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藤架下的女人》 序
       沾着紫色唇膏的香烟
       被那双，涂有刺眼墨绿色指甲油的手指轻夹
       眼神毫不躲闪的向远处望着
       暗淡的眼珠，有一丝丝愉悦
       一丝丝疯糜
       散乱的长发，紧紧贴在刺繁的木栏上
      浓重的黑色眼影，伴着浑浊的泪水
       她长呼一口
       气若游丝


`

（一）
    
       “男人都是狗屁！哈哈…...”染嫣抬起头，含糊不清的说，“哈，你知道吗？那个男人竟然跪在地上，他求我，他求我不要走！”
       蔓如坐在沙发的另一边，定定的看着眼前不过只认识了三天的女人。
       蔓如不了解她，为了读这个大学，她离开了生活了十七年的小镇，来到了这个流动着令人绝望空气的大城市。
       她抽了一张纸巾，递给染嫣。
       蔓如和染嫣是这套小房子的合租人。因为房价便宜，离大学又近，蔓如几乎没有考虑，便签下了房租。
       “谢谢……”染嫣擦了擦嘴角留下的猩红印记，似乎一点也不心疼自己嘴上的兰蔻紫色唇膏。
       蔓如呆呆的就这样看着，染嫣依着那涂着紫色兰蔻唇膏的嘴，吸吮着猩红猩红的泡面。
       “我觉得那男人是活该，嗯，他是活该，男人的尊严，他没有！”染嫣又说，用余光看了看愣愣的蔓如。
       “嗯……”蔓如点了点头，示意她在听着，把额边的碎发往上捋了捋。
       “好累……”染嫣捧着泡面，费力的从沙发里站起身来，她向厨房走去，“蔓如，去睡吧……以后晚上不用来为我开门，我会记得带钥匙的，抱歉了今天…”
       “没关系，嗯……”蔓如闪躲开染嫣的眼神，“早点去休息吧…这样对身体不好…”声音唯唯诺诺的。
       “哈哈，谢谢啊……”染嫣爽朗的笑着，猩红的面汤摇荡着，她停住脚步稳了稳。
       那笑声，直直的撞击着雪白的墙壁，不断在蔓如脑中回荡。


（二）
    
      蔓如，再过两个月十八岁，大学法律系，固执但不顽固，安静但不文静。
       长发过肩，直，黑。
       双眼圆而不大，但睫毛却异常浓密，少有的淡棕色瞳孔，纯而不单。
       瘦小但不瘦弱，典型的百分百女孩。
       染嫣，二十岁过三个月，大学建筑系，与蔓如不同院。很讽刺，这样疯糜的女人竟然是顽化的建筑系。
       长发及腰上部，卷而自然，墨绿色。
       眼睛大而浓，睫毛浓密的扑在眼脸上，深色的典型亚洲人瞳孔，像漩涡一般能将人吸入。
       瘦而高挑，但不嶙峋。
       房子干净，但简陋，一大幢的小区楼房中的小小两室无厅，一卫，一厨。
       两人生活几乎没有交界处，白天，两人一样的忙，黑夜，染嫣依然的忙。
       “我是一个低到尘埃里去的女人。”染嫣总这样说笑着。
       “但也会开花。”蔓如紧紧的接上去。
       她们相同的爱恋，只有张爱玲。
       这样呆板的介绍，多少有些让人绝望，但这样，就再清楚不过了。


（三）
      这是她们相识的第五天，除了那个蔓如为染嫣开门的深夜，她们之间的交流甚至只是几个含笑的礼貌的眼神。
      最后，她站了起来，径直走到染嫣门房前，轻轻握了握，布着细汗的手。
      门突然打开。措手不及的。
      对这两人来说都是措手不及的。
    
      蔓如和染嫣，同时向后退了一步。
      “额……蔓如…”
      “额……染嫣…”
    
      蔓如别扭的站在染嫣面前，习惯性的捋了捋额上的碎发。
      她不喜欢染嫣的笑。她总觉得染嫣的笑像童话，飘渺，完美，虚假，抓不住。
      蔓如低下了头，无意识的轻叹，在染嫣瞬间停止的笑声中被扩大无数倍。
      她睁大了眼睛，下意识的掠过嘴，不敢看染嫣的表情。
    
      “你为什么来这个地方？”染嫣声音蓦地响起，轻轻碎打着脚下的瓷砖地板，“你为了追求什么而来？”
      蔓如惊讶于，染嫣的问题与自己想问的是如此相似。
      这个问题很简单，蔓如的那个原因几乎可以，像背出来的一样流利的说出。但她却觉得在染嫣面前一个字也吐不出。
    
      “你是个有故事的人。”染嫣笑了笑，笑声中透着蔓如无法理解的无奈，“爱情？梦想？女人无非这两种。”
      “你呢？”蔓如紧紧握了握有些麻木的手，她害怕了起来，两个人对对方的理解都是`有故事`，“你呢？你在追求什么？”
      “梦想，毫无疑问，梦想。”回答迅速的从染嫣口中吐出，“不用你问了，我的梦想有很多，以后你慢慢会了解到的。累了，去睡了。”
      染嫣挠了挠蜷乱的长发，转身，带上门。没有看蔓如。
      蔓如在门轻碰上的一瞬，无力的瘫靠在了墙上。
   
       她想起了张爱玲。她希望此时此刻，门的另一边，染嫣也想起了张爱玲。
      “回忆这东西若是有气味的话，那就是樟脑的香，甜而稳妥，像记得分明的块乐，甜而怅惘，像忘却了的忧愁。”


（六）
       油腻腻的猪脑袋不爽的放开蔓如十岁的瘦小身躯。
       他呲了一口，恨恨地对着蔓如的姥姥说：“那种女人的种，我都肯要，是你们家求也求不来的福。”油腻腻的猪脑袋拧了拧蔓如细小的手臂，又说，“好好制制她，让她想明白点。”
       蔓如的姥姥磕求似的点着头，眼边还挂着未擦干净的，喜悦的泪水，“放心。放心，交给我…”
       油腻腻的猪脑袋用余光瞅了瞅他十岁的新娘，“蔓如，明天晚上，就是明天晚上了…”他边邪笑着，便再次用他淫涩的眼神打量了蔓如颤颤发抖的全身上下。慢慢踱出了屋子。
       “看什么看，明天再看！”油腻腻的猪脑袋吼了一声，屋外骂骂咧咧的女人一哄而散。
    
       屋子再次恢复了平寥。
       才十岁的蔓如，无法理解到，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囡啊。”姥姥的声音响起，“明天晚上，你就要到人家家里去生活了，懂吗？这就是出嫁啊。”
       蔓如惊恐的小灵魂被姥姥的声音拉回，她想起从小玩到大的妞妞，阿兰，青子。难道她们也是出嫁了？嗯。一定是的。否则为什么就再也没见到她们。连一声告别也没。
       蔓如哭了起来，还未收干的小脸上，又流下了一行行温热的泪水。
       “你以后，从明天晚上开始，就要和那个男人在一起生活啦。”姥姥又说，好像没有看见蔓如的泪水，“那个男人是一个铁匠，比我们家可要富多了。”姥姥说着笑了起来，好像看到了一片又一片的好日子。
       “我不要……”蔓如想到了那个男人，那个油腻腻的猪脑袋，“我不要和他一起生活，姥姥，求求你……”
       蔓如瘦小的身子颤抖着，她才十岁啊，怎能接受。她哭得愈发伤心起来。哽咽着。连那稚嫩甜美的嗓音也无法听清楚。
       她跪了起来，爬到姥姥脚下，紧紧的抱着：“姥姥，求求你……求求你！……我不要去…让我留下来……蔓如…蔓如会耕更多的地的……”她不敢抬头，因为怕看到她姥姥冷漠的脸孔，“求求你……姥姥…姥姥！…姥姥！……求……求你……”
       蔓如那张由于缺氧而变得红紫的小脸，与惨白的，哆嗦着的嘴唇做着对比。
       她的姥姥依旧毫无反应。她可能是在奇怪，这有什么好伤心的呢。
       姥姥又想，蔓如的娘，当年也是这么伤心。这有什么好伤心的呢。


（七）
       后来的后来，十岁的蔓如便逃了。在大家的疑惑中逃了。
       她逃离了村庄，在她应该结婚的那天清晨，她留下了一张字条。
       上面写着：我要自由。
       村里面的人没有一个人认得字，但就算他们认得，可能也看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蔓如的母亲是这个村庄第一个逃出去的女人。
       蔓如是第二个。
       同时，和蔓如一齐消失的，还有一个少年。那个少年是撑船捕鱼的，他帮助蔓如离开了村子，同时自己也随着蔓如一起离开了村子。他也想要自由。
       再后来的后来，他们在一个小镇上被一对善良的夫妇收养了。刚刚失去一双孩子的夫妇，异常珍惜晕倒在他们家门前的蔓如和男孩，认为这是天赐的。
       蔓如和男孩，感恩这对夫妇，用功读书，读出了小镇，双双考上好的初中。但在高中时，却被分在了两地。
       后来的故事，是应该后来说的。
       总之，蔓如是个有故事的女人。


（十）
       后来的后来，十三岁的染嫣在父亲的欢叫中，报了警。
       用她那双稚嫩的手，那双看尽封尘的眼，将父亲送入了监狱。
       回到家的染嫣疯了似的翻找家中的东西，很快，她在她的枕头下发现了一张存折。两千多元。
       里面有一张字条。记录着存折密码。
       还有一行字。
       上面写着：我爱你的父亲。
       染嫣多年来第一次哭了，不明白父母的爱情。为什么会以这种方式来展透。
       她实在不明白。爱情到底是什么。
       再后来的后来，十三岁的她，领了救助金，搬了家。租了一间很小的屋子。开始了半工半读的生活。
       每隔两周的星期日，她会去看她那终生监禁的父亲。
       握着父亲那双日渐衰老的手，听他笑着讲，那彩虹的美丽，他妻子的美丽。
       染嫣读书很用功，工作很用功。
       她在她的第十三个年头，正式踏上社会。
       后来的故事，是应该后来说的。
       总之，染嫣是个有故事的女人。


（十二）
     “对不起。”
     “对不起。”
     蔓如的乞歉声，不断地在喧闹的理发厅中，撞出一道又一道的波述。
     有人在后面猛地推了一把。
     “走。”她说。染嫣说。
     那一个猛烈的推搡，把蔓如重新送进了清新的世界中。
     她大口大口的吸着，突然干净的有些凛冽的空气。
     第一次有了一种，被空气呛住了的感觉。
     “这就是我的世界。”染嫣半蹲着，直直的看着蔓如充血的双眼。
     “想吐？”染嫣继续自顾自的说着，“很正常。这个世界有时候也可以让我吐出来，哭出来，吼出来。”
     “但是，不被允许，你知道吗？。”染嫣轻抚着蔓如颤抖着的睫毛，“这个世界，一旦踏入了，就算你再怎么哭，再怎么闹，再怎么瘫在地上祈求，都不会有一个人给你一个瞥过的眼神。”
     “这就是区别。”染嫣长呼了一口气，慢慢直起身，揉了揉繁乱的长发，“蔓如，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了……”
     “爱情是你唯一的追求。”
     “爱情是我唯一的追求。”
     蔓如和染嫣同时说出。
     染嫣定了定睛，蔓如调皮的向她眨着眼。
     “恩。能让我看一下，你的爱情吗？”染嫣缓缓望向天空，像是在飞翔。


（十三）
     这是几天后的下午，天红的像血。
     蔓如承诺了自己的约定。她带来了自己的爱情。
     如果说，上帝是一张写满寂寥诗句的白纸，那么此刻的染嫣，一定会狠狠地把这张纸对折、对折、再对折。直到纸张硬的无法再次改变，便将它扔进冰冷冰冷的池水里，看着它慢慢在水中，沉燎、腐烂。
     “染嫣，他是我的男友，丛诺。”蔓如欢婉的声音，在染嫣脑中嗡嗡的响着。
     “你好。”男子伸出了右手，而他的左手正轻搂着蔓如的肩。
     “你好。”染嫣紧紧咬着下唇，嘴唇白的苍然。
     “听蔓如经常提到你，说你很照顾她，真是麻烦了。”男子笑着，“她呀…总是麻烦事很多的……”
     “丛诺！”蔓如红着脸，压低声音阻止了男子后面的话语。
     “没，是她一直照顾我。”染嫣僵硬的挠了挠长发，她愣愣的看着他们嬉笑。
     “能留他下来吃晚饭吗？”蔓如恨恨捏了捏，丛诺嬉笑着的脸。
     “恩，当然。”染嫣挪了挪麻了的腿，“我去买啤酒。”
     “那我和你一起去吧……”蔓如忙回应。
     “你还是留着烧饭吧…”染嫣笑了笑，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冰。
     “那就你去，帮染嫣拎拎东西。”蔓如扯了扯丛诺的袖。
     “恩，好的。”丛诺爽快的回答了。
     染嫣没有拒绝。
     走出门前，她看见，丛诺悄悄在蔓如脸上留下了一个迅速的吻。
     她还看见，蔓如笑了，笑得很甜。


（十四）
  
     楼道里，没有声音，只有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
     啪嗒啪嗒。
  
     染嫣走在前面，她尽力想压制住自己，随时可能喷发的思绪。
  
     “染嫣。”丛诺的声音在走出楼道的一瞬，带着散淼的回音，洒在空气中，“蔓如很不会照顾自己，还要你多多帮忙啊。”他在笑。
     “嗯。”染嫣没有回头，她不敢回头。她怕自己情绪失控。
  
     “你这么多年来还是没变啊。”丛诺继续说着，“世界真小。”
     “请你别再装了。”染嫣快步了起来，声音沙哑着。
  
     “甚么意思？”丛诺仍然带着笑意，“没听懂呢……”
     “我让你丨防和谐丨他妈的别装了！”染嫣瞬的停住脚步，吼叫在冰冷的空气中散开。
  
     “突然间怎么了？”丛诺笑着走到染嫣前面，他转过身来，直直的面对着染嫣，“你就是这样和老朋友说话的？”
     染嫣这才发现丛诺的笑容，一直以来没有变过，还是这么假，这么让人想恶心。
  
     “你怎么会认识蔓如？！”染嫣直直的盯着丛诺的双眼。
     “你说呢……”丛诺怪笑着，“难道……嘿……难道你还忘不了我……”
  
     啪！
     一个刺心的耳光，止住了丛诺的怪笑，他愣住了。
     
     “恶心！”染嫣的声音颤抖着，“你果然还是没有变！”
     “蔓如是个善良的女孩，她是认真的，你知道吗？！”染嫣继续嘶吼着，声音却逐渐沙哑了起来。
     “我哪里不认真了？”男人抹了抹脸上猩红的印记，笑着，眼里充满着挑衅。
     “别再这样了，别再去伤害别人了！”染嫣声音渐渐黯了下去，眼中布满了血丝。她不再正视丛诺。
  
     “求求你，别伤害蔓如……”她哆嗦着着的惨白双唇，在牙齿的紧咬下，泌出了血珠。随后沿着嘴角流下。
  
     “别伤害她……她是为爱情而生的……”


（十五）
     是的，丛诺曾经是染嫣的男友。是那个带着染嫣正式沾上社会的男人。
     染嫣至今记得，那个第一次遇见丛诺的寒日。
    那一年，嫣如往常一样，站在离家不远处的的路灯下，等待着母亲与不同男人的“工作”完毕。
     那天特别的冷，冷的染嫣抓不紧手中的书。于是，她蹲了下来，不再看书，把身体团在一起，呵着气。一团团白雾迷住了她干涩的眼睛。但她还是清楚的看清了，这次从家中走出的那个男人。
     不，应该说是男孩。一个不过十三~四岁的男孩。
     “小弟弟，下次再再到阿姨这来玩哦……”染嫣的母亲笑着，那笑容是染嫣见过千百次的职业性笑容。
     “嗯。”男孩在寒风中，缩了缩脖子。
     染嫣至今也不知道，接着的举动，为什么会就这样发生。
     小小的她就像一片单薄的落叶，静静的等着男孩走下楼梯，向自己这个方向走来。而就在男孩要经过她身边，走向另一个街头时，染嫣拽住了他的手。
     解下围巾。踮起脚尖。为他戴上。
     男孩显然愣了一愣，他眯起双眼，定定的看着女孩。面无表情，没有思疑，甚至不带任何情感。
     但染嫣却觉得，男孩仿佛穿过了自己空洞的双眼，看到了她还律动着的残碎灵魂。
     染嫣不敢抬头，她觉得有人正在肆意洞瞰自己的魂魄。她怕抬起头便看到对方怜悯的神情。
     “丛诺。”一个深情，温暖，却不带有稚气的声音响起，“我叫丛诺。”
     “丛…诺...”染嫣嗫嚅着重复。
    
     “抬起头。”男孩伸出了手，捋了捋染嫣垂至腰间的散乱发丝。
     “看着我。”他又说。
     在男孩温晕的语气下，染嫣迟疑着，但还是抬起了头。
     接着，她看到了一双眼睛。一双深邃，温沥，清澈，如蒲公英般飘渺的双眼。
     眼中没有她想像中的疑惑，高势，或者是怜悯。
     男孩解下围巾。弯下腰。为染嫣重新戴上。
     “你叫什么。”他说。
     “染嫣……”


（十六）
     染嫣觉得丛诺笑了。她没有看见。只是这样认为的。
     围巾被解下。弯下腰。重新被戴在染嫣的脖颈上。
     但她却猛地打了一个寒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温暖来的是那样的措手不及。
     染嫣低下头，轻轻的用鼻尖摩挲着围巾，她总感觉围巾变的更加温暖了。染嫣闭上了眼睛，冷风也在同时颤动着她的睫毛，但她感觉到的只是温晕。以至于，她没有发现男孩的离开。
     当染嫣再次抬起头的时候，丛诺的背影，已经是如此的清晰。
     染嫣小小的脸，猛的苍白起来，她急促的想从喉间发出声响。
     “再……”她细细的声音颤抖着。
     丛诺没有听见。
     “…再见……”染嫣踮起了脚尖，她喘着气，一团团的白雾遮住她眼前的视线。
     丛诺仍旧没有停步。染嫣的声音太小。
     她蹲了下来，冷风一丝丝的窜进，她已无法闭紧的双唇。
     不要。不要。不要。
     染嫣紧紧地掐着自己纤细的手腕，看着泛白的指甲，慢慢的变紫。
     乱发可能吹进了她的眼睛，以至于，当泪水沿着她惨白的脸庞流下时，她也没有发现，自己想说的，不是再见，而是，“什么时候能再见。”
     染嫣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紧紧抱住那个陌生的背影。
     丛诺是自己妈妈的客人，是那些不干净的男人的同一类的人。染嫣是如此痛恨，那些每天从自己家中走出的那些下流男人。却没有在意，丛诺也是那一类人。更何况，他只比染嫣大三岁。
     “丛诺…丛诺……”染嫣把头深深的埋在膝盖中，“丛诺。”
     “丛诺。丛诺。丛诺。”她已经无法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双唇。
     丛诺。
     “怎么了？”那熟悉的声音在染嫣耳边突然响起。
     她猛地抬起头，丛诺单薄的身影竟又在自己眼前出现。
     她也这才发现，自己已泪流满面。
     “冷吗？”
     “还能再见吗？”
     “别哭。”
     “别离开。”
     “明天，天气会很好。一起出去吧。”
     答非所问的一段话。
     却深刻清晰的表明了两个人的内心世界。


（十七）
     接下来的日子，幸福的让染嫣感到不真实，甚至窒息。
     麦黄的稻穗。无人的石路。无际的草坪。
     丛诺自那以后，每周都会骑着自行车，带着染嫣，迎着微风，去那些美得让染嫣不敢相信的地方。
    小小的染嫣，在自行车后高声乱唱着，挥舞着手臂，任长发向后随意的散乱着。
     十一岁、小小的染嫣，第一次拥有了“喜欢”这种感情。比其他同龄孩子要早得多，却可能比一些拥有爱情多年的人要深刻。
     丛诺总喜欢轻轻捧着她瘦小的脸庞，用鼻尖摩挲着，说：“我爱你，我等你，等你长大，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每每这时候，染嫣便会像淘米似的点着头。紧紧搂住丛诺的脖子。
     她知道，自己的心长满了刺，一根一根尖利的冰刺，但在丛诺身边，那刺便会消失殆尽。融化成水，融化成喜悦的泪水。
     但如染嫣所有的过去一样，事情并没有就这样美好下去。
     因为，在一年后的某一天，丛诺，不见了。就这样从染嫣的视线里蒸发似的消失了。没有任何征兆的。
     染嫣开始疯了似的，在固定的时间，等在他们相约的路灯下，一直等一直等。疯了似的寻找每一个他们曾经去过的地方。
     脚上的水泡，破了再长，长了再破。血混在脓水中，刺刺的扎着染嫣哆嗦着的的灵魂。
     而不久以后，母亲为了爱情的去世，父亲亦为了爱情的坐牢。染嫣终究成为了一个人。
     她搬了家，租了一套更小的房子一个人生活，很苦，很呛，很乱。生活的困难使她终于无暇再去等待丛诺，寻找他的身影。社会上的险恶，让她瘦小的肩膀早早担上了现实的压力。
     但她从未忘记过丛诺。始终没有。
     在染嫣十五岁的那年，丛诺再次出现了。
     依然是措手不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