的西瓜刀,如果此时这个黄毛小子冷不防地朝他脖子砍来,季雨薇恐怕连救护车都来不及喊。
“那我就动动你吧!”
一切都是在瞬息之间发生的,多年后变成陈嘉裕噩梦里诡异又癫狂的素材,黄毛作势要碰到季雨薇时被她闪过,他便从身后拽住了她的长发,她经验丰富地向前狠命一挣,痛得几乎要迸出眼泪。但她当然不会哭,只会露出自认为最凶狠的目光盯着对方。
陈嘉裕被一个两百斤的胖子挡住逃跑的去路,一头撞在巍峨的肉山上,他的脑袋像是颠转了一般,嗡嗡声一片,只透过树影稀疏的梧桐枝桠看到半个人头从红砖墙后爬上来。
“唐川!”
唐川刚从墙后翻上来时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嘴里叼着根狗尾草,顺手捡了块红砖头搁手里,在墙头上站稳后就指着陈嘉裕破口大骂,言语里尽是不入耳的污言秽语。被肥硕的“肉山”像老鹰抓小鸡一样单手拎着后领的陈嘉裕听了半晌,才明白他是在表达自己和季雨薇爽约这件事的不满。
彼时吊在空中的陈嘉裕看着唐川口水乱喷,耳朵里的谩骂声也渐渐变成了无意义的杂音。在此刻的他看来,脑袋上还缠着绷带,敞着皮夹克外衣,威风凛凛的唐川与救世主无异。
他嘴里继续冒着粗声的咒骂,挥起手里的砖头就砸在其中一个人的背上,带着屠龙的气势,从高墙上一跃而下,一拳捣在罪魁祸首的眼窝,随后抄起一旁游戏厅里的那种木凳,大声怒吼,无差别攻击。
激烈的混战中,陈嘉裕紧紧抓住季雨薇,他拉着她冲出这片是非之地,身后缀着一串追着他们打的混球。两人在冷清的街上狂奔,借着对地形的熟悉甩脱众人,几乎穿过了整个城北棚户区才忐忑地停下。他们在卖散烟的小卖部门口面面相觑,她拨了拨凌乱的头发,喘着粗气,满头大汗,却咧开嘴冲他笑了笑。
“陈嘉裕,我说,我的手握着软吗?”
季雨薇眯着眼,笑靥如花,这种温柔的眼神和在游戏厅让他骑上摩托时如出一辙,倒让陈嘉裕感到莫名惶恐。他这才意识到方才在情急之下拉着她的手一路上也没松开过,现在看来,跟情侣间的牵手一般,心下不免泛起尴尬和羞涩,心虚地放开。
于是她笑得更大声了,揶揄着,“原来你也会脸红啊。”
这般笑容像满山的栀子花开了一样,一下子击中了陈嘉裕的心脏。似乎有一股暖流淌了进来,像冰糖化开在温水里。
更多的时间,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昏昏沉沉的傍晚在午后急速迫近,地上的坑洼映出头顶上的一片阴云,灰暗的黄昏,巨大的惊雷此起彼伏。空气中凝结的水珠簌簌落下,为了避雨他们加快脚步躲进出租房,踏上潮湿发霉的地面。
随着艰涩的吱呀一声响,房门被浑身湿漉漉的唐川推开,打破了沉寂。
季雨薇问,“张阿九呢?”
唐川正擦拭着额头上的雨珠,有些烦躁,“啥时候了还想着那怂包,老早就跑没影了。”
“那个,谢啦。以后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了。就当我欠你个人情吧,我爸说了,让我要多交朋友,以后你俩就都是我的朋友了。”季雨薇眨巴着眼,拢了拢头发就往里屋走去,途中停下脚步转身又朝陈嘉裕说,“你今晚就别回家了,免得那帮人道上堵你。”
“季雨薇你别以为我帮你是想跟你套近乎!也别以为我是怕你爸!我告诉你,在我出这口恶气之前,谁也不准掺合进来。”
陈嘉裕看向咬着烟蒂的唐川,相顾无言,想了一会,还是借用了他的手机。
“我今晚在同学家补习顺便借宿,就不回来了。”
电话里一阵嘈杂声和搓麻声,“诶老陈,赶紧的该你摸牌了。九饼。”
“嘉裕啊你听我说...”
“那行,你先玩着吧,不打扰你了。”陈嘉裕的声音冷静而坚定,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