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羽已经从蜃楼下来五年了，适逢大泽乡起义，项氏一族以及天下豪杰立即内外呼应，秦王朝危如累卵。
然而，曾为一时显学的墨家却并未参与其间。自从巨子荆天明失踪，墨家上下人人皆易容换装，如川入海，以平民的身份在四海之内寻找巨子，墨家长老也不例外。据高渐离所说，那日，他亲耳听到鱼肠刺入天明胸膛的声音，紧接着就是重物跌入水潭的沉闷声响。荆天明是大哥的儿子，他却连送别都来不及，大铁锤下水打捞也险些卷入暗流。从那以后，墨家全体未再选巨子，到现在也有三年了。

“听人说，林大夫家救了个傻子，腿脚都不利索还疯了似的要去骊山。”
“哎哟，骊山那可是有去无回的鬼差事，上头见天征徭役都征不到人，只能一家一家硬拉，那小子咋还主动去？”
“要不说是***？对，他刚醒那会我就在林大夫家看病，醒了跟睡着一样满嘴胡话，念叨什么木头锯子斧子的，不过我去瞧过，那小子长得倒挺周正，比街口卖饼的赛西施还漂亮。可惜生了个榆木脑袋。”
“甭提了，我家那小子也让我发愁呢，把书塞给他都懒得瞧一眼，这以后还得种田，还得受欺负。”

张良的菜刚上桌，跑堂还没走多远又被叫了回去。
“敢问这附近有没有人品仁厚医术精湛的好大夫？舍妹足疾发作，想请人上门医治。”
没等跑堂的回话，邻桌抢白：“哟，那让林大夫去瞧瞧吧，他医术医品都是一顶一的好。”
“那就多谢二位了。”问好地方后，张良慢条斯理地吃完了自己的一碟菜和小麦饼，留下饭钱，背起包裹匆匆离去。

天明没有和少羽一起从蜃楼上下来，只听少羽说，天明似乎停在了半空，任他千钧之力也拉不下来，只好在星魂改航道以后赶忙上岸向他们求助——他和墨家诸人。不想在他们准备登上蜃楼的时候，天明又冒了出来，或者说，长开了的天明。说起来，几人被困蜃楼到脱身也没隔多长时间，偏偏天明像是在蜃楼上过了三四年，从那时开始，从外表上已经完全看不出他与项少羽的年龄差别。
那之后，儒家深陷危机，天明屡次相救，还差点搭上性命，作为回报，也是出于师生情谊，张良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去确认，虽然这些年有太多场空欢喜，但他从来不曾犹疑。

水边烟柳如云，正是柳絮飘飞的时节，天明无聊地拿柳条轻打水面。林大夫怎么也不肯放他出门，平时也只能在后院的溪边玩一会。马蹄声近，天明也没有抬头，直到温润的声线响起。
“天明，还认得我吗？”
“良……张良？子房是你吗？！呃，三师公，你来了！”荆天明怎么会认不出张良的声音，可他还是定定地看着，反复确认后，如梦初醒一般。这四周没有别人，他一扭身就翻过了看似高大的铜网，小鸟一样直扑到张良怀里。怀抱里的人身形纤瘦更甚从前，张良眉头一皱，感觉到对方不想放手也就安慰似地拍了拍天明的头，心知不合礼数却并不推开，直到发现天明脚踝上的伤。
“这是怎么了？”
面对张良温和的询问，天明眸子一沉，飞身想回铜网围成的小院，可他的动作早在张良意料之中，只听衣袂翻飞，张良也随他进了这地方。
天明终于慌了。“你快走，快出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你不能来……”
“良倒想问问为何不能。”张良早就注意到天明对他称呼的变化，天明失踪的前一晚曾找他一起喝酒，那时他还不解，天明为何一个劲地盯着他看，如今久别重逢，天明下意识的反应倒是解释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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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短篇，大概明后两天写完！良明好戳萌点！快乐！

！！！

有活人！！

“张…三师公，你快走，走得远远的。”身后门闩的动静激得天明打了一个寒战，扣门的听上去是个中年男人，张良微微一笑，飞身闪出房舍，见他背影远去，天明才松了口气，重新躺回乱糟糟的卧榻。
“干嘛呢吵死了！”他迈着沉重的脚步扯下门闩，门外立着的人已然换上一副关切的表情。
应付完了林大夫，天明如平日一样重重地合上门，一转脸就被站在身后的张良吓得差点叫出声。
“白凤已将这里的情况告知于我。”
流沙与张良素有来往，天明不疑有他，整个人灰颓地坐倒在地：“你都知道了……”
“为何不走？”张良目睹了一切，包括天明脸上的厌恶表情，他并不认为天明如此委屈自己是为人蛊惑，由着那乡野村夫乱来，一定有他不得已的难处。
“娘的地宫，他有一份图纸。”张良的淡然令他庆幸，也令他失望。天明不知张良是亲眼看到，只当他听了白凤的传话，但即便如此也羞惭愧悔，五内俱焚。
“三师公，我虽然很早就不在她身边，也记不清她的声音，可是，我想找到她，也必须救她出来……嬴政那个”他的话被一支箭打断，箭羽深深没入墙中。
“行啊，会偷人了，你当我是谁？”话音落下又是嗖嗖两箭，张良神情一凛，凌虚出鞘，箭枝就被劈成两半，寒光一闪，直指对方咽喉。
“你与他有何关系，竟敢如此出言不逊。”张良看出林大夫不过佛口蛇心，加上之前非礼天明，丑态毕露，一见此人心里说不出的恼火，只碍于天明牵挂母亲，因而没有动手。
似乎是看出了什么，那人得意地一笑：“不逞威风了？我告诉你，他有求于我。你是他姘头也好，亲哥也罢，收了这剑我也就不追究了，可要伤了我一点，不仅图纸没有，我还要告官！敢闯皇陵，活腻味了吧！”
“哦？”张良饶有兴致地打量这位口口声声说自己知悉地宫构造的男子，突然问，“那你怎么在这里？如今二世皇帝大征天下，几乎又多了一倍的青壮年劳力在骊山修陵，你四肢健全，又是如何被准许回来的？”
“我……你……”
“对啊，你这家伙一天到晚说什么宫室众多，问你到底画到哪又不肯告诉！你说啊，你倒是说啊！”有三师公一同逼问，天明底气足得很，见他贼眉鼠眼地瞄别处，上手就搡，把他推得退无可退，张良也配合着步步紧追。
“天明，知晓地宫构造之人，早在去年冬天封墓之时，就被永远地埋入了墓道。”张良知道，这不是天明要的答案，但他更需要先带天明离开这个地方，“编造皇陵机密，你有几个脑袋？”
被剑指了一道的林大夫意识到对方绝非等闲之辈，吓得两股战战，再也不敢多嘴。张良天明二人不知道的是，两天后，这林大夫就发了场高烧，那之后抓错了药，人也成了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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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不算剧透的剧透：林大夫没真把天明怎么着，就是馋他身子，动手动脚

从林大夫家出来已是夜幕初降，张良带着天明进了一家客栈，仅剩的一间，客房狭窄只有坐卧的地方。不知何故天明的动作笨拙了许多，放东西的时候还差点被绊倒。见他不自在，张良便嘱咐他好生休息，自己则下楼点了些菜，并让伙计把温酒的东西拿上来。回房间时天明还没睡，他单腿弯曲坐在塌边，一手随意拨弄垂下的流苏，若有所思，见张良进来回头勉强一笑，却不知眼中的疲惫在烛光下更加明显。
“三师公，我……”
张良轻轻摇头：“彼时你大病初愈，一时被他蒙蔽也在情理之中。也怪我，身为师公只知传你儒家典籍，却未教授秦律新法。……不说这些，我先帮你上药。”
起初为了留住天明，林大夫给他装了脚铐锁在榻上，后未免邻人弟子生疑，又编出自己曾给骊山的工匠治病，深晓其内部构造的谎话。那脚铐不知拿什么做的，比精铁还要冷硬结实，几乎磨掉了一层皮，这两天解开，伤口处又长出粉嫩的新肉，包裹在突出的骨骼上，看得人触目惊心。
张良叫天明躺进榻里，让他把双脚放在膝上，一手蘸了药膏，小心地涂在伤处，再用指腹揉按。天明推让不过，躺下时脸就发红，每一次细微的接触都在吞噬他所剩无几的忍耐力，他只在李斯命人火烧小圣贤庄时，为了保护张良，无意间碰到过他的脸颊和上唇，指尖的触感虽不及肌肤细腻，但伴随着疼痛和药膏的凉意，反而更近他当时的感觉。今夜无月，桌上跳动的烛火也使触感更为清晰，天明几乎是一瞬间就回到了救出张良的那一刻，心脏加速狂跳，只好别过头装作剧痛难忍，而对这一切，张良似乎浑然不觉。
“好——别动！”张良几乎同时握住了天明的足弓，阻止他收回。
“行，我不动，别，你别这样……”天明的声音都在颤抖，他深恨自己不争气，奇怪的是，张良卸下力道以后并未放开，手指的薄茧擦过脚背，掌心温热与足底的弧度紧贴，一种异样的感觉从足弓晕染开来，天明脱口而出，“三师公，你快松手！”
张良闻声自嘲地一笑，似是疑惑似是感叹：“天明，世上已无小圣贤庄，你何故还叫我三师公呢？”
“那当然……”天明住了嘴，他向来心直口快，少有如此吞吞吐吐的时候。
“你说便是。”
“是因为，因为，三师公对我最好……”为了转移自己和张良的注意力，天明马上大声说，“而且，三师公、二师公和伏念大先生还在，小圣贤庄就还在。”
张良笑着看他，狐狸般的眼睛里似乎闪过温润的光，就在这时，他要的锅子后厨已做好端了上来。
“今天人太多，照顾不周，还请包涵。我就在下边饭堂，有什么需要二位尽管吩咐！”
锅子的中间温着一壶酒，两人酒量不小，但不知何故，没几杯下肚都推说自己头晕，双双倒在了榻上。
天明并不知道张良酒量不差，以为对方早已云里雾里不知栖身何处，就大着胆子把手搭在张良耳边，小心翼翼地触碰他的脸颊，到后来玩得累了就趴在一边，端详他“沉睡”的面容，自言自语。
“良，我也不想总叫你师公，可我这么笨，随便什么人都能坑蒙拐骗到我头上，墨家也因为我被胡亥那家伙盯着，我又怎么能像朋友一样喊你名字呢？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说好给他们演一场戏，结果非要当着王离跳那么深的水潭，其实，要不是那个大夫相救，我只怕去年冬天直接就死了。我死了也没什么要紧，墨家会没事，你也会没事，只有娘，是真的放心不下。王离告诉我，胡亥命先皇所有夫人一起陪葬，他又那么恨我，娘肯定没活路了。地宫说得好听，不就是坟，冬天那么冷，就算没被杀，又如何捱过。我好笨，居然相信那人会有图纸，不对，是居然妄想还来得及救娘亲。可是，我真的好想她。被人捞起之前，我好害怕，身上冷得要命，眼前什么都看不见。那时好像嬴政那家伙过来晃了一下，我知道自己该恨他，可看他那么可怜，也恨不起来……良，你说我是不是很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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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隐形车呼啸而过，所以发了图，如果被吞跟我说一下哦

PS. 良子看到的是天明屡次嫌弃地推开凑上来的路人甲，所以一时兴起想自己试试，然后就，一发不可收了……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