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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文】—— 《 长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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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广西1楼2022-08-26 09:47回复
      本篇最初连载于一九二五年三月五日至八日北京《民国日报副刊》。


    IP属地:广西2楼2022-08-26 0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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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阴的下午,吉光屯唯一的茶馆子里的空气又有些紧张了,人们的耳朵里,仿佛还留着一种微细沉实的声息——
      “熄掉它罢!”
        但当然并不是全屯的人们都如此。这屯上的居民是不大出行的,动一动就须查黄历,看那上面是否写着“不宜出行”;倘没有写,出去也须先走喜神方,迎吉利。不拘禁忌地坐在茶馆里的不过几个以豁达自居的青年人,但在蛰居人的意中却以为个个都是败家子。


      IP属地:广西3楼2022-08-26 0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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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也无非就是这茶馆里的空气有些紧张。
        “还是这样么?”三角脸的拿起茶碗,问。
        “听说,还是这样,”方头说,“还是尽说‘熄掉它熄掉它’。眼光也越加发闪了。见鬼!这是我们屯上的一个大害,你不要看得微细。我们倒应该想个法子来除掉他!”
        “除掉他,算什么一回事。他不过是一个……。什么东西!造庙的时候,他的祖宗就捐过钱,现在他却要来吹熄长明灯。这不是不肖子孙?我们上县去,送他忤逆!”阔亭捏了拳头,在桌上一击,慷慨地说。一只斜盖着的茶碗盖子也噫的一声,翻了身。


        IP属地:广西4楼2022-08-26 0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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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成。要送忤逆,须是他的父母,母舅……”方头说。
          “可惜他只有一个伯父……”阔亭立刻颓唐了。
          “阔亭!”方头突然叫道。“你昨天的牌风可好?”
            阔亭睁着眼看了他一会,没有便答;胖脸的庄七光已经放开喉咙嚷起来了:“吹熄了灯,我们的吉光屯还成什么吉光屯,不就完了么?老年人不都说么:这灯还是梁武帝梁武帝(464—549):南朝梁的建立者。他是我国历史上有名的笃信佛教的皇帝(下文中灰五婶误称他为“梁五弟”)。点起的,一直传下来,没有熄过;连长毛长毛:满清统治者对太平天国军队的蔑称。为了对抗清政府剃发留辫的法令,太平天国起义军都留发而不结辫,因此被称为“长毛”。造反的时候也没有熄过……。你看,啧,那火光不是绿莹莹的么?外路人经过这里的都要看一看,都称赞……。啧,多么好……。他现在这么胡闹,什么意思?……”


          IP属地:广西5楼2022-08-26 0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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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是发了疯么?你还没有知道?”方头带些藐视的神气说。
            “哼,你聪明!”庄七光的脸上就走了油。
            “我想:还不如用老法子骗他一骗。”灰五婶,本店的主人兼工人,本来是旁听着的,看见形势有些离了她专注的本题了,便赶忙来岔开纷争,拉到正经事上去。
            “什么老法子?”庄七光诧异地问。
            “他不是先就发过一回疯么,和现在一模一样。那时他的父亲还在,骗了他一骗,就治好了。”


            IP属地:广西6楼2022-08-26 0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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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骗?我怎么不知道?”庄七光更其诧异地问。
              “你怎么会知道?那时你们都还是小把戏呢,单知道喝奶拉矢。便是我,那时也不这样。你看我那时的一双手呵,真是粉嫩粉嫩……”
              “你现在也还是粉嫩粉嫩……”方头说。


              IP属地:广西7楼2022-08-26 0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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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灰五婶怒目地笑了起来,“莫胡说了。我们讲正经话。他那时也还年青哩;他的老子也就有些疯的。听说:有一天他的祖父带他进社庙去,教他拜社老爷,瘟将军,王灵官社老爷,瘟将军,王灵官:这些都是迷信传说中神道的名称。社老爷即土地神;瘟将军是掌管瘟疫的神;王灵官是主管纠察的天将,道教庙宇中多奉为镇守山门的神。老爷,他就害怕了,硬不拜,跑了出来,从此便有些怪。后来就像现在一样,一见人总和他们商量吹熄正殿上的长明灯。他说熄了便再不会有蝗虫和病痛,真是像一件天大的正事似的。大约那是邪祟附了体,怕见正路神道了。要是我们,会怕见社老爷么?你们的茶不冷了么?对一点热水罢。好,他后来就自己闯进去,要去吹。他的老子又太疼爱他,不肯将他锁起来。呵,后来不是全屯动了公愤,和他老子去吵闹了么?可是,没有办法,——幸亏我家的死鬼那时还在,给想了一个法:将长明灯用厚棉被一围,漆漆黑黑地,领他去看,说是已经吹熄了。”


                IP属地:广西8楼2022-08-26 0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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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唉,这真亏他想得出。”三角脸吐一口气,说,不胜感服之至似的。
                  “费什么这样的手脚,”阔亭愤愤地说,“这样的东西,打死了就完了,吓!”
                  “那怎么行?”她吃惊地看着他,连忙摇手道,“那怎么行!他的祖父不是捏过印靶子捏过印靶子:做过实缺官的意思。——作者原注。的么?”
                    阔亭们立刻面面相觑,觉得除了“死鬼”的妙法以外,也委实无法可想了。


                  IP属地:广西9楼2022-08-26 0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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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就好了的!”她又用手背抹去一些嘴角上的白沫,更快地说,“后来全好了的!他从此也就不再走进庙门去,也不再提起什么来,许多年。不知道怎么这回看了赛会之后不多几天,又疯了起来了。哦,同先前一模一样。午后他就走过这里,一定又上庙里去了。你们和四爷商量商量去,还是再骗他一骗好。那灯不是梁五弟点起来的么?不是说,那灯一灭,这里就要变海,我们就都要变泥鳅么?你们快去和四爷商量商量罢,要不……”
                    “我们还是先到庙前去看一看。”方头说着,便轩昂地出了门。
                      阔亭和庄七光也跟着出去了。三角脸走得最后,将到门口,回过头来说道:“这回就记了我的账!入他……。”


                    IP属地:广西10楼2022-08-26 0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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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灰五婶答应着,走到东墙下拾起一块木炭来,就在墙上画有一个小三角形和一串短短的细线的下面,划添了两条线。
                        他们望见社庙的时候,果然一并看到了几个人:一个正是他,两个是闲看的,三个是孩子。
                        但庙门却紧紧地关着。
                      “好!庙门还关着。”阔亭高兴地说。
                        他们一走近,孩子们似乎也都胆壮,围近去了。本来对了庙门立着的他,也转过脸来对他们看。


                      IP属地:广西11楼2022-08-26 0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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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也还如平常一样,黄的方脸和蓝布破大衫,只在浓眉底下的大而且长的眼睛中,略带些异样的光闪,看人就许多工夫不眨眼,并且总含着悲愤疑惧的神情。短的头发上粘着两片稻草叶,那该是孩子暗暗地从背后给他放上去的,因为他们向他头上一看之后,就都缩了颈子,笑着将舌头很快地一伸。
                          他们站定了,各人都互看着别个的脸。
                        “你干什么?”但三角脸终于走上一步,诘问了。


                        IP属地:广西12楼2022-08-26 0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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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老黑开门,”他低声,温和地说,“就因为那一盏灯必须吹熄。你看,三头六臂的蓝脸,三只眼睛,长帽,半个的头,牛头和猪牙齿,都应该吹熄……吹熄。吹熄,我们就不会有蝗虫,不会有猪嘴瘟……。”
                          “唏唏,胡闹!”阔亭轻蔑地笑了出来,“你吹熄了灯,蝗虫会还要多,你就要生猪嘴瘟!”
                          “唏唏!”庄七光也陪着笑。
                            一个赤膊孩子擎起他玩弄着的苇子,对他瞄准着,将樱桃似的小口一张,道:“罢!”
                          “你还是回去罢!倘不,你的伯伯会打断你的骨头!灯么,我替你吹。你过几天来看就知道。”阔亭大声说。


                          IP属地:广西13楼2022-08-26 1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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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两眼更发出闪闪的光来,盯一般看定阔亭的眼,使阔亭的眼光赶紧辟易了。
                            “你吹?”他嘲笑似的微笑,但接着就坚定地说,“不能!不要你们。我自己去熄,此刻去熄!”
                              阔亭便立刻颓唐得酒醒之后似的无力;方头却已站上去了,慢慢地说道:“你是一向懂事的,这一回可是太糊涂了。让我来开导你罢,你也许能够明白。就是吹熄了灯,那些东西不是还在么?不要这么傻头傻脑了,还是回去!睡觉去!”


                            IP属地:广西14楼2022-08-26 1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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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的,熄了也还在。”他忽又现出阴鸷的笑容,但是立即收敛了,沉实地说道,“然而我只能姑且这么办。我先来这么办,容易些。我就要吹熄它,自己熄!”他说着,一面就转过身去竭力地推庙门。
                              “喂!”阔亭生气了,“你不是这里的人么?你一定要我们大家变泥鳅么?回去!你推不开的,你没有法子开的!吹不熄的!还是回去好!”
                              “我不回去!我要吹熄它!”


                              IP属地:广西15楼2022-08-26 1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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