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夜风
毛利兰回到侦探事务所时,家中空无一人。
毛利小五郎正在冲野洋子的见面会现场应援,柯南则在阿笠博士家与少年侦探团的朋友们解谜。波洛咖啡厅的灯光映衬下,事务所窗户上的招牌被笼罩在黑暗之中。
入睡前,她留下玄关的廊灯,回身时看到淡黄色灯光在地板上投出自己的轮廓,骤然想起今晚路灯下基德的影子。
她在还击最后一段话时,余光忽然发现自己正站在怪盗影子中左侧胸膛的位置,似乎非常接近心脏。而她的直接感受竟然是,基德的影子在夜风中有点寂寥。
这一发现更加重了她的怒气,尽管她也并不明白原因。
毛利兰摇摇头试图清除这些纷乱的想法,走回房间盖好被子,闭眼祈祷快点入睡,来结束这糟糕又莫名其妙的一天。
浅浅的睡意层层浮现,她如愿坠入梦乡。
不幸的是,梦中等待她的,仍然是她今夜最不想见到的人。
“爷爷,扑克脸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在一片黑暗中传来少年低沉的声音,似咒语打开梦境。雾气散尽之时,毛利兰看到基德微敛的眉眼,在月光笼罩下仿佛将要破碎。
“快斗少爷继承老爷的身份这么久,关于这一点应该有自己的体会吧。”
老爷?难道是基德的父亲吗?毛利兰微微惊讶,这倒是可以解释怪盗基德的活动时间跨越之谜,但如果【基德】身份之下有父子二人,那么上一任基德去哪了呢?
“我曾经理所当然把它当作魔术师的职业要求,为了不让别人看出破绽。然而今天回想,这份‘理所当然’多少是由于它是父亲留下的为数不多的‘教导’,”少年拿起酒吧吧台的高脚杯轻轻旋转,注视杯壁上自己模糊而流动的投影,“也是父亲在我记忆中为数不多的残留印象。”
“我如此迫切地想要找到关于他的线索,穷尽记忆、也穷尽现实中每一种宝石的可能,归根结底,却并不是像名侦探那样的求知欲作祟,”少年轻笑,“毕竟世界的真相这种东西,只有小孩子才需要。”
“但我却从没深究我这么执着于寻找父亲的原因,大概是出于自我逃避。直到今晚,被人当面冠上‘心理缺失’这种病,我才意识到,毫不怀疑地接下‘扑克脸’设定、执着于抓住父亲的残影、逃避思考这些行为的动机……它们都在证明:我也只是一个可怜的、无助的、因为父亲的缺位而感到不安的小孩子而已。”
“根本也没有比名侦探那种无聊的小孩做派高明到哪里去嘛……不过是躲在扑克脸之下的小孩子。”少年放下杯子,耸肩嘟囔道。
“快斗少爷,十七岁的年纪不做孩子该做什么呢?”老人擦拭着杯子,微笑道,“你不需要因为扮演老爷留下的怪盗角色而勉强自己做大人,也不必把自己贬低成躲在老爷影子中的附属品。孩子对父母的爱天生带有仰视的角度,”
“你只是,在用本能的方式爱着老爷。”
短暂的沉寂过后,少年夸张的笑声划破空气中渐渐聚敛的气氛。
“说这种爱不爱的话,真的很像神父啊,”被称作快斗少爷的少年大笑,双手交叠在脑后走出酒吧,“爷爷你真的不考虑以后去教堂做神父嘛,我觉得你非常适合做听人忏悔之类的角色。”
老人将杯子放下,极轻地叹了叹气。
毛利兰目视基德的背影渐渐消失。二人对话中透露出的巨大信息量让她陷入沉思。
显然基德偷盗宝石而后归还的行为并不是表演欲过剩的哗众取宠,而是为了“穷尽每种宝石的可能”来找到关于他父亲下落的线索;而他的父亲,也就是初代基德因为某些未知的原因失踪多年。
背负着这些秘密的十七岁少年,是怎样在月夜轻盈飞过城市上空的呢。
毛利兰忽然意识到,怪盗穿过月亮时的神情从未被仰视他的观众窥见过,或许也从未有人会在仰视他身影时真正关心他细枝末节的心情。
酒吧中的画面渐渐变得透明,一轮午夜天空的月亮缓缓出现在梦境中。
下一秒毛利兰从梦中醒来。初秋的晨光比午夜月光明亮得多,却无法让她从某种巨大的孤寂中回温。
根据昨晚的实地验证,她已经相信有关基德的梦境并非凭空捏造,而是某种现实投影——尽管这一点非常不可思议不合常理也不明原因,但她确实通过某种超现实的方式获知了基德的秘密,并且可能将继续通过梦境获得更多。
当一个遥远的符号与传说式人物坠落到眼前身边,展现出他丰富而矛盾的种种生命细节,观者便再难以对其产生单一的爱或恨,而只能陷入某种暧昧模糊的态度之中。
毛利兰不可避免地为昨晚自己下意识的口不择言感到抱歉,继而对这个与自己同岁、也同样成长在单亲环境的少年生出某种复杂的同类相怜情绪。
她在这种模糊态度的挣扎中浑浑噩噩过了一天。
毛利兰并非如工藤新一般拥有坚固的黑白审判天赋,一直以来她都近乎凭借自己的本能行事,因此才会在纽约陷入自我怀疑,也因此才会对点破她迷津的工藤新一生出崇拜与仰慕。
彼时工藤新一一句“救人不需要任何理由”封印住她自我怀疑的开口,将她摇摇欲坠的世界观稳稳撑住,她终于得以“有理由”地面对自己“不需理由”的本能,也就顺利回避掉对于自己本能的批判与分析。
然而此刻她再次面对本能与观念之间的艰难选择:是否应该继续利用梦境获得信息,帮助警方抓住怪盗?
她前所未有地迫切祈祷起工藤新一的从天而降,像神父一样指引她该如何抉择。
毛利兰望向在一旁看书的柯南。
“柯南君觉得,新一会……”
等待半晌仍不闻后半句的柯南疑惑道:“小兰姐姐想问什么呢?”
“没事,”毛利兰匆忙地笑了笑后起身,“用眼不要过度哦柯南。”
在转身后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有办法不再做这种梦就好了。
电视新闻忽然开始播报基德的最新预告函,目标指向松下美术馆的特展宝石。毛利兰望向电视屏幕上预告函落款的经典露齿笑,脑海中却是少年单手勾勒线条的落寞侧脸。
几天后,松下美术馆员工通道尽头的窗外,黑羽快斗纵身跃下,稳稳落在平台后,抬头不期然地撞见一双紫色瞳孔。
他差点崴了双脚。
“好久不见。”少女将几天前他的问候一字不差地奉还。
“这确实是缘分都无法解释的巧合了啊,兰小姐。”黑羽快斗迅速从震惊中调整过来,恢复散漫的语气。
“不巧,因为我梦到过你。”
少女的语气平淡,将撩人的话语讲出了罗列证据般的冷静,却仍然让黑羽快斗的心跳骤然加速。
“我梦到你这次行动的计划,所以才会知道你几天前来美术馆调查安保情况,今天选择在这里脱身。”
黑羽快斗挑眉,显然同样感到不可思议。
“不光如此,我还知道你的真实年龄是十七岁,其实是第二代基德,有一个在酒吧工作的助手,你称他爷爷,他称初代基德为老爷,而称呼你为快斗少爷。”
明明是关乎自己身份的重大秘密,黑羽快斗却仍然无法克制自己因为少女念出的“快斗少爷”而分神。
少女的声线清冷亦温柔,在午夜中既因空旷而显得愈加神圣不可接近,也因夜风而生出些脆弱的蛊惑力。
直到回过神来,在她疑惑的双眼中看到自己泛红的脸,黑羽快斗才真正确认一件事——
自己已经无可救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