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途
满天的雪飘洒四方,骡子脖子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响彻整个空荡荡的河谷。一个男人懒懒散散坐在骡子身上,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
到一处离河谷不远的地方,他翻身下了骡子背,找了些可以烧的东西。
这个地方的雪很干,下的是雪粉,堆厚了,像白色的沙山,跟本不像山外边的雪那样。男人攥了把雪塞在嘴里,冻得他直哆嗦,牙都没知觉了。那东西并不好吃,没什么味道。
搭好了帐篷,雪停了。男人按了按鼻子上新配的墨镜,像怕丢了似的。再从腰间的褡裢摸出一块石英石和铁片,随便拾了点枯枝烂叶打算点火。
打了半天,除了打火石撞击出的火花飞溅外,一片烂叶儿也没点着。
他有些泄气,这次准备的确不充分,毕竟没有料到这次大雪来的这么快,这么急。再找不到人家,他就得吃骡子了。没想到先耗完的是松软的灯草花绒,这连口热的都吃不上了。
叭叽叭叽的声音从河谷上游方向传来。男人耳力极好,知道是有人来了。果不其然,不一会儿,一个穿着狐皮轻裘的人出现在这寂静的河谷中。
是个男人,长得很俊,尤其是那双眼睛,一尘不染。半长的头发漆黑,正好搭在他眼睛旁边,高直的鼻子,鼻尖红红的。二十几岁的模样,没有稚气,十分沉稳。这人穿得不错,瞧那一身的珊瑚玛瑙,身份必然尊贵得很。
男人没忍住冲对方吹响了口哨。对方只淡淡看他一眼。
“有点火的没?”男人知道在这白茫茫的地界,抱团取暖是很有必要的。看对方那空空的双手,估计也一筹莫展。
那俊小伙儿没说话,把一袋东西丢到他脚下。男人捡起来,轻飘飘的没什么份量。嘿嘿一笑:“我叫黑瞎子,兄弟叫什么。”
没答话,对方自顾自坐下来。
黑瞎子这才闻到对方身上有淡淡的香火味,不呛人,香。这是哪家跑出来的贵人?黑瞎子几不可见的皱眉。他最怕麻烦了。
埋头生火,冒了好一阵烟,这火也顺利点了起来,愉快地燃烧着。
“谢了。”
把刚刚凑合点火的絮棉装好还给跟对方。
“张。”金口一开,绝不磨叽也不要那包东西。
就一个姓,还明显是个汉姓。大概觉得他报的名号也不像真的。黑瞎子也不强求,“张兄弟打哪里到哪里去啊。”
他又没吭声,朝天看。
黑瞎子忙着将雪放在锅里等它化了好煮东西吃。给骡子卸了行李,看在低头吃自己驮的麦麸豆子。
“我带你出去。”黑瞎子确定是他说话,有些诧异。
“你认得路?”
对方点点头。之后就是长久的沉默。
黑瞎子煮好了一锅麦面粥,撒了点盐,招呼他吃东西。
那人摇摇头,又像一开始那样盯着天,梦游一样的神色。诱人的麦香跳跃着,他跟闻了气味就能吃饱似的,呆呆的不说话。
东西收拾好了,黑瞎子问他:“你知道最近的人家在那里嘛?”
“明天我带你去最近的市场。”
这下黑瞎子确定对方脑子没毛病了,还是个有几分能耐的人。
“好。”
夜里又下起了雪,黑瞎子他们坐在篝火旁。
火在漆黑的夜里发出橘红的颜色,驱走寒冷。野兔用木头穿了烤,撒上佐料,滋滋的冒油。本来是没有酒的,青年把他镶嵌了很多宝石的漂亮酒壶放在黑瞎子手里,这就有酒了。
篝火不时发出啪啪的火爆声,黑瞎子烤野兔,青年拨弄火堆好让他更旺些。兔子烤好了,黑瞎子切好递给青年。
兔肉的香气显然比麦面粥的香气更诱人。青年还是没吃,全进了黑瞎子肚皮。隐隐约约,黑瞎子有了个猜测。
第二天一早,黑瞎子跟着他,当站在一个小山岗上看见蓝而空洞的天空下一望无际的绿色和那披着雪被的远山发出幽蓝的颜色。当即黑瞎子就把手凑在嘴边,发出响亮的声音。昭示他愉快的心情。
“你是个有趣的人,我喜欢你。”黑瞎子对带他出来的功臣说。
青年的神情依旧淡然,耳朵却染上绯红,一路向下烧上脸颊。大概是没见过黑瞎子这样厚脸皮的。但他还是没吭声。
不久,他们看见了一条河,镶在大地上,蜿蜒蛇曲。骡子喝足了水,踩进河里,踩碎了人的倒影。
身畔的青年最后带他到了市场。规模不大,全是土坯房子,夹出一条狭长的街道。尘土飞扬着,来自四面八方的人用不同的口音交谈,组成的喧闹的市场。
黑瞎子刚想说话,一转头,青年不见了。他的骡子冲他喷了口气,黑瞎子闻到**的腥膻味。他想,青年身上的味道为什么这么好闻。
躺在寓所的床上,黑瞎子迷迷糊糊间听到外面响起了流水声——风很大,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他做梦了,梦见水边开满了繁盛的花朵,风在草原吹出绿色的波浪,天很蓝很高,云停在天地相连接的地方,河岸旁他和另外一个人的影子破碎在一圈圈涟漪里。
梦醒了,太阳早已升起,深蓝的天泛起些许灰色,已经是下午时候。
黑瞎子牵着他的骡子出去了,回来时他的骡子载满了补给。
悄悄的,市场少了个人,是个戴墨镜的爱笑的高大男人。最先发现的是卖东西的商人,再是寓所的老板,他欠他们钱。
没人知道他要去哪里,毕竟来到这里的人大多都是无根的浮萍。但只要他再敢出现,绝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被人咒骂的人套上手套,高大的身影隐没在山间无声飘飞的雪中,山谷里回响着骡子脖子上铃铛的声音,久久不绝……
在这片土地上,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孤身的旅人行走在大雪后的河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