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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故事征文大赛#铩羽 ——鲁迅《伤逝》续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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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能够拂去沉沉夜色覆在自己面上的阴霾,如她没能够拂去近些天来,那躺在床上熟睡的男人所展现的对她来说称得上是陌生的冷漠与鄙夷。
穿过木窗,虚弱的月光只将男人的面部堪堪勾勒。垂在身侧的两手早已攥得发白,她竭尽所能去缩紧眼眶,却还是没能阻止一路往下没了回头的泪珠。
“...涓生”
她轻声唤着的同时,无法不忆起与他共同谈论雪莱,泰戈尔的曾经,无法不忆起他们畅聊独立精神的曾经,又无法不忆起,她是在他的引导下才抛开旧观念的束缚去接触,去认知这个自由的,开放的社会。
那段时光,与物质毫无关联的,在自己心目中高大如巨人般的他说过,“我是我自己的”。她如何形容初次听到这句话时候的心情?类似于眼前有一堵带着小孔的墙,即便穿过小孔洒进来的阳光只能用微小形容,但她就是笃定了,墙外有万丈光芒。所以她带着这样毫无保留的信任,去理解去接受与她的过去无法相容的话。就算为此需挣扎,也要把这样的观念内化为自己的。
因她不要,光看到涓生的背影,因她想要,哪怕一瞬的并肩而行。
是多久以后,当她坚定地讲出“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之时,涓生用无比敬佩的口吻唤她的那一声“子君”,让她欢欣鼓舞,热泪盈眶。至少在那时她与他站在一起了,不仅仅是身体,还有精神世界的比肩。
可是,本该有着无限延伸的前方的属于两人的未来,却已到了尽头。
受迫于生活现实的种种物质条件,“当我还挣扎在成为自己的道路上时,你却退出了”她蒙着水雾的眼睛随着话音的消弭逐渐闪烁起同夜幕星子一样的光亮。迈开的脚步更是一步一步,带着像要踩在谁心上似的坚定,走近了涓生,走近了她所决定成为的自己。
“你觉得我的改变只浮于表面,哪知你自认为的优越的思想,在物质面前也脆弱得不堪一击”
来到涓生床边,她深吸了几口气,随后迅速地低下头紧闭双眼,将苍白哆嗦的两片唇瓣印在不知是涓生面颊的哪一处。
完成这项曾经的自己从未想过的大胆出格的动作之后,她像触电一般从涓生的床边弹开。胸腔里住着的心脏剧烈地鼓动着,她眼中的星子也循着这鼓动的节奏,“噼啪噼啪”地一下比一下更亮。
“我总不会倚仗退却的你去生活。”
“涓生,我是我自己的。”


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22-07-04 19:42回复

    突兀的颠簸打碎了属于昨夜的回忆。子君恹恹地睁开眼睛,对于同坐在黄包车上,正通过训斥去警告自己待会儿在未来夫家面前不准放肆言行的父亲不予理睬。
    倒是奇了,子君心想。她这么一个做出“荒唐事”的出格女性,竟还有人家会相中。莫不是那未谋面的夫家有什么难言之隐?
    “呵”,她于心底暗暗嘲弄着,她与他未来的丈夫都无法掌控人生的这一事实。
    但无论如何,她是她自己的。
    带着好似天生就具备的优越感,子君见到了她未来的丈夫。在父亲们的谈话中,他以沉默的微笑回应来自她大胆的,带着探究意味,又夹杂着些微讽刺的目光。
    直到两人结婚的那一天,他们都不曾说过一句话。
    她其实都没把父亲提过无数次的他的名字放在心上,即使算出于礼貌地记上一记,她也没那份念想去做。
    结婚当晚,子君没等酬应一众亲友的丈夫回来就先歇下了。
    幸而一闭上眼睛,一整日分量的令她浑身不适的条条板板的规矩就在看不见的昏黑之中隐去了容貌。故而她嘴角一直挂着的,连她自己都未曾觉察的轻蔑的弧度也渐渐隐去了痕迹。
    “精神与思想不被左右,那总归是好的”
    “无论怎样惹恼他,都是要同他讲清楚谁都没有干涉我的权利的。即便日后会被赶出去,我也只管成就我自己”
    被睡意裹挟前,子君如是想着。
    婚后的忙碌,子君仅是随着丈夫的脚步,明面上能过得去就过得去。繁琐的礼节让她开始不耐夫家的“老东西”、“小东西”以及佣人们的嚼舌根子。与涓生在一起时她可以“坦然如入无人之境”,而现在不自觉的在意让她心中躁乱得很。
    处于这种状态的子君直到撞上丈夫的后背才拉回了思绪。
    她往后退了几步,将丈夫从转身到抬脚缩短了二人间的距离再至他站定于离自己两步远的全过程看得完完整整。
    是对自己有了不满吧,她面色淡然地直视着他,并不会把她所能预料得到的指责放在心上。毕竟现在令她烦闷的事还没能想得通透,她哪里会有心思再去在意旁的?
    “呼,”面前的,她的丈夫轻轻舒了一口气。她看到他薄薄的唇开合着,听到他讲着:“总算是得空了”
    他扬起温润的弧度,继续说:“子君,我是你的丈夫,我叫成之”
    这样的开场令她很是诧异,原先准备好等他开始一条一条地细数这两天的不懂礼节后,就在脸上摆出的敷衍神情也停滞在了嘴角。
    她没能够想到,丈夫开口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她后来已从佣人口中知晓的,无关紧要的事实。
    于是她磕磕绊绊地回应道:“..我听说了..这..我是晓得的”
    成之摇了摇头,“总要我自己对你说,才妥当的。旁人的话,兴许有和我不熟识的,那他们讲我,大可能就失真了”
    她原对丈夫的真诚,丈夫的自我意识颇为欣赏。却在丈夫将后面的话自然道出口时,不免有些可惜。
    这样在意旁人的评价,可见是个没有成为自己的人。
    她在抱有可怜意思的叹息声下,却忘了刚刚她自己的烦闷是从何而来的。自然而然上涌的优越感让她将没想通透的问题也一并抛了去。
    “一道去我的书房吧,你该是有话和我说的”成之这么说着的同时,向她伸出了手。她凝了他一眼,边道一句“你注意到了”,边把手放在他掌心。
    进了房门,他牵着她来到了书桌前,并为她搬来了木椅让她先坐下。待她安稳落座后,成之才坐到他的位置上。
    子君没受过这种礼遇 ,和涓生一起时,她都不曾有过这样的经历。这般尊重地对待她,倒让自己有些手足无措了。
    她只能以毫不避讳地直直盯着面前的成之的方式,来遮掩这“丑态”。似乎让人看到自己慌乱的模样,会更让她觉得羞惭似的。而成之却依旧以礼貌的微笑回应。
    这是在,等着自己先开口的意思?
    子君捏了捏自己的掌心,待缓过那一阵窘迫后,她问道:“你没可能不知道我做过出格的事。按你有的…”她顿了顿,后以孤注一掷的姿态接着讲:“按你有的陈旧观念,你会接受我,这我是不解的”
    成之不答反笑,似不在意自己这听来烫嘴的“陈旧观念”,他只伸手指了指自己书桌上铺开的书卷,“你细看着,书卷下面还有些什么?”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她果然发现了书卷下方隐隐露出的蓝色封皮的一角。她伸手拿开了书卷,在见得封皮上的“新月集”三个字时,眼中一亮。
    她忙拿起那本《新月集》,哪料《新月集》的下面还躺着黄白面的《新青年》。看她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成之轻声笑了笑,这才回应起刚刚的问题来。
    “我自是知道的。”
    “那你还..?”
    他接过她手中的《新月集》,接着道:“父亲是不许我看这个的,所以我只能将它藏好,趁着近旁无人了,才敢拿出来。但拿出来,又是怕被发现,只好掩在书卷下面”
    “我知道你与我不一样,你坚定地去追逐自主,这是我所没有的,也是我所钦佩的。”
    闻言的子君浑身一颤。
    “你...”欲冲破齿关带着骄傲笑意的话及时被她扣押在卡口。她转了话锋,想将这股骄傲糅进更具体的,至少在她看来能够显露出自我优越的表达之中,好让来自成之的钦佩更重那么几分,
    “任谁都没有干涉我的权利,我想成就我自己。”
    “果然”成之唇角弯弯,眯着眼对她笑道,“坚定的,有自我精神的你,令人敬佩”


    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22-07-04 1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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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君成了成之的“私塾先生”。
      一旦成之空下来没了要忙的事,便总会拉着她来到书房,听她讲着《诺拉》《海的女人》等。
      因为和涓生在一起时温习过无数次,熟记于心的内容想完全在成之面前展开,是极其容易的。每当瞟到已听得痴迷的成之时,她便会觉察到曾在涓生的引领下所得知的“个人价值”之所在。
      日复一日的,她有了能探看自我灵魂的莫大的自信,她相信她如今的所为等同于成就自己。
      隆冬的夜,冷得彻骨。
      成之还没从书房回来。她披了件大衣走出了房门,目光停留在还掌着灯的书房处。不多时,她推开了书房的门,可单这不算大的响动,就让坐在位置上的成之猛地挺直了腰板,并且将什么看不大清的东西胡乱掩在书卷之下。
      在转头确认来人是子君的一刻,他才舒了紧皱的眉头,表现出了如释重负的样子。
      “这么晚了,还没歇着?”
      “你不也是?”子君边说边走了过去,“在做些什么,这么怕人见着的?”
      成之仍是笑着,将刚掩在书卷之下的几张还带着笔墨味道的纸拿出来,递到子君的面前,“总不会怕你见的”
      子君接过他手中的东西之后,也微微笑道:“所以,是什么呢?”
      “何苦多问两句,内容可全交到你手里了”
      “你记得你不久前曾讲过的?不要旁人说,自己的事要自己说明白?”
      话音落了,成之露一抹无奈的笑意来,“..记得倒是清楚。”
      他牵过她的手,继续道:“怪不好开口的,这些,其实是我的作品。”
      “因为总怕被父亲知道,我最多,也只是拿出来修修改改,始终也没想好它们的着落”
      “这有什么怕的。做事不能够畏畏缩缩。”
      “你说得,固然是对的。但我还只能是畏畏缩缩的。就像我要接手父亲的事业一样,即便我并不感兴趣”
      子君听着,有了些怒气,“这还如何成得了自己?”
      “因为,我需要生活”
      他这看似平常的答案,忽让子君有了冷到极致的感觉。
      她像是在惧怕些什么一样,只急忙忙地开口,并不打算给成之接下去去解释他口中的“生活”的机会“你是你自己的,成之。你的思想,你的精神,万不能够被生活左右”
      她怎么会不清楚,成之口中的“生活”,就是造成她与涓生悲剧的物质现实。
      成之说:“我和子君你,是真的不同的。我不及你那般干脆。我能做的是,在生活当中寻找成为自己的途经,我离不得生活。所以,我的进步,也是跟不上你的”
      “怎么可能离不得?你..”
      “子君”,成之不待她说完便打断了她。在两人成婚的这段日子里,这还是初次发生的事,“其实,若没有家中富裕的条件与生活,你怕也是不会再去关心什么精神与思想的吧?”
      随着这句话的完全表露,好像有什么东西将已在自己心中筑成高台的信念瞬间击碎。
      “你是说..我没了物质,是不能够成为我的?”
      她用着肯定的口吻问出了问题,却在没得到答案的状况下,或者说她已经知晓了答案的情况下,仓皇地逃开了。
      明明不久前,她还怕着将慌张的丑态展现给旁人,尤其是说敬佩自己的成之看。
      回到房间,她重又躺回床上,之后紧紧地阖上眼帘。
      恍然间,脑海中所有安稳存在的已发生过的一切都被勾连起来。
      她记起她为涓生生白炉子,煮饭,蒸馒头的经历,她想起自成为成家少奶奶后富足的生活。
      她记起与涓生最后相处的那段时日,她逐渐粗糙的双手。她想起作为成之的妻子后,她日渐白嫩光滑的双手。
      她记起与涓生迫于生活后她不再去讨论思想,讨论精神。她想起她与成之饭后闲间对于自由与独立的讨论。
      她记起只将关注都放在生计上时涓生鄙夷的眼神。她想起与成之成婚后她没想通透却于如今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她越来越在意家中“老东西”、“小东西”以及佣人们的嚼舌根子。
      是的。
      她睁开被泪水模糊了视线,也早就没了告别涓生时那“噼啪”发亮的星子的眼睛。
      原来她,也同涓生一样,是个虚伪的改变者。
      她多么的希望,今夜的一切都只是噩梦。


      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22-07-04 1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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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病了,病到不分白昼黑夜地睡过去。药物对她难有作用。
        可能想抛开一切就此沉沉睡去之前,脑海中想着的人从远处走到了近处的缘故,她竟难得有了清醒的时刻。
        当沐浴着月辉的,蹲在自己床边的成之的模样真切地映入眼中时,她艰难地扯出一抹弧度来,随之将形同槁骸的手覆上他的侧脸,唤一声:“...成之”
        “我怎样办,能让你好起来呢?”他抓住她瘦的脱形的手腕,满面痛色。
        她无力地笑了一笑,不愿意去回答这个问题。只自顾自地对上他与她不同的,还存有希望星子的眼睛,只自顾自地讲着她还能讲出的话。
        “原来,成之才是令人惊羡的那一个”
        被唤了名儿的他呼吸一窒,她眼中曾令自己倾慕的光芒,竟就这么销声匿迹,无所找寻。
        “子君...”
        “离了优渥家境的我,明明什么都做不成,偏生揪住那新鲜不放。我以为,我同涓生是不一样的。”
        “别说话了,子君,”
        “…成之,这算什么呢?赏了我些光亮,仅仅是赏了我些光亮。那墙壁横竖我是凿不开了。”
        “这段日子,又想我做的那些事,实实惹人笑啊…”她眼角滑了泪,可发白的唇,却是抖动着,一副用尽气力要拉开弧度的模样。
        “成之,我…不如不挣扎了罢,你…”对眼前这个给了自己最后一点儿欢喜的人,她堪堪挤了抹笑来,“要原谅我啊…”
        “子君!”
        当一切的一切归于隆冬深夜的静寂止息,他握住了那人业已从自己脸颊边滑下的手。从胸腔蔓延的闷疼感直直抽到因为没吃多少晚饭而略显空荡的腹部,他不得不弓起身子去做一场徒劳的缓解。
        于是他知晓了,他终是没能唤醒那个执意睡去的人儿。


        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22-07-04 1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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