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如果可以，我很想把盗跖和那个叫天明的孩子从凤凰上丢下去，不过数日未见就叽叽喳喳个不停，聒噪。
“诶诶，盗跖。”天明勾着盗跖的脖子，贴在他耳边道，“幸好你来了，要不然我们可就死翘翘了，不过……那个大鸟怎么和你一起来了？”
“嘿嘿，墨家一向是同进共退，同生共死嘛，至于那个大鸟，等回去再和你说。”
同生共死？墨家还真是愚不可及。对弱者而言，没有同生，只有共死，刚刚若不是我挡下了少司命的攻击，盗跖此刻应与砧板上的鱼肉别无二致。
“你们的嗓门可以再大点，这样阴阳家的人也能听见了。”我从不掩饰我的讽刺，盗跖倒是没有半分不好意思，笑嘻嘻地冲我喊：“还不是你这鸟飞得太快，不大声怎么听得清！”他的血沿着被割破的衣衫爬行，最后融进了九霄雪层层的羽毛里。
“你把九霄雪的羽毛弄脏了，记得给它洗干净。”
我不介意再给他找点麻烦，反正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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蜃楼有了新的入侵者。
大司命说她喜欢看老鼠死亡前肆蹿的样子，我并不嗜杀，让他们多活一会儿也好，但很明显，他们的运气不太好。
狂风呼啸，层层巨浪怒击着蜃楼，碎裂的浪花迸溅到甲板上，空气微凉。
“墨家似乎对不请自来有什么执念，这次竟还有……流沙白凤。”
顺着大司命的话，我抬眼望去，那人脚着流云轻靴单腿立于檐上，白羽绸衣迎风飒飒作响，长发未束随风飘摇，面似刀削斧凿，剑眉斜飞入鬓，眼若汪洋清澈湛蓝。
这人称得上俊美非凡。
听到大司命叫他的名字，白凤不怒反笑：“若是阴阳家少做些诱拐的行当，自然无人打搅。”
一旁的盗跖附和：“我说，你们还是趁早把天明和月儿交出来，要是打起来，诶呀呀～”他跳到樱树上，附身摘了支樱花闻了闻，“波及到这船上的宝贝……”
我出手以藤鞭缠住他的脚将他摔到地上，战斗一触即发。
我与盗跖的恩怨由来已久，出逃机关城、盗窃千机铜盘、入侵蜃楼，这一桩桩一件件应该在今日清算。
盗跖不是我的对手，无需我使出全力，他的身上已布满藤刃割破的伤痕，很快我就可以将他击败完成东皇的任务，于是我发动了万叶飞花流。
绿色的巨龙呼啸而过，急切地想要将它的猎物撕咬粉碎，却在空中与凤凰接了个吻，一时间白羽碧叶扬扬洒洒。
我曾在千机楼见白凤掐着士兵的脖子将其从高空抛下，那神态轻狂又残忍，所以我以飞叶给他一个警告，他亦以白羽回击，羽叶一分为二，他的实力应与我相当。
“自顾不暇，还有心思救同伴！”大司命的声音幽幽传来，我迅速移到她身旁与其合力进攻。内力汇集掌心，红绿两光似巨蟒相互缠绕扑向他们二人，此番我定不会输。
突然，一道浑厚的真气涌来，瞬间将巨蟒吞噬，消解了我们的合击，刺得人睁不开眼，再抬眸，那几人已乘着白凤的坐骑离去。
刚刚那道真气分明出自阴阳家之手，在阴阳家能消解我与大司命合击的不过寥寥几人，而那种气息我竟从未遇到过，除非……白凤坐骑上的那女人，是阴阳家的禁忌——东君焱妃！

第二章
将那几个人带回墨家与流沙的据点后，我并没有急着走，并非是我喜爱看墨家那群人欢聚一堂的戏码，而是在高月开口叫那个女人母后时，我就知道好戏还在后头。
天明那小子冲上去抱住月儿：“月儿！阴阳家那群混蛋对你做了什么，你有没有受伤？”他未免太过粗野，我怀疑高月会被他勒死。
“天明，我有些喘不过气。”
“抱歉，抱歉！”红晕爬上了天明的两颊，他轻轻放开高月，挠着头退开了两步，那丫头却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房内一片寂静。
“我……”高月低着头，喃喃道，“我仿佛陷入到了无垠的黑夜。”
“黑夜？”
“被月神带走的那刻，我不再是我。我像是陷入了无垠的黑夜，四周黑漆漆的，没有光，我找不到方向。”她的肩肉眼可见地瑟缩了一下，阴阳家的人还真是阴毒，我怀疑他们以施虐为乐。
“另一个人取代了我，她无口无心，是阴阳家的傀儡，我无法阻止她，但我能听到她与别人的谈话，她是我，好像又不是我。”啧，行尸走肉不过如此，比起结束一个人的生命，囚禁他的意志让他失去自我才是真正的折磨。寡言少语的傀儡，寡言少语……
“那是阴阳家的控心咒。”高月的母亲抬手一下下地安抚高月的肩。
“控心咒……”高月似是在回忆什么。
“阴阳术在境界修为上可分为炼金、幻境、控心、占星、易魂五种，阴阳家广纳奇才，但总有一些天赋异禀的人志不在此，控心咒便是控制那些人为阴阳家效力的。初入阴阳家的少男少女需以轻纱遮面，就是防止中了月神控心咒的弟子被其亲友认出后唤醒，只有其以清醒的意志心甘情愿地效忠阴阳家，方可摘去面纱……”
高月拍掉那女人放在她肩上的手，推开她嘶喊：“你不是我的母亲！你到底是谁？”
“月儿！”
“我的母亲不会武功，更不会如此知晓阴阳家！你，到底是什么人！”高月警觉地后退连连，而那群墨家的人更是将其护在身后，流沙则立在一旁观望。
那女人噙着泪：“月儿，我是你的母后……”她哽咽着以袖拭泪，“我是你的母后，丹的绯胭，亦是……阴阳家的东君焱妃。”
呵，果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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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司命大人，少司命大人，东皇阁下有请。”傀儡带着东皇的召见寻来，想来这趟东渡之旅该结束了。
我没想到任务会失败，正如我没想到她会重伤不醒。在阴阳家，月神的地位仅次于东皇，她的实力深不可测，竟有人能将她重伤至此。
传闻月神与东君焱妃为宿敌，今东君出逃，二人必有一战，然而二者势均力敌，月神定不可能被东君如此重伤，除非——出手的不止东君一人。
蜃楼的那些入侵者……白凤盗跖正与我和大司命对决，而以那四个孩子的实力恐怕难以伤其根本。伤势如此严重，却并未致死，想必月神对凶手仍有价值，那么最有可能的是……
“东皇阁下，属下失职，墨家那群人已将千泷与幻音宝盒带离蜃楼，樱狱中的囚犯也已越狱。”星魂邪魅的声音幽幽响起。
“局势诡谲，阴阳互转。”东皇的声音自大殿上飘来，“云中君，蜃楼就交给你了。”

第三章
前任墨家巨子的夫人，燕国的太子妃竟然是阴阳家的人，恩怨情仇果然有趣，不知墨家那群人该如何抉择呢？
诸子百家皆有各自的信条，但像阴阳家这样手段毒辣的门派也实属罕见，更何况其背靠秦国，所以当星魂向流沙提议结盟时，我只怕又是一场阴谋。
“呦，这不是帝国的左护法，星魂大人吗，怎么今日来我流沙坐客？还有这位戴面纱的小美人……”
少司命。
流沙为帝国效力时我与她曾见过一面，前往机关城时，我在城外的那片树林见她身着一袭紫色法袍立于树梢，紫色的长发随风飘摇，两侧梳着环形髻，轻纱拂面，一双紫眸干净澄澈似含秋水，这样的人，很难把她和阴阳家的死亡杀手联系在一起。
我并未与她纠缠，遥遥对视了一眼便前往机关城复命，而后追击盗跖被机关白虎所拦，盗跖说我笑得难看，可他不知他逃跑的方向正是她所在的那片树林。
千机楼我与她曾以羽叶交锋，仅过一招我就知道她会是个不错的对手。墨家的人总是喜欢救来救去，无聊的把戏，不过我也不想盗跖就这么死在阴阳家，所以我出手抵挡了少司命的攻击，她很强，但我也不差。
若焱妃所言为真，那她应被控心咒所控，无口无心。
倒是可惜。
无事不登三宝殿，星魂此番竟为与流沙墨家结盟。
“阴阳家背靠秦国，堂堂帝国左护法竟甘愿与我们这些叛逆分子为伍？”卫庄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
“人皆有命，冥冥之中自有定数，阴阳家不过是顺势而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起码现在我们的目标一致，不是吗？”
“能不能说服墨家，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有劳。”
墨家与阴阳家积怨颇深，看在高月和端木蓉的面子上接受东君焱妃已是不易，我倒想看看阴阳家会使出什么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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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家内部的暗斗由来已久，我对争权夺位并不在意，如今月神大权旁落，这或许是个机会……
事发突然，想必东皇也未料到如今的局面，一时不会对星魂出手，阴阳家东渡的计也被搁置了。东皇命云中君先行一步，若蜃楼一去不复返，嬴政定不会轻饶阴阳家，莫非……
“少司命，你随我去一趟流沙。”星魂的脸色有些难看，我想我猜对了。若非形势所迫，阴阳家定不会选择与诸子百家联手抗秦。
聚散流沙，生死无踪，阴阳家终是与流沙站在了同一阵营，至于墨家……
“我不同意！”星魂的话音刚落，大铁锤便挥着他的巨锤指向我们，“这群阴险的混蛋杀了多少我们墨家的弟兄！更何况他们一直为帝国效力，怎么会真心帮我们？”
“呵。”星魂邪魅的脸上笑意未减，视线却并未落在大铁锤身上，他隔空取了杯茶水，“那小子的眼睛若不及时治疗，怕是要做一辈子的瞎子了。”
“你！”
“御鬼丹与真人丹药性冲撞，若不以新鲜的融曦花捣碎外敷，不出七日，他就会永远失明。”
“融曦花确是唯一救治之法。”端木蓉双眉紧蹙，眼中似有忧虑，“只是那融曦花生于千米高峰之巅，其香易招致毒蛇猛兽，更何况那花一年仅开一次，花期不过半个时辰，就算找到，只怕在返程途中早已凋谢了。”
“阴阳家自有办法，此事还需流沙白凤相助。”

第四章
从桑海城至最近的高峰，九霄雪最快仍需一个时辰，阴阳家派出少司命和我一同前去，想必她有解决之法。比起盗跖，少司命安静许多，我也乐得清静，九霄雪载着我们来到了峰顶。
立于山顶俯瞰，雾霭缭绕，壁立千仞，山谷深不见底；极目远眺，远处群山起伏，错落有致，似在海中争锋；落日熹微，夕阳坠入云雾的怀抱。
我拿出端木蓉所画的图像对比四周花草，视线之内并未寻见融曦花的影子，与少司命四目相对，果然她亦如此，看来那融曦花或在峭壁之上。
此时山间云雾缭绕，光线昏暗，九霄雪怕是不能载着我们飞行其间。思至此处，只见她纵身一跃跳入雾海之中，一只藤蔓突破云雾紧紧缠绕岩石，她的胆识出乎我的意料，我挑了下眉，随之以银刺借力附至峭壁上与她一同搜寻。
离山顶愈远，搜寻的范围愈大，我与少司命心照不宣地各自搜寻一边。
余光中我看见少司命的身影借力飞向一侧，莫非她找到了融曦花？还没等我开口询问，少司命却好似脱了力，直直地坠入深渊。
啧，这女人怎么回事？
来不及细想，我跃至山间。风穿过我的耳畔飒飒作响，我离她越来越近，她落入了我的怀里。我借岩石之力一跃而起冲破云雾，与她一同落在了九霄雪的背后。
“你中毒了。”少司命手中握着融曦花，黑血从细小的齿痕中涌出，与她白皙的手臂形成鲜明的对比。她中了蛇毒，应是自封经脉阻止毒性蔓延才坠入山间，我连忙命九霄雪返回桑海城。
耳畔是唰唰的咆哮声，风撕扯着我的长袍，灌满我的袖子，我想起了些不好的回忆。
她安静地坐在我身旁，我没有回头。
崇山峻岭跃至身后，茂林深篁迎面而来，身旁静得可怕，我的脸越来越沉。
说点什么吧，让我不要如此煎熬。
我忘了，她没有办法说话，看她十六七岁的模样，想来加入阴阳家时与高月一般大。
说点什么吧，让我知道她还活着。
我侧身看她，似是感应到我的视线，她抬起头，我看见了那双新生般纯粹紫眸，她还活着。
那双干净的眼睛逐渐迷离，而后慢慢合上，一个温软的物体倒在我身上，她手里的融曦花败了。
不要死……
我抱着她去找赤练。
“她中了蛇毒。”我单刀直入。
“那个戴面纱的小美人？你，很在意她？”赤练不疾不徐地抚摸着手臂上的小蛇。
“你想多了。”我承认我的脸色不太好，“如果你不想流沙损失阴阳家这个盟友的话，救她。”
赤练调笑着扔给我一个药丸，我喂她服下，少司命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
事实上，我所言非虚。
从巨阙手里救下赤练，并非因为我想救她，替少司命解毒，也并非因为我在意她。
多年前，我因为自己的弱小害死了墨鸦和弄玉，所以我努力变强，我要变得更快，快到超越生命的流逝。
救下赤练时，我无来由想起一些往事，曾经墨鸦为救我和弄玉而死，而如今我有足够的实力救下别人，我胜券在握。我，不会输。
我以为我足够快，我不再是那个目睹挚友和知己死亡却无能为力的少年了，而少司命中毒的那刻，无力感又回到了我的身上。
我看着少司命的身体苍白而纤弱，她的生命正渐渐流逝，可我什么都不能做，无力感侵蚀着我，那时的我与少年的我重叠了。
赤练从来没有明白我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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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日我还与白凤针锋相对，如今却和他成为了暂时的盟友，时局瞬息万变。
这是我第一次乘着九霄雪，它的羽毛洁白如雪，翅膀宽大而有力，爪子锋利无比，白凤将它喂养得很好。凤凰是有灵性的生物，能得到它的认可，白凤应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我轻功尚可，但并不能如同鸟类御风飞行。自蜃楼返回桑海城时，我曾乘公输家的机关鸟回来，而如今站在九霄雪背后，又是另一种感觉。
高大的树木随着升空越来越小，房屋鳞次栉比，人如同蝼蚁一般，天空似乎触手可及，我随着九霄雪的滑翔感受风的吹拂，此刻我仿佛化身成鸟儿。
我喜欢这种感觉。
到达山顶，我与白凤皆未看到融曦花的影子。融曦花既生在高峰之巅，想必其不会离得太远，此刻山雾浓重，九霄雪怕是不便飞行，思及此处，我化出藤蔓纵身跃至峭壁上寻找融曦花。
一株淡紫的仙草生于岩缝之间，找到它了。
融曦花距我仍有一段距离，我借力飞向它将其连根拔起，待我突破迷雾看清盘踞在缝隙间的毒蛇时，已经来不及了。
手臂一阵刺痛，我连忙封住几处经脉减轻毒性的蔓延，然后脱力坠入深渊，风刺穿我的身躯。
小灵自罗生堂坠落时也是这种感觉吗？
我极速下沉，然后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我得救了。
返程的路上同样没有人说话，我却平白觉得气氛沉重了很多。
毒液缓慢地侵蚀着我的身体，我中了哪种毒，我还能坚持多久？
我想起了一些往事。
身旁传来的的视线不容忽视，我抬头迎上了他的目光，他的眼睛是蓝色的，像天空一样蓝，轻扬的眼尾平添一丝邪魅。
他皱着眉，眼神似带有哀求，他在想什么？
我的头愈发昏沉，我快要死了吗？
眼前的身影愈发模糊，我几乎要看不清他。
就这样止步于此了吗，那件事还没有完成，好不甘心。
彻底失去意识前，我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好温暖。
我还不想死。

第五章
我站在窗前，背对着少司命。
“融曦花在回来的路上已经谢了。”我知道她醒了。
融曦花的叶子呈紫色，细小的绒毛在阳光下闪着光，它的生命足够顽强，只是顶端那淡紫的的花早已枯黄，皱成了一团。
她走到我身边。
若是没有融曦花救治项少羽，墨家只怕无法接受阴阳家。
她挥手轻拂，指尖泛着咒术的光芒，融曦花的枝叶随着她的手舞动，枝叶顶端的枯黄被新生的淡紫色花苞代替，娇嫩的花瓣突破层层包裹，融曦花在她手心绽放，我见证了一场新生。
融曦花受术法影响泛着淡紫的光芒，柔和的光映在少司命的脸上，窗边的风吹起她的发丝，发尾蹭在我的手臂上有点痒。
她很安静，我见过的杀手很多，但从她身上我却很少感受到杀手的戾气，有时她会给我一种错觉，她不似杀手，恍若谪仙。
她将绽放的融曦花掐下，转身朝门外走去。
我见那盆中的叶子极速枯萎，窗边徒留一片残叶，强行令融曦花盛开透支了它的生命，我的脸沉了下去。
她没有回头，却轻挥衣袖将残叶拂至窗外，那残叶在空中飘荡，最终顺着溪水流走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挑了挑眉，她在难过。
“是不是只要阴阳家下令，无论什么你都会去做。”我以陈述的语气脱口而出，但事实上，我有些怀疑。
她的脚步顿了一下，然后她没有回答，握着那株融曦花兀自走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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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睁开眼时，只见白凤背对着我站在窗边，是他救了我。
我并不怕死，在我成为少司命的那刻，就已经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只是我有些不甘心，我不想在没有做完那件事之前被一条毒蛇结束我和她的生命。
手臂隐隐作痛，提醒着我还活着，和她一起。
“融曦花在回来的路上已经谢了。”白凤已将融曦花移至盆中，我走到他身旁。
融曦花的花期不过半个时辰，此事在我的预料之中。
我抬起手施展阴阳咒术，这时我才发现手臂的伤已经被白凤处理过了。
我的手拂过融曦花，它在我的手中肆意生长，它枝叶由稀疏变得繁茂，它枯萎的残花被新生的花瓣代替，然后我掐断了它，转身离去。
透支其生命令其再度开花，身为木部长老，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它的结局是什么。
我向后施力，将残叶拂至窗外，任其回归自然。
“是不是只要阴阳家下令，无论什么你都会去做。”
身后那人的声音响起，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我这个问题。
然后，我没有回答。

第六章
阴阳家给少羽那小子敷了融曦花并施以重塑之法，想必他已无大碍，接下来的数日，少司命与端木蓉为其敷以草药，不出半月他的视力便可如同往日，墨家那伙人可以放心了。
是夜，我乘着九霄雪游荡。
行至城外的树林，我发现了那抹紫色的倩影，她在采药。
我的视力很好，好到我足够辨别她手中的药草——式微草，这种药草无色无味，服用后虽不致人死亡，却可使人功力渐渐流失。
阴阳家当真有什么阴谋？
我引鸟儿记录少司命的行踪，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跟着她，她很谨慎，我险些被她发现，这更增添了我的怀疑。
她回到了阴阳家在桑海城的据点，我跟上去，见她走进一个房间。
我掀起一片瓦片，只见她将式微草碾碎置于汤药中，喂给了床上的那个女人——月神！
一支绿叶向我射来，我侧身避开，翻至屋内，她发现了我。
她的眼神充满戒备，遥遥与我相望，我突然意识到她与我如此陌生。
我仿佛受到了欺骗，可事实上，她从未与我说过话。
我极速贴近她，扯掉了她的面纱，当她出手时，我又跃回原地：“你，没有中控心咒。”
屋内剑拔弩张，屋外似有人前来，显然她也意识到了这点，拉着我从窗外跃出。
她离我很近，月光下，我看见她长而翘的睫毛遮住了那双秋水明眸，肤如凝脂，唇若点樱，玲珑腻鼻，面纱下的她确实当得起美若天仙的传闻。
她将我带至了一个房间内，足尖落地，羽叶便双双架在了我们的脖子上。
“你，杀不了我，正如我杀不了你。”僵持间，我的视线落在她的身后。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房间，遍地秋兰，鸟语花香，如同置身于绿林之中，这是她的房间。
那鸟笼吸引了我的视线。
我对豢养，尤其是豢养飞鸟深恶痛绝，飞鸟原本就应该属于天空，而不是牢笼。牢笼，是对生命的摧残和践踏。
少司命的鸟笼里，没有鸟，她种了花。
这些笼子或悬空，或落地，花朵盛开其间，枝叶蜿蜒伸出了鸟笼，蝴蝶围绕着花朵翩翩起舞，鸟儿在其间跳跃玩闹。
黑夜吞没了尘世，月光照进我心里。
“阴阳家内部的事我不甚在意，但若你打算与流沙为敌，我不会袖手旁观。”
她的杀意散去，我跃出了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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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将至，式微草已经用完了，我只得离开阴阳家摘些新的回来。
返程途中，我觉得似有人在跟着我，但我分明感受不到他人的气息。我停下来怀顾四周，这种感觉仍未消散，我试探地放出一圈利箭，只惊起了林间一片飞鸟，恐是我多想了。
我走进月神的房间，她的伤势好转了许多，再过几日便可苏醒了，我向往常一样在她的汤药中加入了式微草，一道月光流转在我眼前。我突然联想到了林间的怪事，能悄无声息地跟踪我这么久的人，只有他——白凤。
我飞出一支利箭，一道人影从窗子跃入，果然是他。
他的目的是什么？
我有些戒备，然而我未想过他会摘去我的面纱：“你，没有中控心咒。”
白凤揭露了我的秘密，确切地说，是现在没有。
月神曾对我下了控心咒，我一度忘记一切，成为阴阳家的傀儡。
在阴阳家的第五年，我走进了罗生堂，月神让我亲手处决小灵，我对他有种熟悉的感觉，我无法下手。东皇说，他给我另一种选择，他命我开口求情，可是我做不到，我的身体被剧烈地撕扯，好痛。
“成为我，你就能获得力量，你就可以救他。”五年来一直在我耳畔呢喃的声音再一次响起，那个我修炼九宫移魂术想要驱散的灵魂向我伸出了手，我成为了少司命。
“够了，不要再逼她了！”一道温暖的力量注入我的身体，似流水般唤醒了迷失在黑暗中的我。
“内心的你，苏醒了吗？”
我想起来了，小灵是我的哥哥。
我已不是小衣，我是阴阳家的少司命。
罗生堂上齐齐站着阴阳家的顶尖高手，若是我不出手，只怕我与哥哥都将葬身此处。
福至心灵，我发动万叶飞花流，在哥哥跌落罗生堂时，我以秋兰为容器利用九宫移魂术将哥哥的魂魄移出，而后再寻一副肉身将魂魄转移到了新的身体中。
哥哥劝说我离开阴阳家，我拒绝了他。
少司命选择我作为继任者。
初入阴阳家，我便发觉我的体内存有另一股魂魄，为了夺回自己的身体，我暗自修炼了阴阳家的禁术——九宫移魂术，只是那秘籍是本残卷，我竟无法移出自己体内的魂魄，只得暂且压制她。
我要留在阴阳家，伪装成被控心咒控制的傀儡，直到找到剩下的秘籍。
白凤知道了我的秘密，我要杀了他。
“你，杀不了我，正如我杀不了你。”
他说得不错，若是动手，只怕我将和他共赴黄泉。
“阴阳家内部的事我不甚在意，但若你打算与流沙为敌，我不会袖手旁观。”
他要替我隐瞒，我斟酌着他话里的可信度。
他走了，我没有去追。

第七章
我在阴阳家安插了几只鸟儿，究竟是为了监视还是别的什么，我也说不清。
鸟儿每日定时向我汇报阴阳家的情况，而今日，它们没有来。
阴阳家出事了。
当我赶到时，我看到她面纱染血，纤细的身躯从空中跌落，我伸手接住她，她轻得像只蝴蝶。
“白凤？”星魂的手聚气成刃，直指我和少司命，“阴阳家处置叛徒，想必与流沙无关吧。”
“呵，我白凤想救谁，恐怕还没有人能阻拦。”我没有回避星魂那犀利的眼神，他眼下的紫纹倍显阴翳。
“哦？”以我的速度星魂拦不住我，但他的面上丝毫没有忧虑，反而勾起唇角，“你确定能把她带走吗？”
我确定能把她带走吗？
一瞬间我动弹不得，回忆侵蚀着我。
墨鸦和弄玉的死一遍遍在我眼前上演。
“是你害死了他们。”星魂的呢喃在我的脑海回荡。
是我害死了他们。
如果我不那样任性，如果我足够强……
夜幕一点点吞噬着我，我就要在黑夜中溺亡。
“不要用过去惩罚自己，那不是你的错！”微光沁入，她撕裂黑夜站在我面前。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少司命说话，她的声音空灵而婉转，清冷中透着几分柔媚。
“带我走。”
她的手捏紧我的胸前的衣襟，幻境与现实重叠，这一次我不再畏惧。
我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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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神醒了，她睁开眼的那一刻，我便站在她床边。
“我千防万防，却漏算了你。”她自嘲地笑了，此刻的她功力尽失，已与凡人无异。
我没有理会她，侵入她的神识寻找九宫移魂术的线索。
找到了！
“咳，咳……”久病初愈便被我入侵神识，月神的脸色愈发惨白，“是我将少司命的魂魄置于你体内，但你有没有想过……”她的眼睛直视着我，“是少司命控制了你，还是你与她本就一样？”
我伸出手发动咒术，打算结束她的生命。
一道气刃袭来，我侧身闪至一旁，是星魂！
“哎呀～”他似是嗟叹，却并无讶异之态，“我可以允许你暗中做些手脚，不过，她的命，在我手里。”
果然瞒不过他，借我之手让月神衰弱好获取苍龙七宿的秘密，真是下的一步好棋。
事已至此，只得背水一战了。
被星魂击落时，我并不意外，我心知打不过他，蛰伏的五年内我努力研习阴阳术，但仍难以赶超他。
到此为止了。
我静静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落在我身上，我再次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白凤？阴阳家处置叛徒，想必与流沙无关吧。”
又是他救了我。
“呵，我白凤想救谁，恐怕还没有人能阻拦。”
他总是这样，高傲又随性，像风一样来去自如，我很羡慕他。
“哦？你确定能把她带走吗？”
我确定，白凤想走，没有人能拦住他。
预想中的回答并没有响起，白凤抱着我的手愈发收紧，汗水顺着他绷紧的下颌滴到我的脸上，他中了星魂的摄魂术！
我发动咒术进入到白凤的神识与星魂对抗。
每每与白凤对视时，我常会好奇，不过十八岁的模样，他眼底的忧伤从何而来，现在我知道了。
在鬼山血潭死里逃生，困于夜幕身不由己，目睹挚交死亡无能为力，原来这就是他的过去。
我看着他无助的双眼，恍然间明白了九霄雪上对视时他那恳求的目光。
“是你害死了他们。”
不是，不是这样。
“不要用过去惩罚自己，那不是你的错！”
白凤的神识逐渐崩塌，我奋力冲到他面前试图唤醒他。
“带我走。”

第八章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目的了吗？”从星魂手中死里逃生，我问出了这个问题。
她对我和盘托出时神色淡然，好像那不是她的经历一样。
我没有说话，扔给她一瓶药膏，离开了房间。
这几日，她的伤应该好了许多，我常在她屋外游荡。
一阵术法的波动引起我的注意，她出事了！
我闯进屋内时，她正坐在床边摇摇欲坠，我连忙扶住了她。她神色痛苦，正在抗争着什么，我将她扶正为她输送内力助其施法。
她坐在我前面，纤薄的背轻轻颤抖，时不时飘出克制不住的喘息。
然后，她倒在我怀里，一丝殷红顺着她的嘴角缓缓流下。
四目相对，我有很多话想对她说。
其实你真是个难缠的对手，
其实你轻功不错，我想和你比试一下，
其实你的房间很漂亮，尤其是花盆很特别，
其实你不用那么坚强，可以和高月那群孩子一样，
其实……
她的泪砸到了我的手上。
我什么都没有说，附身吻住了她。
她没有挣扎，我们谁都没有动。
她怔怔地闭上了双眼，我咬住了她的唇，攫取着属于她的气息。
牙齿碰撞的声音随着心跳声一起敲击着我的耳膜，我的手臂一再收紧，她的呼吸愈发不稳，未尽的话淹没在这个吻里。
她的手垂到我身边，一团黑烟自她体内冒出，一个灵魂消散了。
留下来，一定要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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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白凤所言，他想走，没有人能留住他。
他抱着我转身跃出窗子，星魂的气刃堪堪擦过我的背板，碎裂的背板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我，不再属于阴阳家。
白凤问我缘由，我并未隐瞒，接下来的数日我安心休养，准备研习九宫移魂术。
修炼的进程很顺利，我默念咒语施展此法。
发动内力，一阵炙热袭来灼烧着我的身体，我像是要被撕裂。
“是我控制了你，还是你本就是我呢？”
我曾一次又一次想过，少司命为什么选择我作为继任者。
杀戮因私欲而起，究竟是她选择了我，还是我本就和她是同一种人？
我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向一旁倾倒。
有人接住了我。
是他，这个温暖的怀抱，在我脆弱时一次又一次接住我的怀抱，只能是他的。
我一直知道他在外面。
内力传至我体内，像轻柔的羽毛拂过我的身体。
“让我主宰你的身体，去做那些你不愿做的事，不好吗？”少司命的声音缓缓将我包裹。
不好吗？
一丝腥甜自口中涌出，我控制不住地向后倒去。
我看着白凤，
那个孤傲自信的家伙，
那个风一般来去自如的家伙，
那个说出飞鸟不属于牢笼的家伙，
那个怀抱温暖坚实的家伙……
不，我不是你。
我永远都是自由的。
我默念出最后一道咒语，静静等待结局的降临。
白凤的身影在我眼前变得模糊，泪水在我眼中打转，而后控制不住的滴落。
他吻住了我，轻轻地，似是挽留。
我合上眼，他撕咬着我的唇，然后用力侵占我的口腔，收紧的双臂让我摄取的空气更加稀薄。
他的不安与躁动我一并接受。
丧失意识前，我在想：
留下来的，一定要是我。
阳光正好，我缓缓睁开了眼睛，白凤坐在床边与我的视线相撞，然后他勾起唇角：
“欢迎回来，小衣。”

【全文完】

被吞了几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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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会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