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子微微一震,他有无数想说的话,但嘴唇未动,终究仍是沉默。他想说的话,五百万年前、五万年前便已经说过了……再说一次又有何用呢?
最终,他只是低声道:“师姐,我已经说过了。”
她的手轻轻落在他的心口,声音里也带着苦涩:“是的,我知道。今天,我要给你一个结果。师弟,我希望我们都真正解脱,这就是我回来的原因。”
真正解脱?他突然笑了,他看了她一眼,默默地抬起了手,手中光芒骤现,将长剑横放到了她面前。
她有些意外的看着他。
“师姐,杀了我吧。”他向她惨然一笑,将剑柄交给她,“我知道,师姐,五万年前,你便设好了局要杀了我。我让你内心痛苦折磨了几百万年,杀了我,我们都可以解脱了。”
“你是这样想?”她微微皱起了眉,五百万年过去,他还是当年的模样,仿佛从来没有变过,他的五官其实并不锋棱锐利,反而有些温和清雅,只那眉宇双眸间是摄人的冷冽寒辉,那眼神中带着决绝,如同暗夜中的孤狼。
他顿了顿,笑起来,眼中隐约有泪:“师姐,我以为你死了,此时我终于明白,和你相比,三界众生于我而言不过一片虚妄,而如今我终于再次见到你,心愿已了。师姐杀了我,从此,你可以解脱,我也可以解脱。”
她看向他,沉默着,无言以对。
她伸手抓住了那长剑:“好,既然你如此想,我便成全你。”
她的手一扬,剑锋呼啸而出,瞬间停在了他的心口出。他闭目等待着——然而,逼人的剑刃却刹那停止,接着是一个重重的耳光落在他脸上。
“师姐?”他愕然睁眼。
“阿明,杀戮永远不是解决一切的办法。”她持剑定定望着他,“你以为,我最后一缕魂魄为何没有在世间消散?我为何要在此时凝聚全力现身?”
“你以为五百万年来,我真的一直想要杀了你吗?”
他震惊地望向他,五百万年来他第一次听到她这样告诉他。
她不想杀他?那么,她又想如何?他们又能如何?
她看向他,低声道:“你错了,师弟。我是因你为祸三界而不得不联合师兄封印你,但我从来不曾想杀了你。杀了你,对我来说,是比杀了自己还要狠绝的酷刑。五万年前,七星连珠失效,我才不得不如此设了局。”
“可我算好一切,唯独没算到自己的心。——我最后一缕魂魄因为对你的牵念而留存于天地间,而你几百万年的执着,将我的魂魄凝聚唤醒,我们才终得重逢。”
阴蚀王怔怔地听着,只觉心头大震,一时间竟然说不出一句话。
“师弟,你我的几百万年已经错过太多,还要继续下去吗?"她抬起头,看着天际高悬的透亮皓月,微微叹了口气,“是离开的时候了。”她向他伸出手,带着五百万年前她常向他展露的微笑。
她的声音平静而柔和:“师弟,我的魂魄因你施向婉月的灵力而渐渐聚齐,马上便要入轮回了。”她将手伸向他,“师弟,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一起走?阴蚀王猛然一震,定定望向她。
她站在他的面前,衣衫翻涌如云,目光如同清澈空灵的泉水。
虚空里,他对着自己伸出手来。他不由自主地伸过去,去握住她递过来的手。
——她在说,他们一起走。
五百万年前,他们便开始错过,光阴之河上数百万年已过,无数前尘旧事已化为灰烬、随风而去,他从未想到他还能再握住她的手。
不会再早一步,也不会再晚一步。
禁地崖顶的夜风呼啸而过,她白色的影子似乎是被风吹起,在月光清泉下轻如无物。她的魂魄在风中渐渐透明,如风筝般从崖顶向下坠落。
这是她的魂魄在去往轮回。
他不顾一切地伸出手去,却什么也没有抓住。
她朝着崖下坠落,魂魄在坠落之中渐渐化为虚无,那一刻,他什么也没有再想,毫不犹豫的从崖顶一跃,飞身而下。
他抓住了她的手。
坠落中,他听见夜风呼啸,只有光影的漩涡将他簇拥环绕,似乎打开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天地彷佛重归混沌一体,他被盈盈天水温柔包裹,天地颠倒混沌间,有红花渐次开起,纷扬洒落。
通往轮回的门在缓缓打开,今生今世的一切开始模糊。那一刻,他闭上眼睛,想起了天地初开他第一次睁眼见到她时的情景。
千万年前的洪荒之始,天地初分,他自昆仑之西的洞中醒来。
天地间的第一眼,他看见的是她。洞外一轮皎皎明月下,映着一双清亮透彻的眼睛,像澄澈天宇下的海水。
他感觉周身被一股温暖而轻柔的力量环绕着。
她倚着山壁环臂而站,看见他便笑了:“叫我师姐。”
她曾经问过他:“师弟,你此生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那时他不知如何回答她,如今他终于明白,他想要的,不过是她的一生欢愉喜乐。
可惜他今生未曾做到,反予她诸多痛楚,那么便等来世吧。
在魂魄坠入轮回的那一刻,他从胸中吐出一声叹息,唇角微微弯起,就像是沙漠中口渴已极,寻找水源的孩子,他终于找到那片属于他的甘甜水源,心满意足后,在水边酣睡过去。
这漫长的数百万年,终究是结束了。他终于不用再在暗无天日的深渊里继续等待,又或是在执念不甘中对她无望质问。
他握住了那双他曾经以为永远再无法触及的手,无论轮回前路如何,沧海成尘几万秋,几百万年的执着与思念,他们终得重逢。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