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羊鼻梁中学,神池无人不晓。说起羊鼻梁的掌故,绕不过老蔡。老蔡本名蔡建国,基本上当了一辈子神池一中的语文老师,因其独立特行,人们习惯背地里称之为老蔡。当然,我们这些后辈,当面还是要叫蔡老师或者蔡先生的。
七十年代神池开始时兴用剃须刀刮胡子,当时叫保险刀,因刀片夹在两个铁片中间,比原来的剃头刀安全,故名。蔡老师也赶时兴,到供销社买了一把,结果第二天下巴上裂开一绽,人们看见怪怪的,问怎么回事变成两个嘴了?老蔡不满地对老师们说:“人们说保险刀保险了,我看它一点也不保险。昨晚我竖起来刮脸,一下子拉开一绽。”顿时哄堂大笑。
蔡老师家大人多,家底儿又薄,一个人挣钱养活七八口人,的确不容易。开始是工作之余种茴子白,从羊鼻梁厕所里担上大粪或者担上水,一路摇摇晃晃,连肩都不换,一直从城北担到城南,路人捂着口鼻,蔡老师神情自若,大有刘备种菜、陶渊明种豆的味道。尽管家困,一家子人气特好,邻里乡亲有来担水的,借工具的,总是尽力帮忙。
后来,蔡老师分到学校的三间石窑,为补贴家用,起了两间南房,蔡老师媳妇儿给学生们煮方便面,后来面里边加鸡蛋,就咸菜,后来也有要榨菜的,要火腿肠的,要饮料小吃的,饭菜品种也不断增加,这个小饭摊一下子就火了,人称“蔡馆”。院里也有其他开小吃店小卖部的,却怎么也不能与蔡馆比肩。
诀窍在什么地方?原来,蔡老师这里能记帐,帐本扔到桌子上,没人检点,娃娃们有吃了假装记实际空比划没写上的,也有趁机勾旧帐的。一传十 ,十传百,大家都想来麻混一下,也有专门跑来看蔡老师怎么憨憨地上当受骗的,也就门庭若市了。蔡老师手里拿着算盘,念着口诀,一本正经地算,学生们做小动作,有点像考试作弊,偷偷摸摸,唯恐被逮住,也有被逮住油嘴滑舌分辩的,锅里咕嘟咕嘟冒泡,房间气腾波浪,碗里嗤溜嗤溜,娃娃们嬉皮笑脸,一派热闹红火景象。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反正人气聚起来了,跑冒滴漏一丁点,营业额大增。
据其学生肖志华回忆:到了正式结账时候,赊账的学生只带了自己没划了那部分钱,老蔡给算出来的是划了的与没划了的总和,于是欠账者就分辩说不该把已经划了的也算上。这时候的老蔡显示出了精明,笑眯眯地说,看看你自己用红笔划过痕迹的颜色是纯红的,我清账时候用得是红墨水里兑着蓝墨水,而且比例只有我能看出来,还有用笔的均匀度也只有我能把握,这时候作弊者就会认错,说再找父母要上打饥荒。如果是划了的金额不大,许多时候老蔡就豁免了,欠的相对多的会给减一些,这时候就显示出了老蔡的善良与大度。
蔡老师特别喜欢下棋,不是爱好,而是嗜好。和周善荣老师能从周六下午开始,一直下到周日晚上班会前。蔡老师骂战,一上手就说:剁你干三!周老师鼻孔一哼:吹你那牛!三盘过后,蔡老师如果赢了,就会站起身来,眼睛朝上,背操双手,鼻孔里哼着小曲儿,轻皮得瑟抖腿。周老师气得:再来三盘。只要蔡老师输上一盘,就会被周老师挖苦半天,蔡老师一个劲挠头,嘴里连声说:小瞧你了。越下越火大,不吃不喝,不上厕所,一天一夜的周末时光流逝了。两人眼红红的,手背上抓出许多血道道,一拐一拐地往教室走呀。
蔡老师下棋,是有名的“爱兵模范,拱卒专家”,用卒出神入化,常常以一卒的优势,竟能取得胜利,甚至有时宁舍大子,也要保卒。在神中不是最厉害的,但也是最有特色的,其用卒全县象棋界闻名。一盘棋,有时候要下一个小时,甚至下完后,还要复盘。最可笑的是,第二天或者以后某一天,还要拉住你跟你说某一步棋应该如何如何走。
有一次周日上午,蔡老师老婆让他去街上进方便面,家里方便面不多了。蔡老师骑自行车下了街,弄了一箱方便面带在后衣架上,骑行回羊鼻梁神中时,发现棋摊上蹲了一群人。蔡老师想看一眼,人们让出了个缝。看着看着,一眼变成多眼,看棋变成参棋了。再后来干脆把车子打住,扎进人堆里,大声吆喝起来。不一会儿,就在众人的撺掇下,坐起来下开了。开始说下一盘,后来变成一盘又一盘,结果一直下到深夜。老婆左等右等,方便面早用完了,学生们站下一堆,还是不见蔡老师和方便面的踪影。实在放心不下,就步行去街上寻找。终于在路边的棋摊上看见蔡老师的身影了。拨拉开众人,撅出来,问:方便面呢?答:车子上。车子呢?原来在这打的了,谁骑走了?寻了一大圈,空手跟上媳妇回家了,一脸的不好意思。
蔡老师练字也是十分投入的。往往一个字一个笔画,要练百八十遍。字写得不巧,圆转灵活通透谈不上,但点点如桃,撇撇如刀,横平竖直,每一点画都要交代清楚。所以,在神中也算好毛笔字。每到过年,总有人托蔡老师书写春联,蔡老师来者不拒,有时忙得连饭都不能依时按候吃,更不用说做年前的家务了。有一次我也想让他写,说了几句辛苦之类的恭维的话。结果蔡老师说:想写对子就直接说,绕弯子做什么。我扑哧一笑,拿出了准备好的红纸,说蔡老师太懂人心了。
老蔡念书是很下辛苦的,背书厉害。特别是背诗词、俄语,能达到走火入魔的地步。据其同学郝守权说,老蔡在五寨上高中时,一度时期,不按时作息,过早起床高声背诵,影响别人休息,又不听劝,学校只好把他另安排在一间远离学生宿舍、靠近驴圈的空房子里住,但他也没有任何怨言,照背不误。
老蔡爱写诗,他的诗浅显易懂,特别上口,也接地气。流传最广的是“春眠不觉晓,处处虱子咬。腰里摸一把,不知有多少”,对孟浩然的诗作稍作改动,主题全变,生动地写出自己的穷困潦倒情状。有次我俩在《忻州日报》上同版发表了作品,我是散文《感受春天》,歌颂家乡赞美春天,表达对未来的憧憬,语言典雅主题正能量;蔡老师是诗歌《哭杏花》《她》,批评神池有人春天破坏性赏花和有些妇女忙于打麻将不顾家,是顺口溜式的。蔡老师一生写了好多,报纸杂志上也发过一些,但大多还是自娱自乐。晚年想出一本集子,但经济不允许。无奈之下,向来不好求人的他居然找到政协冯耀主席名下,后在冯主席的全力支持下方才圆了此梦。为此,他在万分感谢冯主席的同时,自己也很是高兴了一阵子。
蔡老师讲课,从来不看写下的纸质教案,挟上一本书就跑到讲台上了,也不讲究起立坐下的礼仪,自顾自讲起来了。对作品文本的解读,也不限于参考书,往往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比如讲林冲,就不认为林冲是什么英雄,而是一个自私自利的窝囊废,最典型的就是休妻逼死妻子和火并手刃王伦,分析得头头是道。有许多课文,根本不需要看课本,随便就背了出来,甚至还要显摆,背课本上没有的相关诗文。如背完《琵琶行》,还要捎上《长恨歌》,然后还以阶级论分析一下有没有真正的爱情,再拿出他在报纸上发表的哪篇文章,指出白居易和琵琶女的特定条件下的共鸣,二者巨大的阶级差别。整个课堂红火热闹,气氛十分活跃,蔡老师表演得兴致盎然,同学们也高度放松。不由得让人记起鲁迅先生的话来:只有孔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几声。这样一来,蔡老师自认为讲课比鲁迅差不了多少,学生们也轻松愉快地受到浸染,但课堂十分随意,所以不是学校的主流。
(神池城关公社七年级毕业照,二排右二为蔡建国。肖巍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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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年代神池开始时兴用剃须刀刮胡子,当时叫保险刀,因刀片夹在两个铁片中间,比原来的剃头刀安全,故名。蔡老师也赶时兴,到供销社买了一把,结果第二天下巴上裂开一绽,人们看见怪怪的,问怎么回事变成两个嘴了?老蔡不满地对老师们说:“人们说保险刀保险了,我看它一点也不保险。昨晚我竖起来刮脸,一下子拉开一绽。”顿时哄堂大笑。
蔡老师家大人多,家底儿又薄,一个人挣钱养活七八口人,的确不容易。开始是工作之余种茴子白,从羊鼻梁厕所里担上大粪或者担上水,一路摇摇晃晃,连肩都不换,一直从城北担到城南,路人捂着口鼻,蔡老师神情自若,大有刘备种菜、陶渊明种豆的味道。尽管家困,一家子人气特好,邻里乡亲有来担水的,借工具的,总是尽力帮忙。
后来,蔡老师分到学校的三间石窑,为补贴家用,起了两间南房,蔡老师媳妇儿给学生们煮方便面,后来面里边加鸡蛋,就咸菜,后来也有要榨菜的,要火腿肠的,要饮料小吃的,饭菜品种也不断增加,这个小饭摊一下子就火了,人称“蔡馆”。院里也有其他开小吃店小卖部的,却怎么也不能与蔡馆比肩。
诀窍在什么地方?原来,蔡老师这里能记帐,帐本扔到桌子上,没人检点,娃娃们有吃了假装记实际空比划没写上的,也有趁机勾旧帐的。一传十 ,十传百,大家都想来麻混一下,也有专门跑来看蔡老师怎么憨憨地上当受骗的,也就门庭若市了。蔡老师手里拿着算盘,念着口诀,一本正经地算,学生们做小动作,有点像考试作弊,偷偷摸摸,唯恐被逮住,也有被逮住油嘴滑舌分辩的,锅里咕嘟咕嘟冒泡,房间气腾波浪,碗里嗤溜嗤溜,娃娃们嬉皮笑脸,一派热闹红火景象。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反正人气聚起来了,跑冒滴漏一丁点,营业额大增。
据其学生肖志华回忆:到了正式结账时候,赊账的学生只带了自己没划了那部分钱,老蔡给算出来的是划了的与没划了的总和,于是欠账者就分辩说不该把已经划了的也算上。这时候的老蔡显示出了精明,笑眯眯地说,看看你自己用红笔划过痕迹的颜色是纯红的,我清账时候用得是红墨水里兑着蓝墨水,而且比例只有我能看出来,还有用笔的均匀度也只有我能把握,这时候作弊者就会认错,说再找父母要上打饥荒。如果是划了的金额不大,许多时候老蔡就豁免了,欠的相对多的会给减一些,这时候就显示出了老蔡的善良与大度。
蔡老师特别喜欢下棋,不是爱好,而是嗜好。和周善荣老师能从周六下午开始,一直下到周日晚上班会前。蔡老师骂战,一上手就说:剁你干三!周老师鼻孔一哼:吹你那牛!三盘过后,蔡老师如果赢了,就会站起身来,眼睛朝上,背操双手,鼻孔里哼着小曲儿,轻皮得瑟抖腿。周老师气得:再来三盘。只要蔡老师输上一盘,就会被周老师挖苦半天,蔡老师一个劲挠头,嘴里连声说:小瞧你了。越下越火大,不吃不喝,不上厕所,一天一夜的周末时光流逝了。两人眼红红的,手背上抓出许多血道道,一拐一拐地往教室走呀。
蔡老师下棋,是有名的“爱兵模范,拱卒专家”,用卒出神入化,常常以一卒的优势,竟能取得胜利,甚至有时宁舍大子,也要保卒。在神中不是最厉害的,但也是最有特色的,其用卒全县象棋界闻名。一盘棋,有时候要下一个小时,甚至下完后,还要复盘。最可笑的是,第二天或者以后某一天,还要拉住你跟你说某一步棋应该如何如何走。
有一次周日上午,蔡老师老婆让他去街上进方便面,家里方便面不多了。蔡老师骑自行车下了街,弄了一箱方便面带在后衣架上,骑行回羊鼻梁神中时,发现棋摊上蹲了一群人。蔡老师想看一眼,人们让出了个缝。看着看着,一眼变成多眼,看棋变成参棋了。再后来干脆把车子打住,扎进人堆里,大声吆喝起来。不一会儿,就在众人的撺掇下,坐起来下开了。开始说下一盘,后来变成一盘又一盘,结果一直下到深夜。老婆左等右等,方便面早用完了,学生们站下一堆,还是不见蔡老师和方便面的踪影。实在放心不下,就步行去街上寻找。终于在路边的棋摊上看见蔡老师的身影了。拨拉开众人,撅出来,问:方便面呢?答:车子上。车子呢?原来在这打的了,谁骑走了?寻了一大圈,空手跟上媳妇回家了,一脸的不好意思。
蔡老师练字也是十分投入的。往往一个字一个笔画,要练百八十遍。字写得不巧,圆转灵活通透谈不上,但点点如桃,撇撇如刀,横平竖直,每一点画都要交代清楚。所以,在神中也算好毛笔字。每到过年,总有人托蔡老师书写春联,蔡老师来者不拒,有时忙得连饭都不能依时按候吃,更不用说做年前的家务了。有一次我也想让他写,说了几句辛苦之类的恭维的话。结果蔡老师说:想写对子就直接说,绕弯子做什么。我扑哧一笑,拿出了准备好的红纸,说蔡老师太懂人心了。
老蔡念书是很下辛苦的,背书厉害。特别是背诗词、俄语,能达到走火入魔的地步。据其同学郝守权说,老蔡在五寨上高中时,一度时期,不按时作息,过早起床高声背诵,影响别人休息,又不听劝,学校只好把他另安排在一间远离学生宿舍、靠近驴圈的空房子里住,但他也没有任何怨言,照背不误。
老蔡爱写诗,他的诗浅显易懂,特别上口,也接地气。流传最广的是“春眠不觉晓,处处虱子咬。腰里摸一把,不知有多少”,对孟浩然的诗作稍作改动,主题全变,生动地写出自己的穷困潦倒情状。有次我俩在《忻州日报》上同版发表了作品,我是散文《感受春天》,歌颂家乡赞美春天,表达对未来的憧憬,语言典雅主题正能量;蔡老师是诗歌《哭杏花》《她》,批评神池有人春天破坏性赏花和有些妇女忙于打麻将不顾家,是顺口溜式的。蔡老师一生写了好多,报纸杂志上也发过一些,但大多还是自娱自乐。晚年想出一本集子,但经济不允许。无奈之下,向来不好求人的他居然找到政协冯耀主席名下,后在冯主席的全力支持下方才圆了此梦。为此,他在万分感谢冯主席的同时,自己也很是高兴了一阵子。
蔡老师讲课,从来不看写下的纸质教案,挟上一本书就跑到讲台上了,也不讲究起立坐下的礼仪,自顾自讲起来了。对作品文本的解读,也不限于参考书,往往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比如讲林冲,就不认为林冲是什么英雄,而是一个自私自利的窝囊废,最典型的就是休妻逼死妻子和火并手刃王伦,分析得头头是道。有许多课文,根本不需要看课本,随便就背了出来,甚至还要显摆,背课本上没有的相关诗文。如背完《琵琶行》,还要捎上《长恨歌》,然后还以阶级论分析一下有没有真正的爱情,再拿出他在报纸上发表的哪篇文章,指出白居易和琵琶女的特定条件下的共鸣,二者巨大的阶级差别。整个课堂红火热闹,气氛十分活跃,蔡老师表演得兴致盎然,同学们也高度放松。不由得让人记起鲁迅先生的话来:只有孔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几声。这样一来,蔡老师自认为讲课比鲁迅差不了多少,学生们也轻松愉快地受到浸染,但课堂十分随意,所以不是学校的主流。
(神池城关公社七年级毕业照,二排右二为蔡建国。肖巍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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