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歌》顾抒
我小心翼翼地在一张春季风景的图片上按下“复制”,宛若用镊子夹起一只蝴蝶轻薄的翅膀,一不小心就会将它弄碎似的。又按下“粘贴”,于是它被轻轻地固定在我想要的位置上。
那是一个冷得不得了的冬天。
一夜之间,水缸结了冰,屋檐结了冰,湖面也结了冰,连心也结了厚厚一层冰似的。
小熊在它的屋子里舔着爪子,做着一个关于春天的梦。当它醒来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家窗户上贴了一张字条:“请帮我买一张通往春天的车票,谢谢。”
是谁呀,小熊心想。去问柳树,柳树摇了摇它乱蓬蓬的头发;去问小鹿,小鹿甩了甩它毛茸茸的尾巴。“是楼上那个不说话的孩子呀,他怎么都去不了春天。”最后,还是北风在离开前悄悄告诉他——它的声音变得很小很小,但小熊还是听见了。
“我去买票了!”小熊写了字条,贴在孩子的门外。
走了好久好久,却没有一个地方出售通往春天的车票。
“怎么办呢?”小熊想,“不说话的孩子一定会很失望的。”
想了好久好久,它抱着自己珍藏的一罐蜂蜜爬上楼,敲了敲门。
不说话的孩子从门后探出头来。
“给你。”小熊递上蜂蜜和一叠新鲜的树叶,“对不起,我没买到车票。”
不说话的孩子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于是,坐在地上,小熊教不说话的孩子怎么把蜂蜜倒在树叶上吃。
他们俩默默地吃着,不一会儿,一罐蜂蜜就见了底。
这时,小熊忽然想到一个主意。
它伸出爪子,蘸了最后一点蜂蜜,在最后一片绿色的树叶上写下了“春天”两个字。
不说话的孩子笑了,他花了很大的力气,说了几个字:
“这——就——是——车——票——呀”
小熊看着孩子的笑脸,他们俩手拉着手,列车轰隆隆地往春天开去。
再一次复制、粘贴,这个故事就出现在了我这里。
我看了看自己的头像,和南歌的一模一样,是荷鲁斯的右眼。
南歌,是那个人的ID,看上去很像一个真名。
于是我注册了南歌001。其实,我并不知道她是谁,只是想和她用一样的头像、一样的ID,一样的文字,一样的图片。

一开始,我只是偶然关注了她。
过了不久,又借用了她的头像,那个头像很好看。
然后就像着了魔似的,把ID也改了。
还有,每隔一阵,如果没有拷贝她的文字和图片,就浑身难受。我也知道这样不太好,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很快,我的记录就和她一模一样了。
这个秘密没有谁知道,只属于我一个人。
班里的那些人做梦也想不到,一个优等生中的优等生,私下竟然有这样奇怪的癖好。不过,既然不是借此盈利,我也就没有侵犯谁的权利吧。
只是复制、粘贴而已。
到目前为止,这个行为没有妨碍到任何人,不是吗?
尽管从没有跌出班级前十,但无穷无尽的数字、角度、字母和年代令我感到疲惫。有一段时间,我甚至不敢照镜子,生怕有一天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身体被这些密密麻麻的数字、角度、字母和年代全部占据,变作黑乎乎的一团。
不知为什么,作为南歌001而存在的我,却宛如秋日泛舟湖上,被迎面吹来的凉风鼓起了衣袖,又好像深夜里用双手拢住萤火虫的小孩子,平静、安心,没有一丝恐惧。也许世界上真的有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这或许才能解释为什么这个名为“南歌”的ID深深地吸引着我。
南歌有时每天都写点什么,有时则很久都没有动静。下一次更新的时间不确定,这也给了我无趣的生活以莫名的刺激,得到妈妈允许使用电脑的那一个小时里,我总是充满了未知的期待。
南歌是个怎样的人?
我不知道,弯弯的眉毛,尖尖的鼻头,明亮如凡·高笔下向日葵一样的眼睛和笑容?乌亮的头发编成两条麻花辫,从樱桃色的脸颊两边垂下,一回头就轻轻一跳,如同动物的尾巴一样灵活?思索的时候轻轻咬着铅笔,不写字了就随意将它别在耳后,像个调皮的男孩?
反正比现在的我好上一百倍都不止。
我宁可成为她的影子,南歌001。
班上又发生了可怕的事情。
那天早上走进教室,我刚拔下耳机就听见一片喧哗。抬头一看,原来是几个同学围成一圈,其中有一位正揪着总考班级前三的某位女生的衬衫衣领,那个女生则昂着脑袋,一脸的傲慢,但她的头发已经蓬乱得像个鸟巢,裙子上都是泥巴,嘴唇也在微微哆嗦。
“怎么回事?”我悄悄问同桌。
“你还不知道吗?”同桌鄙夷地朝那个女生看了一眼,“她一直考得好,原来都是假的,有猫腻!”
“啊,”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不会吧?”
在我的印象中,她的成绩还是很好的。
“怎么不会?”同桌嘴角一撇,“她啊,都是家里人通过特殊手段提前拿到区里的统考卷,才能保持在前三名不落的,真受不了这种人!”
“但也不至于动手吧?”我感到一阵不舒服。
“我原来也这么想,但最让人恶心的是,她被发现之后还振振有词地说,‘那又怎样,你们有本事也去拿卷子呀?’”
“她怎么可以这么说呢……”我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