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却还是唤了座来叫那女郎坐下。
佳人小心翼翼坐了后才有空对皓若露一个明艳真心,却又显得僵硬的笑——她太天真了,却也太过幸运。优渥的家世,无比的美貌和一丝不苟密不透风的呵护,造就了她有撒娇和依靠别人的权力。孟胭主,孟夫人,下意识抚护着自己的肚子,不好意思的对皓若笑。声音绵绵柔柔如同蜜糖牛奶酥酪,娇莺啼序的婉转讨巧:“薛姐姐莫怪,不怕你笑话,我实是害怕——你说,殿下和王后这久还没消息,外头的侍卫又是一问三不知的。我心里没底,故而就来了。想来姐姐生育与萃这样好孩子,长青殿也是个人杰地灵的。叫我肚子里的孩子多沾沾姐姐风光,也是好的。”
孟胭主手里捧着冰裂纹薄杯抿一口牛乳,仿若自己还是个孩子似的。她与皓若向来熟悉——故而也不怎么拘束。踩着一双轻巧屐走来走去,不一会儿晃到皓若身旁,大袖桃红影影绰绰,像是锦鲤鱼尾摆动的水波:“姐姐在自弈?妹妹愚钝,瞧着倒是不懂。”
皓若轻笑,略寒凉的气息逸散一片松鹤永昌。“不过是消磨些时光罢了,没什么大不了。妹妹以为,这盘黑白何能赢?”
孟胭主眯着那双桃花凤目,皱紧一双鸾尾眉:“妹妹愚钝,但也知道事情重要所在。依我见解,白子可胜。然而胶着之势过剩——倒像是惨胜两败俱伤。”
言落于地,一时无话。
再打破寂静的,是殿外回廊里镗嗒急促的脚步声。若层叠阵阵,波涛回浪——声势之大叫殿内薛,孟二夫人不觉起身,薛氏暂且沉着,孟氏更是面上略显惊疑不定之犹疑颜色。——来人走近,玄衣黑发,薄唇杏目。一张分明清俊年少男子面庞却显得傲气讥诮。此时却是敛去平日嬉笑,连行礼也显得草率——
来人府上中散大夫,齐孟春。
齐大夫潦潦一礼,乌发奔腾。郑重询问言:“实在冲撞无礼,望二位夫人恕罪。不知步光郡主可否在此处?”
不待薛皓若回答,孟胭主便已经抢着说:“不曾——怎么,敛芳出了什么事吗?”郡主虽然是王后亲生,却因为王后平日严苛严厉,反倒是孟胭主孩子心性,总是陪伴,要更为亲近。
“方才侍卫来报,”齐孟春眉头皱的更紧,喘了一口气,干涩言语。“郡主不见,——马房里少了一匹火驹,恐是郡主驾马去寻岷王殿下与王后殿下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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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渐转深了,姬殷结束一场苦战,府中的断壁残垣弥留烧焦的痕迹和冲刷不去挥之不散的血腥气。
她绕过谨慎收拾打扫战场的将士和散乱一地的残肢死尸,走入殿宇的一角摘掉头上兜鍪,她月白色的脸被雨水浸泡透了,变得青白——襄王果然狡诈。狡兔三窟,她在别苑刚刚伏击从边州暗自调来的将士,又碰上了襄王妃一脉的死侍私兵遭遇一场恶战——若非她善于出奇兵谋攻,恐怕要是不好。
姬殷的长发沾了冰冷的雨,沉甸甸而压抑在心上。秀美的眉头皱着,神经都在鼓胀跳动,可她知道现在并不能休息——姬殷叫来自己父亲的亲随,跟随自己作战的斥候,苍白干裂的嘴唇低语几句。斥候点点头,飞身上马,在这家家户户紧闭大门不出,处处弥漫恐惧压抑的於阳城御道上疾驰——现在已经没有人管这些了。姬殷知道,此处不过是今夜动乱的一部分,而真正的战场,真正的挑战,她心上牵挂的人——他们都在宫城里。
岷王正在宫城里,生死未卜。
她抿紧了嘴唇,却把腰更加挺直。好像是凌厉的一柄银月刀,绝不允许众人剖开自己柔软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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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醉眠抹了一把自己脸上滴落的浓稠血痕,她早已分不清楚那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身侧的蓬莱公主看了她一眼,面色凝重。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林侍中为自己的女儿和女婿——岷王兰若龄,岷王后林醉眠打开宫城的大门。兵分两路而向城内攻入——有襄王在前作乱,岷王一支的到来显得理所应当又使人心下一沉。楚王,襄王,岷王聚首,战乱点燃宫城火,不知要血溅金銮,一片棠红棣雪,如何收场。
司马门前,林醉眠一箭封喉守夜人——她同岷王胞姐蓬莱公主以司马门进宫直取太极殿,而岷王本人从朝歌门直入穿心,趁襄,楚二王厮杀时入式乾殿,平乱诛逆,奉天靖难——
当然,结果只会是,岷王奉天靖难,天命所归,承望于生。
林醉眠卓然高立,眼神里几般风云变幻,冷刀残风似面庞更显阴寒坚毅。有候来报,是王府并襄王别苑两处消息。她把薛皓若打算筹谋一一背记心中,又得姬殷已下别苑消息。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林醉眠高举起剑。
“众将听我号令,奉天靖难,清君侧,扫诸逆,诛襄王之党大不敬而逆——”
寒锋凛然,剑决然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