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的行李的画面。
俄罗斯宫廷内,一间无窗的房间里,贝斯图杰夫的手下正检查杜兰和莉雅带来的毛皮。两人的衣服以及随身物品也摊在桌上,被卫兵们围着仔细检查。其中有一本孟德斯鸠《论法的精神》,双层装订,里面藏着路易十五写给伊丽莎白女皇的亲笔信。
贝斯图杰夫进来环视摆放的物品,视线停留在几把刀剑上时,微微眯起眼睛,用下巴指指:“那剑是真的吗?”卫兵:“实战用的有两件,其他都是观赏品。”贝斯图杰夫疑念更深:“……古董就只有这些吗?”卫兵:“是的。”贝斯图杰夫面露嘲笑:“那决定了。安排‘遣送’吧。”卫兵:“是。”
几名卫兵退出房间。贝斯图杰夫再环顾四周。手边有几本书,他的目光停留在《论法的精神》那精美的装订上,把它拿在手里后,品评似地仔细端详书脊和封底。“……”贝斯图杰夫窥视周围,趁部下不注意,偷偷把它藏在怀里。
○俄罗斯宫廷(翌日早上)。
坐在办公室书桌前的贝斯图杰夫:“你说什么!?”
站在他眼前的是勃隆索夫。“女皇对来自法国的商人很感兴趣。”勃隆索夫一边说,一边瞥了一眼贝斯图杰夫手边的法语书籍《论法的精神》。贝斯图杰夫注意到了、试图隐藏它。
勃隆索夫:“那两人的证词,连在生活琐事上都完全没有任何矛盾和出入,被判断为真真正正是一对在巴黎经营皮草生意的夫妇——这虽然是不可能的。”接着为拉拢对方而露出笑容:“不过,也就唯有对于‘当初求婚的是哪一方’这个问题,两人的答案不一样。这不是颇令人忍俊不禁吗?”
贝斯图杰夫满脸写着“有什么好轻松的”:“但是,他们自称兼营古董商,实际上却——”勃隆索夫:“古董品之类,他们不是之后要再用船运来吗?”贝斯图杰夫:“那种话跟说谎没——”勃隆索夫:“稍等一下就能辨别真假。先把他们留在宫中,发现是扯谎的话再施行处分,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不便吧。”
贝斯图杰夫皱起眉头。勃隆索夫:“只要能成为陛下一时的慰藉就行。她十分渴望刺激,正如您所察知的那样。”勃隆索夫向极不愉快的贝斯图杰夫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宫廷内的马车廊。
发配往西伯利亚的马车正在待命。杜兰和莉雅被贝斯图杰夫的下属押着,勃隆索夫的卫兵们现身制止。正待发生口角,一提女皇的名号,贝斯图杰夫的手下们就老实作罢了。
杜兰和莉雅在卫兵引导下返回宫廷。回廊上,两人发现了远远确认完情况后正要离开的勃隆索夫。
○在豪华座椅前现身的伊丽莎白。
谒见的房间里。女皇身着由璀璨珠宝装点的装束,悠然落座。挂着厚天鹅绒的桌子上陈列着宝石和装饰品之类,珠宝商们伏身在一旁。戴着手套的侍者将它们用丝绸手帕一一包起来,送到女皇面前让她品评。伊丽莎白撑着脸颊,满面不感兴趣地看着这些,偶尔心血来潮,用装饰精美的放大镜看一眼。
其他商人们坐在大厅一角,杜兰和莉雅也在其中。商人们彼此间窃窃私语。“又会看都不看就全部买下来吗?”“也未必吧。全看她的心情来。即使是极品的宝物,有时她也不屑一顾。”“听说之前还有个服装商人被授予了贵族称号,是当时女皇心情格外好,还是他献上了什么贡品——”“那家伙呀,听说是个美男子。陛下还正值盛年嘛……”
听着这些话的杜兰:“……”杜兰眼中的伊丽莎白,重叠上了褪色的风景和幻影。坐在摇椅上满身珠宝,神采飞扬的贵妇人——那是杜兰的母亲。在家门前,和毫不矫饰的父亲一起,目送着母亲乘坐马车离开的少年——幼小的杜兰。
“……”杜兰看着女皇,眼神仿佛在看什么可憎的东西。莉雅看着他的侧脸:“……”
不一会儿,正小声交谈的商人们排到了号,朝前走去。莉雅把目光转回女皇身上,压低声音:“杜兰,不要惊讶,听我说。”杜兰:“什么。”莉雅:“那本书不见了。”杜兰:“——”他把震惊的反应控制在最小限度,目光锐利地看向莉雅。“为什么不立刻说?”
莉雅:“还不知道对方拿走它的意图。我们既然被带到这里,那应该不是对方找到了亲笔信的缘故。”杜兰:“我可不认为贝斯图杰夫会是抓到了决定性证据还放任我们游荡的狂人。”莉雅:“如果是打算把我们遣至西伯利亚而充公没收的话,拿走毛皮才是更自然的。”杜兰:“是对书中内容感兴趣的人干的好事吗。要拿回来可真难了哪。”
莉雅望着坐在角落里的副宰相勃隆索夫。“至少目前为止,那个副宰相还不是敌人……只要没有被贝斯图杰夫一派看到亲笔信,就有办法找回来的。现在先把眼下的场面——”杜兰:“这里就交给你了。”莉雅看着杜兰:“——”杜兰:“没法保证我们还能有机会再次觐见。因为那些要让女皇赏心悦目的古董品,再怎么等也是不会运来的啊。”
莉雅伸手触碰正要起身的杜兰。“等等。现在取得女皇的信赖才是首要——”“现在就要为了送抵陛下的亲笔信而竭尽全力。”杜兰一边把触碰自己的莉雅的手推回去,一边说:“假使不能如愿的时候,你要为失败的情况做好下一步的打算。”莉雅沉默一会,点头:“……我知道了。”杜兰没有发出脚步声,像风一样从大厅里消失。勃隆索夫看到了他那模样。
杜兰带着充满使命感的表情走在回廊上。突然间,又想到了莉雅触碰他的手。那与自己心中“女性”的形象不一致的存在,令他感到困惑。似乎是想抹去这种意识,他加快了步伐。
过了一段时间。女皇的声音响彻大厅:“下一个。”莉雅在摆满毛皮的天鹅绒桌子旁俯首。伊丽莎白:“汝是自法兰西而来的吗。”莉雅保持着低头的姿态:“是的。”伊丽莎白瞥了勃隆索夫一眼:“朕听说是夫妇同来的,但……”莉雅:“丈夫旧病发作,早早退场了,失敬。”伊丽莎白吃惊:“发作——?不用去专门照顾也行吗?”莉雅:“只是在外面吹一阵风就能好的小毛病。”伊丽莎白:“这可从未听说过啊。”莉雅:“与其说是疾病,不如该说是怪癖——”随即显出畏缩的样子,“失礼了。我不懂礼数,竟在陛下面前说了这些闲俗话——”女皇稍稍起了兴趣:“无妨。不过,他那怪癖是什么样的?”“是——”莉雅露出些微踌躇的样子,“那怪癖是,他最怕看到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人。”
伊丽莎白:“嚯?真是少见的男人啊。”莉雅:“女人那些华丽而又拘束的礼服,乃是承载了贞淑与色欲的矛盾之衣。”伊丽莎白:“——”莉雅:“只要还在向男人们奉承献媚、甘于忍受这种蛮横,生为女性者就会永远愚蠢下去吧。”伊丽莎白:“……”侍从们有些困惑地面面相觑。勃隆索夫:“……”
终于,伊丽莎白脸上浮现微笑:“有趣。”莉雅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全是从我丈夫那里现学现卖的。”
○贝斯图杰夫的办公室前。
下属们站在门前。杜兰出现,向吃惊的他们殷勤行礼:“请向贝斯图杰夫大人通报一下。”
贝斯图杰夫正在办公桌前细细读着《论法的精神》。手下进入房间,禀告了杜兰的来访。贝斯图杰夫露出感到意外的神色,一边把书收进抽屉,一边用下巴示意。手下回到门口,杜兰被邀请进来。
杜兰:“没想到能面见到您。”贝斯图杰夫一脸厌恶:“嫌疑已经洗清了。没打算随意对待你们,但现在你们该到女皇那里去——”杜兰像是被委罪的样子:“经过彻夜审问之后,总算恢复清白之身、得到了信任,但是——“贝斯图杰夫:“……”杜兰:“受检阅的物品里,有一件至今还没有归还给我们。”贝斯图杰夫:“……”
杜兰:“《论法的精神,或论法律与各类政体、风俗、气候、宗教、商业等等之间应有的关系》,标题是那样的书——但它其实还是我妻子珍视的,当作父亲的遗物随身携带的东西。”贝斯图杰夫:“我去问问负责调查的人。”杜兰:“用不着宰相您亲自费事的。告诉我那些人——”贝斯图杰夫:“那不一定能找到。受检物品丢失是常有的事。”杜兰:“……原来如此。”
杜兰露出获得确证的微笑。“那么,请您代为传达。假如有人想着要把我们押送西伯利亚,而私吞了那本书的话……”贝斯图杰夫的表情危险起来:“混账。你把我们——”杜兰:“——如果需要的话,日后我们会再把同样的书本、以及为它辩护的书(注:指1750年出版的《对<论法的精神>的辩护》)一同寄来的。”贝斯图杰夫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
杜兰正要离开,又停下脚步。“如果是虽然厌恶法国,但又想了解法国的智慧和思想的话,我们绝不会吝惜协助。比方说,或许拿走了那本书的大人,也会对他(孟德斯鸠)所提出的‘气候决定论’感兴趣。”贝斯图杰夫:“……”杜兰回头看他:“作为法兰西人,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了。”
杜兰走出房间,若无其事地又瞥了一眼关上的门——视线指向的是门上的钥匙孔。
○圣彼得堡·市区远景(夜晚)。
莉雅:“好不容易是引起了女皇的兴趣。”
宫廷的一间房间内,莉雅正换上夜礼服。越过活动着的白皙肩膀和摇曳的长发,杜兰背对着她坐在椅子上。
以背影示人的杜兰:“真了不起。”他正伏案忙于某种作业——用煤油灯将从法国带来的铅制观赏用剑熔化,取下木制剑柄,将少量铅液倒入其中。
莉雅:“是多亏了你啊。”杜兰用铅液填满了尖细的棒状沟槽:“没意义的客套话就算了吧。”为了促进凝固,杜兰拿起剑柄对它吹气,没有注意到莉雅在背后投来的微笑。莉雅一边走近,一边说:“女皇下达指示说,要我们去参加明天的舞会了啊。比起我来——”莉雅在杜兰旁边落座:“女皇好像对你更有兴趣。”
似乎是注意到了袭来的浅淡香味,杜兰回过头来:“什么意思?”莉雅:“我同她说了我丈夫关于女性的观点。将你平时的态度作为参考了。”杜兰轻微地作出反应:“……”他再次看向流入剑柄的铅,“女皇的器量也是相当可观啊。”
莉雅扑哧一笑。杜兰似乎很不高兴地又瞥了她一眼。莉雅脸上带着微笑的余韵:“抱歉。”杜兰将剑柄倒置,把已经凝固、变成了别针形状的铅棒倒在桌上,拈起来确认着成果:“你对那位女皇怎么看?”他放下做好的铅别针,拿起烛台,又开始用更细的沟槽制作一枚新的:“传闻中的放荡作风,看来反正是真的。”
莉雅把目光从杜兰身上移开:“确实,如果那便是她的真容的话,即使能把陛下的亲笔信交给她,或许也是毫无意义。”她回想着记忆中的所见,“可是……”
回忆中的伊丽莎白,在商人们面前百无聊赖地托着脸。莉雅:“尽管假装怠惰松懈——”那女皇的视线,不像是看着摊开在眼前的无数珠宝首饰,而是凝视着空中的某一点陷入默思。“在我看来,那不像是因放荡而浑浊的眼神。”
“……”杜兰仍然看着自己的手边,像是下意识地流露出了厌恶的神色。莉雅:“她那铺张浪费的做法,似乎另有真意……”杜兰:“是说她在演戏?为什么?”莉雅:“不知道。不过,如果你也能近距离地面对女皇的话……”
杜兰向雕刻在刀柄内的模具里倒完了熔化的铅液,像是要盖过莉雅的声音那样重重地放下了烛台,叹息道:“也许那个宰相还更靠谱。”莉雅:“——”这次轮到莉雅吃惊,下意识地看着杜兰。杜兰:“我知道你想要信任当下身处王位的人。因为这样会比较简单吧。”莉雅:“杜兰……?”杜兰:“但我倒觉得,哪怕是为了法国而去游说厌恶法国的贝斯图杰夫,都还比那来得更好些呢。”
莉雅:“……”杜兰:“只因为我们是法兰西人就那么警戒,断然施以不讲理的处分,也是因为他的爱国心吧。”莉雅:“……”杜兰:“他偷走那本书来阅读的做法,我也不讨厌。”莉雅:“……”杜兰:“放浪至极的女皇,不久就会将国家带向覆灭的。”“……杜兰……“莉雅凝视着他的侧脸,似乎对什么隐秘的东西有所觉察,用带着慈爱和些微规劝的语调说:“把任务的对象和……别的什么人混淆起来可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