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我写这些故事,也向禅者忏悔,我的文字未必能表达内在的心意,经常有词不达意的情况。最近反思,才想起那个禅者和他的教诲。我只有做学生的分,有时感到一丝孤独乃至绝望,感到修道的不容易,修行的艰难,今生成就的渺茫。感到去掉我执的痛苦,有时真有退悔之心,也不想修道,也不想学佛,只是平平淡淡和妻度过余生就行,慢慢长路,想到修善,能达到太虚大师说的“人天小果”也行,来生还做人,做一个好人,做一个明道的人,做一个以愉快、自在的心情清凉地生活的人,实际上这也是非常难得的。也许是工作太累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加上自己的修为很浅,没有能力处理好某些事情,对自己是很失望的,这时候,回忆起那个禅者,多少还给我一点安慰,虽然这样,还是要精进地修行,想起禅者,使我能从淡漠的人生里坚持走自己的道路。禅者教我什么了?有时候我也迷茫,从记忆里寻找出一些东西,有时也怀疑,这是禅者当初教我的吗?时间过去了那么久。禅者很少回忆往事,我再三追问下讲一些,他反对记诵很多东西,说,记诵很多东西本身没有过错,过错在于记忆会使你误认为你已经得到了什么,明白了什么,实际上你什么都没明白,那只是记忆的功能,佛法、道学,需要内证圣智,不是记诵之学,也不是词章之学。他年轻的时候读了很多书,初修行时也读了很多书,之后他不再读书,一心修行很多年,他在禅定中,没有呼吸,没有脉搏,没有念头,有的是内在的喜乐和光明。这样修行多年之后,又开始读读经典,来印证他的所修和所悟,他也找山中那些隐修的前辈印证自己,指导自己。
最近在校对《丹道科学》,对三个作者熊厚金、熊厚音、元青(殷晓鸣)充满敬意,感受到了他们文字里所传达出来的太上法脉的珍贵,也感到自己修为的浅薄,修证的浅薄,由此也想到了那个禅者,他的许多教诲、作为,激起了我的好奇,他的许多感受,那种对天道的敬畏,那种自然情怀,那种对圣真发自内心的崇敬,都使我看到了一个死去已久、复活于我心中的禅者,在复杂的心情中,重新认识他,也就是是重新认识我。《丹道科学》的高妙使我受益,也使我感到那种境界对我而言,似乎遥不可及,我能做得,就是放下自我,渐渐靠近那种境界,渐渐靠近禅者的内心。做个小学生,一切从头再来,脚踏实地,艰苦修行。也许还来得及。说来也怪,禅者入道的因缘竟然是疾病。他曾是“地主”的后代,文革中受到过很大的冲击,祖父在被批斗中因忍无可忍而自杀,伯父被流放到新疆劳改父亲外流。家破人亡,有口难开。改革开放后,他经商,有过成就,可他病了,病得要死,奄奄一息,梦魂将去,恍恍惚惚间,他看见一个老僧来了,老僧很清瘦,给他一丸药,教他一心念佛,病会好的。那夜,他昏迷后清醒了,梦境历历在目,似乎能闻见空气中的药香。他开始念佛,念“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灵感广大观世音菩萨”。反正病好了。他没有说这是药治好的还是念佛念好的,反正念佛是他心里念,没给人说过。有一年,他做生意到了西安,偶然被朋友带到西安的卧龙寺游玩,看见有一座大殿里供着一张很大的照片,有个老人闭目端坐,他一看,赶快跪下来磕头,泪流满面。那个老僧就是梦里教自己念佛的救命僧。细看介绍,老僧是大名鼎鼎的虚云和尚。这时他心底生出了求道的心,想出家。朋友劝了,寺里的主持见了他,对他说:“红尘里修行,一样好。重要的是能明心见性,了脱生死。”主持和尚给他讲了古代一些大成居士的故事,他出家的心就此打住,从此,经常往寺院、深山里跑,对生意淡了,对家里的事情淡了。他说自己真的亏欠了家人。许多事情不说了,说了伤感。那时全国气功热,修炼的人很多,到终南山访道、住山的人也有,我经常给《国际气功报》撰稿,也是此报社的通讯员,有一次,报社征文,要作者们写写生活中遇见的真实的修行者,我想到了禅者,说想写他,他一听就变脸,说再有这等无聊想法,就不要往来了。“你写我就是害我。我上未孝顺父母,下未慈爱子女,是个罪业深重的人,有什么可写的?你我有缘,才讲些旧事,今生不许对人提起我的名字、法号。”我当时很羞愧,想出名的人是我,不是他。如今写此系列长文文,隐去了他的姓名、籍贯、法号,只谈他的一些教诲,写作前默默祈祷了,发愿了,忏悔了。
说说他学佛的事吧。不学佛还好,一学佛,麻烦接踵而来,生意上多次被骗,商场上很好友反目。卧龙寺的主持说:“这是给你转业,提前了业消债。”他认了。断续住山,也逃世。他不出家,且住茅棚修行,和当时山里一些老修行交往,路子是正的。一天,他在禅定中看明白了因缘,自己曾在民国年间亲近过虚云老人,只是当时没有拜师,后来遭遇中日抗战,颠沛流离,死于战乱。难怪他经常梦见很多日本人侵华,经常梦见战乱中的大逃亡。今生,一度仇恨日本人。明白了因果后,从慈悲心出发,化解了自己对日本人的仇恨。我听了这故事,感觉好像在说我,我很小经常梦见日本人,梦见大逃亡,梦见日本人残杀中国人,我也恨日本人。禅者为什么给我讲这些?他是在说自己?还是说我?听了他的故事,我的心里渐渐把对日本人的仇恨用慈悲化了,那是禅者坐化多年以后的事情。2005年,抗战胜利60周年,所有纪念抗战的片子,电影、电视剧如《太行山上》、《八路军》、《冼星海》、《茶马古道》等等我全都看了,看得过瘾。后来,心调整过来了。人应该活在现实中,活在当下,不能活在前尘影事里。这是禅者对我的教诲。那些年,我莫名地反感日本人,2006年,与李教授一起出席9月分山东曲阜的孔子祭祀大典,会上遇见了许多日本人,还给我送了日文版的《论语》,回京后马上转手送给懂日文的朋友。2008年,在报纸上看到一个日本和尚多次来中国谢罪,还跪在卢沟桥,《北京青年报》上有他的照片,也是个清瘦的和尚。这个日本僧人没有参加过侵华战争,战争是他的祖父那一辈人的罪孽,他出家成为僧人后,当他了解了日本侵华的历史真相后,从内心感受到了日本人的罪孽,开始了常年的忏悔与谢罪之旅。我看到那个日本僧人的照片就流泪,为佛法的悲悯而流泪,为佛法所教导的忏悔行、惭愧行而流泪。人,应该对自己错误行为而生忏悔心、惭愧心,这本身就是佛法教导的修行的内容。《杂阿含经》中说:“常习惭愧心,此人实稀有。能远离诸恶,如顾鞭良马。”可惜如今的日本人缺乏这样的忏悔精神,也没有生起惭愧心。
我至今分不清禅者给我讲的故事是他的故事,还是看到了我的故事,不过,我和他有一样的情怀。他说,任何时候,修道的人,心里不能藏着仇恨怨愤,不论是前世的,还是今生的,都不能藏着,每天打坐,要修“吉祥心灯”法,要宽恕他人,要原谅他人,要理解他人,要慈悲地对待他人,要祝福他人,特别是原谅、宽恕、慈悲所有多生以来的冤家债主,这样修行能化解怨业,减少业报,净化业障。我读完他给我的《清静道论》(南传佛教圣典),原来这个方法是《清静道论》里妙叶菩萨所传授的,再想想禅者所看重的《吉祥经》,也是南传佛教经典,难怪他要我好好修“吉祥心”,学《吉祥经》。他总说,“大乘的行愿(精神),小乘的修行(实修)”。他非常注重禅定的修持。回忆往事,感到自己业障太重,禅者教我的方法,往往晚了好多年才有体悟。前尘影事,不再关心,我在意每天修吉祥心灯,愿三界多生的冤亲债主都能吉祥如意,愿世界生灵吉祥如意,愿我心清静,放下怨恨,愿众生心清静,放下怨恨,得大吉祥,得大自在。
禅者还说,他念“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灵感广大观世音菩萨”多年,秘密念,家里人都不知道,生意上的人也不知道。他觉悟到这一句佛号,体、相、用全备,观世音菩萨是体,大慈大悲是相,救苦救难、灵感广大是用。佛法的根本,不离体相用三者的完美统一。那就虔诚念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