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 范 长 存
——纪念母亲去世五十周年
(接上)
四、心理强大,胆识过人
母亲先后生育了十一个子女,其中三弟、四弟五十年代出生。在解放前兵荒马乱的十几年间,母亲生下
的九个孩子中,有七个儿女先后夭折,只有我和哥哥长大成人。我记事的时候,听母亲叨念最多的是“小鹿儿
”和“小套儿”。小鹿儿先我出生,母亲说他是个聪明懂事、俊秀可爱、特别讨人喜欢的男孩。大概四五岁或
更大一点的时候,他突染天花之类的疾病死去。小鹿儿之死曾令母亲痛不欲生。“小套儿”是我的一个姐姐,
因为总是养不大一个女儿,想 “套”牢一个闺女,父母为她取名“小套儿”。到了七八岁的时候, “小套
儿”已经长得十分秀气,她心灵手巧,非常懂事,很早就帮着妈妈干家务、做针线。大概是十来岁时“小套
儿”突然染病死去。后来我听老邻居们回忆,“小套儿”死的时候,母亲悲伤至极,连前来劝慰母亲的街坊
邻居都跟着她流眼泪。1968年夏天的一个早晨,哥哥在给生产队的稻田放水时,不幸被高压电线击倒罹难。
其时哥哥刚刚30岁,他在家孝敬父母,在外出类拔萃;他聪明强健,体魄超群,是母亲最喜欢、最疼爱的儿
子。见病弱的母亲赶到抢救现场,人们都捏了一把汗:担心她经受不了痛失爱子的打击而出现意外,人们纷
纷围了过来。只见母亲异常冷静她看了一眼已经失去生命体征的儿子,轻声说了一声“人不行了”,转身默默
地回了家。面对长子那尚有余温的遗体,面对乡亲们的声声叹息,她没有哭天抢地、悲痛欲绝的情感宣泄,
充分表现了母亲性格刚毅,心理强大。母亲以超常的意志品质,经受了八次生离死别,一次又一次的儿女夭折
重重摧残了母亲的身心。
母亲虑事缜密,目光长远。1965年秋天,河北省第七劳改总队到我们那里招人,包括我在内的七八个小伙子前去报名。我的两个发小的父母舍不得儿子远行,他们跑到招工现场,硬是将儿子拽回了家。父亲常说工人们“穷一个月富三天”,他嫌我出去当工人挣钱少,不赞成我应招。念于当时哥哥的所谓“xianxingfangeming”的zhengzhi问题,母亲深知我在老家没有任何出路,一开始就坚决支持我报名参加体检。我们五个人被招入场后,有俩人因为想家打算退职回乡。他们探家时,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我母亲,想让她也动员我回来。母亲不为所动,让他们捎话给我:无论在那儿干啥都要踏踏实实,就是给人家提溜尿罐子,也不能回来。
在日常生活中,母亲胆识过人,从不怕事、躲事,总能够冷静地应对棘手甚至险厄的场面。
解放前,父亲分家所得的两间西厢房坍塌,父母租住了一处相对偏僻高深的宅子。据说这几间房子夜间经常“闹鬼”,不少人不敢租住。父亲在外面赶马车跑运输,夜不归宿是家常便饭,母亲常常自己带着年幼的孩子过夜。某年冬日的一个后半夜,我们家突然“遭贼”——一个小偷摸进我家后院里。母亲身体瘦弱,孤立无援,但她处变不惊,起身厉声呵斥几乎得手的小偷,吓的这个蟊贼狼狈地翻过篱笆,仓皇逃窜。
“积德累行,不知其善,有时而用”。在“wenge”期间,哥哥屡遭迫害与批斗,加之父亲的富裕中农成分,一家人很是不安。在那个特殊环境中,因为母亲在村里有着很高的人望,她仍然受到广大村民的普遍敬重。
母亲终生劳苦,时乖命舛,直到去世,只是在生产队干活记工分时,才得以“陈刘氏”的名字入册,母亲的一生,连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留下来。
母亲是我们这个大家庭中遭难最多、付出最多的人。
母亲的去世极为突然。她在走向生命尽头之前,身体已经极为衰弱了。或许是回光返照,据说母亲那天早上心情特别好,起床后还曾站在炕上走来走去,并饶有兴致地隔窗观看外面卖小鸡的场面。不长时间,当她七岁的长孙东海进屋时,发现奶奶头部垂落在枕头上,此时的老人已经阖然长逝了。
母亲去世时只有六十一岁。依照今天的人均寿数,六十一岁正是含饴弄孙、悠然享受生活的时候。因为遭
致太多灾难销磨,她过早地离开人世。在母亲离去的前后,我既未能服侍在她的塌前,也没有参与料理她的后
事,这都给我留下了无可弥补的追悔。母亲给我留下了无尽的思念,直到今天,她的音容依然萦绕在我的脑际
她那劬劬辛劳的疲弱身影,仍不时入我梦中。母亲不仅给了我生命、给了我成长,也教会了我怎样做人、做事。
此生我最为追悔的事情,就是没能直接奉养过自己的父母。“谁言寸草心, 报得三春晖?”至今,负疚自责的
心情还深深留在在我的脑际。“万般遗恨皆思补,一掬慈容何处寻?”,我欠母亲的太多了。子欲养而亲不待。
对这么浅显道理,直到我步入老年之后才有了切肤的体会
母亲没有享过一天福:她幼年孤苦凄凉,成年后呕心沥血,到晚年病痛缠身,终生未能摆脱艰难困苦的境遇。
母亲逝去,带走了她一生的苦难,也给我们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她的懿德永在,懿范长存。如今,她的
后人已经发展为三辈人的十来个家庭,尤为可喜的是,其中的第三代、第四代人大都得到了良好家庭养育和文化
教育,健康向上地发展着;她的玄孙辈后人,也已经和正在继往开来,不断壮大着我们这个充满活力的家族。在
清明节即将到来的时候,我整理出这篇文字,除了再一次寄托我对老母的哀思,也是想通过这些并不全面的回忆,
让后人们认知老人家对这个家庭的奉献,从而将她的懿德一代一代地留传下去。包括我在内,更希望她的后人们
都能像她那样意向高远,勤俭持家,团结向上,和睦相处,使我们这个大家庭更为兴旺发达。
附2019年 寒食节前所发的《清明节有感》一诗作为此文结束语。
祭祀民俗大乐章,清明时节最张扬。
倏然又逢追远日,唤弟呼兄走一场。(注1)
墓田径曲人接踵,荒冢是处呈瑞祥。
祈盼祖荫多庇佑,阴阳相隔两茫茫。
岁复一岁敷新土,年复一年撂野荒。
灰飞烟灭何所寄?衰草依旧写苍凉。
但谢坟间茔道鼠,伴与先人度沧桑。
千载黄土无觅处,行孝贵在敬高堂。(注2)
注1: 追远:追怀祖先。引为祭奠、祭祀。《论语.学而》:「曾子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
注2:黄土:坟冢,墓地。元·杨果《摸鱼儿·同遗山赋雁丘》词:“待细读悲歌,满倾清泪,为尔酹黄土。
附注:
2018年纪念母亲节时,我所发的两首 古人忆母诗:
一、别老母 (清 黄景仁)
搴帷拜母河梁去,白发愁看泪眼枯。
惨惨柴门风雪夜,此时有子不如无。
二、西上辞母坟 (唐· 陈去疾)
高盖山头日影微,黄昏独立宿禽稀。
林间滴酒空垂泪,不见丁宁嘱早归。
全文完
二零二零年四月
——纪念母亲去世五十周年
(接上)
四、心理强大,胆识过人
母亲先后生育了十一个子女,其中三弟、四弟五十年代出生。在解放前兵荒马乱的十几年间,母亲生下
的九个孩子中,有七个儿女先后夭折,只有我和哥哥长大成人。我记事的时候,听母亲叨念最多的是“小鹿儿
”和“小套儿”。小鹿儿先我出生,母亲说他是个聪明懂事、俊秀可爱、特别讨人喜欢的男孩。大概四五岁或
更大一点的时候,他突染天花之类的疾病死去。小鹿儿之死曾令母亲痛不欲生。“小套儿”是我的一个姐姐,
因为总是养不大一个女儿,想 “套”牢一个闺女,父母为她取名“小套儿”。到了七八岁的时候, “小套
儿”已经长得十分秀气,她心灵手巧,非常懂事,很早就帮着妈妈干家务、做针线。大概是十来岁时“小套
儿”突然染病死去。后来我听老邻居们回忆,“小套儿”死的时候,母亲悲伤至极,连前来劝慰母亲的街坊
邻居都跟着她流眼泪。1968年夏天的一个早晨,哥哥在给生产队的稻田放水时,不幸被高压电线击倒罹难。
其时哥哥刚刚30岁,他在家孝敬父母,在外出类拔萃;他聪明强健,体魄超群,是母亲最喜欢、最疼爱的儿
子。见病弱的母亲赶到抢救现场,人们都捏了一把汗:担心她经受不了痛失爱子的打击而出现意外,人们纷
纷围了过来。只见母亲异常冷静她看了一眼已经失去生命体征的儿子,轻声说了一声“人不行了”,转身默默
地回了家。面对长子那尚有余温的遗体,面对乡亲们的声声叹息,她没有哭天抢地、悲痛欲绝的情感宣泄,
充分表现了母亲性格刚毅,心理强大。母亲以超常的意志品质,经受了八次生离死别,一次又一次的儿女夭折
重重摧残了母亲的身心。
母亲虑事缜密,目光长远。1965年秋天,河北省第七劳改总队到我们那里招人,包括我在内的七八个小伙子前去报名。我的两个发小的父母舍不得儿子远行,他们跑到招工现场,硬是将儿子拽回了家。父亲常说工人们“穷一个月富三天”,他嫌我出去当工人挣钱少,不赞成我应招。念于当时哥哥的所谓“xianxingfangeming”的zhengzhi问题,母亲深知我在老家没有任何出路,一开始就坚决支持我报名参加体检。我们五个人被招入场后,有俩人因为想家打算退职回乡。他们探家时,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我母亲,想让她也动员我回来。母亲不为所动,让他们捎话给我:无论在那儿干啥都要踏踏实实,就是给人家提溜尿罐子,也不能回来。
在日常生活中,母亲胆识过人,从不怕事、躲事,总能够冷静地应对棘手甚至险厄的场面。
解放前,父亲分家所得的两间西厢房坍塌,父母租住了一处相对偏僻高深的宅子。据说这几间房子夜间经常“闹鬼”,不少人不敢租住。父亲在外面赶马车跑运输,夜不归宿是家常便饭,母亲常常自己带着年幼的孩子过夜。某年冬日的一个后半夜,我们家突然“遭贼”——一个小偷摸进我家后院里。母亲身体瘦弱,孤立无援,但她处变不惊,起身厉声呵斥几乎得手的小偷,吓的这个蟊贼狼狈地翻过篱笆,仓皇逃窜。
“积德累行,不知其善,有时而用”。在“wenge”期间,哥哥屡遭迫害与批斗,加之父亲的富裕中农成分,一家人很是不安。在那个特殊环境中,因为母亲在村里有着很高的人望,她仍然受到广大村民的普遍敬重。
母亲终生劳苦,时乖命舛,直到去世,只是在生产队干活记工分时,才得以“陈刘氏”的名字入册,母亲的一生,连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留下来。
母亲是我们这个大家庭中遭难最多、付出最多的人。
母亲的去世极为突然。她在走向生命尽头之前,身体已经极为衰弱了。或许是回光返照,据说母亲那天早上心情特别好,起床后还曾站在炕上走来走去,并饶有兴致地隔窗观看外面卖小鸡的场面。不长时间,当她七岁的长孙东海进屋时,发现奶奶头部垂落在枕头上,此时的老人已经阖然长逝了。
母亲去世时只有六十一岁。依照今天的人均寿数,六十一岁正是含饴弄孙、悠然享受生活的时候。因为遭
致太多灾难销磨,她过早地离开人世。在母亲离去的前后,我既未能服侍在她的塌前,也没有参与料理她的后
事,这都给我留下了无可弥补的追悔。母亲给我留下了无尽的思念,直到今天,她的音容依然萦绕在我的脑际
她那劬劬辛劳的疲弱身影,仍不时入我梦中。母亲不仅给了我生命、给了我成长,也教会了我怎样做人、做事。
此生我最为追悔的事情,就是没能直接奉养过自己的父母。“谁言寸草心, 报得三春晖?”至今,负疚自责的
心情还深深留在在我的脑际。“万般遗恨皆思补,一掬慈容何处寻?”,我欠母亲的太多了。子欲养而亲不待。
对这么浅显道理,直到我步入老年之后才有了切肤的体会
母亲没有享过一天福:她幼年孤苦凄凉,成年后呕心沥血,到晚年病痛缠身,终生未能摆脱艰难困苦的境遇。
母亲逝去,带走了她一生的苦难,也给我们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她的懿德永在,懿范长存。如今,她的
后人已经发展为三辈人的十来个家庭,尤为可喜的是,其中的第三代、第四代人大都得到了良好家庭养育和文化
教育,健康向上地发展着;她的玄孙辈后人,也已经和正在继往开来,不断壮大着我们这个充满活力的家族。在
清明节即将到来的时候,我整理出这篇文字,除了再一次寄托我对老母的哀思,也是想通过这些并不全面的回忆,
让后人们认知老人家对这个家庭的奉献,从而将她的懿德一代一代地留传下去。包括我在内,更希望她的后人们
都能像她那样意向高远,勤俭持家,团结向上,和睦相处,使我们这个大家庭更为兴旺发达。
附2019年 寒食节前所发的《清明节有感》一诗作为此文结束语。
祭祀民俗大乐章,清明时节最张扬。
倏然又逢追远日,唤弟呼兄走一场。(注1)
墓田径曲人接踵,荒冢是处呈瑞祥。
祈盼祖荫多庇佑,阴阳相隔两茫茫。
岁复一岁敷新土,年复一年撂野荒。
灰飞烟灭何所寄?衰草依旧写苍凉。
但谢坟间茔道鼠,伴与先人度沧桑。
千载黄土无觅处,行孝贵在敬高堂。(注2)
注1: 追远:追怀祖先。引为祭奠、祭祀。《论语.学而》:「曾子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
注2:黄土:坟冢,墓地。元·杨果《摸鱼儿·同遗山赋雁丘》词:“待细读悲歌,满倾清泪,为尔酹黄土。
附注:
2018年纪念母亲节时,我所发的两首 古人忆母诗:
一、别老母 (清 黄景仁)
搴帷拜母河梁去,白发愁看泪眼枯。
惨惨柴门风雪夜,此时有子不如无。
二、西上辞母坟 (唐· 陈去疾)
高盖山头日影微,黄昏独立宿禽稀。
林间滴酒空垂泪,不见丁宁嘱早归。
全文完
二零二零年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