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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霜风素不信鬼神，却在少林供奉过一盏长明灯。
彼时战乱初起，他于易水送故人。
那年的春天姗姗来迟，十里长亭柳色初青，云水无边，望不清前路。
可平生故人，却终有一别。
燕寄北同他饮过临别酒，摔了黄泥坛。烈酒入喉，灼得柳霜风肺腑俱痛，教他想起某年盛夏躲在谷中偷凉消暑，他伏在燕寄北膝上同他喝冰爽的梅子汤，酸到了牙根，甜在了心尖。
“这次就不要再去信了，行军无定，我未必收得到。若是路上耽搁了，你又要担心。”燕寄北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在军中寄信也多有不便——”
他说得隐晦委婉，可柳霜风如何不知他心思，闻言心中钝痛更甚，打断了他：“那便让我同你一起去。”
燕寄北知晓他心中所想，强压心绪陈述：“你家中仍有诸多事务，离不开你。”
柳霜风反问：“那我就能离了你吗？”
四下静默。
柳霜风自知失言，别过头去：“送你上了船我就回中州。”
话音未落，艄公已然在催了。
燕寄北紧紧拥他入怀，温热的呼吸落在他颈侧：“是我，是我离不开你。你在中州好好的，我心里就总有个念想，走到哪儿都会想着回来的。”
是夜，柳霜风望着被船家一棹划碎的江心月自斟自饮，想起许多往事，最后只剩一句：那人嘴上说念着我，却不肯回头再看我一眼。
天初晓，说要回中州的人却一骑直奔少林，后来又转道洛阳。
所以后来柳霜风常常在想，他不能怪燕寄北，先失约的人是他。
佛门清净之地，他染一身红尘而来，为求一人平安。
东都烽火连天，他携满身风霜而至，为护家国众生。
烽烟四起，柳霜风如何也不能在家中安然度日，燕寄北不肯让他去雁门，师门中又有押送军需的任务，他便直奔天策。
北邙一役，世上再无雪月天枪。沧海横流、满目疮痍，柳霜风后知后觉，想明白了燕寄北为何不肯让他同上战场。
柳霜风很是辗转了一段时间，添了些新伤，也愈发思念一人，可真算起来，竟不过廖廖数月。
算来自相识起已有十余载，分别仍是叫人好生难熬。
他原是想捱过这一段时间就去雁门的，可燕寄北在那儿，他再想都不能去。
他也并非贪生怕死之辈，自然是想同心上人并肩而战，可燕寄北从来都不肯。
燕寄北一向肯顺他心意，少有如此坚定拒绝的时候，柳霜风不想他分心，便渐渐不提。
此番终究不同寻常，安禄山叛变，圣上出走，柳霜风到底没能抽身北上。他曾经最爱燕寄北一身铮铮铁骨、心怀天下之志，又最恨他……总是视死如归。
难道只有战死沙场才是最好的结局吗？

柳霜风后来又去过少林，带走了他曾供奉的那盏长明灯。
彼时战火仍燃，他于易水祭故人。
当年的春天不算太迟，十里长亭柳色青青，他终于等到燕寄北的音讯。
云水无边，望不清来路。
平生故人，终离他而去。
很多年前他难解相思之苦，曾偷偷跑去雁门瞧燕寄北，初出江湖的少年人稚气未脱，不巧又碰上了山匪，亏得那日燕寄北当值巡边，捞回他一条小命。
惊喜变成了惊吓，那也是印象中燕寄北唯一一次冷落他，那人本就生得一副冷峻面孔，不笑的时候甚是吓人，又赌气不同他说话，一时倒叫柳霜风心里也有些不快。可偏偏熬药喂饭擦身守夜燕寄北倒是一样都没假手于人，柳霜风自知理亏，更使出浑身解数哄人。
燕寄北本就不善言辞，这下两人之间更是沉默，只等着他伤好便送他回家去。
不过柳霜风一向闲不住的，何况这一趟也不只为来瞧他一眼，身子没好利索就又冒着严寒去取映雪湖水酿酒，冻得瑟瑟发抖，被燕寄北扛回营帐后迫不及待地搂着他滚去榻里，滚烫的身子缩在燕寄北怀里，约定待他年拜过天地高堂，共饮合卺之酒，永结为好。
如今，燕寄北什么都没留给他，只剩这一坛酒，是当年两人亲手埋下的。
他想，尸骨寻不得辨不出……怎么连那把刀都没留给他呢？当年燕寄北赢了名刀大会，不要名家所铸，却偏偏要自己为他铸的那把刀。
当年燕寄北立誓许他太平长安时所执的那把刀。
那年扬刀大会，他对上燕寄北，几番交手打得酣畅淋漓，他早已倾心折服。燕寄北赢比试，赢了宝刀，赢了人心，倒是他，从一开始就输得一败涂地。
燕寄北从自己这儿拿走的东西，他算不得全部兑现的诺言……死了以后也一样不肯留给他。连同自己满身傲骨意气，也在那一瞬跌入尘泥。
他想，燕寄北总是狠心的。
柳霜风灌了一大口酒，已不知身下是天是水，只浑浑噩噩地想，当时他不肯回头看自己，如今肯不肯再入梦来相见呢？
END

文笔真不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