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天花板。
又一次，我从陌生的房间里醒来。
……哦对不起没有又一次，我就随便说说……
不过这确实是个陌生的房间。
我很少看这么远的天花板，这么近的落地窗，这么宽敞的酒店房间……这应该是酒店房间。大到旁边还有一个办公位……
虽然此刻情况极度不明，但我的穷狗本能还是立即开始判断一晚上要花多少钱……真是人穷无药医啊……

头痛，比头痛更清晰的是胳膊，腕子，手指，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
见鬼，莫非我昨天晚上喝醉之后当众表演单手搬砖了吗……
昨儿晚上我究竟干什么了……该死，一点儿都想不起来，最后的记忆似乎只停留在中午……
头更痛了。
我慢慢掀开被子瞧了瞧身上，是我的长袖棉白T恤，柔软宽松的休闲裤，虽然皱得像是给人乱七八糟的抓过，不过穿得还是基本完好。我松了口气。

我能想到最合理的解释就是我跟老高叶子他们出去喝酒喝断片儿了，喝完之后他们不知道为啥没送我回家而是给我开了个酒店房间……
但是这个推断有一个致命的漏洞，就是老高他们那几个吊丝是绝不会掏钱让我住这种酒店的……你说就这一晚上他们能氪几单呢……
其实想知道答案非常简单，因为此刻我清晰地听见旁边的浴室里有哗哗的流水声传来，从水流的大小判断，显然有人正在里面洗澡……只要看从里头走出来的人是谁就清楚了……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觉得分外惆怅。我平常遵纪守法……哦德州扑克21点啥的那就是小赌怡情……从来不在半夜十二点之后回家……哦因为一般会在网吧包宿……没有酒瘾……哦只限于小酌浅尝辄止……没有烟瘾……那不就是随便抽两根嘛还从来不抽十块以上的……
该死，听起来我已经完全嫁不出去了。
虽然听着多少有点儿不太正经但是小女洁身自好从不乱搞男女关系……历世二十年头一次在男人面前脱下衣服是因为他要我身上的三级甲……那绝对是黄花大闺女，人比黄花瘦那么黄花……
此刻水声已然停了下来，稍许，在我极度复杂的目光中，浴室门缓缓滑开。
随即我惊讶地睁大了眼。

纵然我已经做出了我能接受和尚来不及接受的种种设想，却无论如何也没料到这种情况。
一个陌生的，女孩子。
这居然是个女孩子。
这人非常高挑，我赤脚一七九，作为女孩子已经是少有的高个子了，而眼下这姑娘较我恐怕只高不低，她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衬衣，下摆略长，赤着双腿，着实是个颀长清瘦的衣架子，一头漆黑的长发湿漉漉的，眉宇间清俊异常。
而事实上，第一眼我并没有注意这些。她的眼睛夺去了我全部的目光。
我敢说所有人第一眼见她，必然都会先注意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很难形容的眼睛，漆黑的墨色里盈了一道冷冽的银灰，半融不融，仿佛是湖光、夜月、墨痕、水色全宿在她眼里，清锐又冷漠，漂亮到有些邪异。可这不是美瞳，这一定不是美瞳，因为这种颜色在她眼中实在太自然了，自然得天造地设。
我生平从未见过这种眸色，什么人种才会有这么漂亮的眼瞳……雅利安人？可这姑娘虽然眉目俊美轮廓清晰，可那五官的感觉却明摆着是个亚洲人。看这头黑长直就该是亚洲人。
人类的眼睛怎么会有这种程度的邪气……倒不如说这是一双魔鬼的眼睛。
看面相这人也该是二十出头，和我相仿的年纪，我仍是一身无辜的学生气，而这人从骨头里就透出一种独当一面的气场。

她迈着长腿一步一步走到我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道：“你醒了。”
真是独特的音色，多一分嫌硬少一分嫌软，像是这个人的感觉，帅气又冷冽，但很容易就能听出是女孩子的声音。
“呃……我醒了。不好意思我很能睡……冒昧问问这是哪儿，还有您是哪位？”
那双墨黑和银灰交杂相衬的眸子冷得更甚，她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怎么，装失忆？”
“……您可能搬我的时候给我后脑勺儿磕哪儿了，我不是装失忆，我真想不起来……”
“好啊，我今天算是见识了。”她用混合着嘲弄和一点儿不屑的眼神看着我，道：“我叫江谪。”

江谪……江谪……莫名地有点儿耳熟，隐约在哪儿听过似的……头痛得要死，怎么都想不起来。
这人看着我茫然里带着点儿尴尬的表情，冷笑道：“不愧是叶承运的亲哥们儿，厚颜无耻的劲头如出一辙，沈大人的演技更要高明三分，瞧你这一脸无辜模样，不是昨晚生吃我的时候了？”
我听到叶承运三个字不由愣了一下，我和老高他们几个都叫他叶子，只要是在叶子认定的朋友面前，无论知不知道他的身份他都惯常一身*丝习气，而在道上根本没人敢直呼其名，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这姑娘知道我和叶子的关系，似乎对我们十分熟悉。
最让我紧张的是她后面的说法十分暧昧，我心里咯噔一声，略作踌躇，期期艾艾磨磨蹭蹭道：“那个——昨……昨天晚上……”

“昨晚你扯了我的领带，”她伸手指了指一旁那条躺在地板上也遮掩不住昂贵气息的银白领带，“用它缚着我的腕子，把我压在那张办公桌上，一次，”又指了指那张环形的大办公桌，白皙的腕子上一道勒出的红痕分外扎眼，“然后在落地窗前，一次，”，指向落地窗，“床上，两次，”指向我身在的这张床，“浴室……”，指向浴室……
我的目光麻木地顺着她的手指在这间屋子里绕圈，她说的是汉语，字正腔圆的中华普通话，每个字儿我都认识，可是我多少有点儿听不懂了……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本能地拒绝思考，要命的是随着她的讲述，我竟然身不由己地注意到了许多细节……比如她的嗓音是哑的……她的眼角泛着红晕……她的下唇是破的，微微肿起，有一丝血痕……她白皙的长腿上有隐约的青紫……还有她虽然习惯性的站姿挺拔，但是整个人隐隐透着股疲惫感……
最让我胆颤心惊乃至有些绝望的是我发现我右手的手指上隐约残留着一点儿血迹……

此时在我一片空白的大脑中不停翻滚的只有一个词语，不是“完蛋”、不是“糟糕”、不是“要死”，而是，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呢。
我沈清宵生在红旗下长在阳光里一代新世纪三好少女……平日里遵纪守……哦遵纪守法就不说了，最起码乐于助人积德行善最擅长扶老奶奶过马路……
而且你别看我个子高其实就是个银样镴枪头风一吹就倒……我薄得跟张纸似的，弱柳扶风身娇体柔容易伤风感冒，这姑娘看起来最少能打我十个……我怎么可能把这她压到这儿又压到那儿的……

再有我根本不觉得我喜欢女人……虽然我也没喜欢过哪个男人吧……
我绝不可能接受自己原来是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喝醉酒就糟蹋漂亮姑娘的设定……绝对不可能……别想了……绝对不可能……
这一定是仙人跳对吧，明摆着是仙人跳，绝对不能当冤大头……可问题是沈某虽自恃有点儿阅历生平也没见过找女人仙人跳啊……
由于太过崩溃我甚至引发了生理反应，我感觉身体内部有某个地方痛了起来，可能是肝可能是脾可能是胃也可能是肾……
这人看着我风云变幻的表情，唇际溢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半个东三省也无人敢让江某说出一个求字，你一晚上倒是听了个够。我以为你要把我弄死在这里……”
只是听着这句话就让我头皮一麻。
这人修长的手指勾了勾领口，随意地解开两个扣子，往旁边一扯，她举手投足一派洒然落拓，可我完全无心欣赏，我胆颤心惊……不我已经是肝胆俱裂地看见了她清癯的肩头和明晰的锁骨上遍布的红痕，简直是堪称触目惊心，真似要把人生吞的架势，我都觉得犯下如此行径之人，见者皆该以禽兽讨之。
这是梦吧，这是梦对不对……如果能让我醒来我以后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赌不抽不喝不包宿到第二天中午……
这人又邪又冷的黑灰眸子直盯着我，又像是透过我看着别的什么人，她轻声地道：“沈醉，你真不记得么。”
我愣住了。
这些年所有人都叫我沈清宵，我没想到我还会听到这个名字。
沈醉。
一个我不认识的人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这时有如一道惊电划过我的大脑，我恍然大悟间脱口道：“江逢鹤！你是江逢鹤！”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知道沈醉这个名字，可我籍此想通了另一件事。
刚才她说她叫江谪，江逢鹤确实也叫江谪。这应该是以前跟叶子聊天的时候他随口说的，所以我才会有点儿印象。如今叫她江谪的人已经极少极少了，因为江逢鹤这个名字已经声震大江南北。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她敢对叶子直呼其名毫无敬畏，因为她本就是和叶子分庭抗礼的人物，无数世家公子高阁闺秀的惦记对象，江省的黑道皇帝，天生一双魔瞳的江逢鹤。
自称江谪又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世间别无二人。
一句话就能让半个东三省的娱乐场所全部瘫痪，男人无欢可寻，一个眼神就能决定某个世家生死的江逢鹤。
嗯，江逢鹤说我把她办了，从桌子办到窗台从床办到浴缸。
我可以自杀吗现在。

虽然我自我反省是有点儿嫁不出去了，但我也并不打算嫁给黑道大佬……
重点是我并不打算嫁给一个女孩子……
还是声称被我糟蹋了的女孩子。
江逢鹤揉了揉耳朵，嗔道：“你有病。一惊一乍的做什么。”
我心如死灰地喃喃道：“我病得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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