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妃：你以后都和我睡。
秋槿：不，我不想。
燕妃：为什么？
秋槿：我有自己的床铺，我得回那里睡。
燕妃：（默了一阵）好吧。
秋槿：但是娘子睡不着的时候，秋槿就来陪你。
燕妃：（转过身对着她，理理她的长发）好啊。
秋槿：娘子。（欲言又止）
燕妃：什么？
秋槿：没什么。
燕妃：话说一半，吃面没蒜。
秋槿：没有蒜，是都给娘子吃了。
燕妃：油腔滑调。睡吧。
过了一阵。
燕妃：小槿儿。
秋槿：嗯？
燕妃：你永远陪着我吧。
秋槿心里猛地一震，片刻后，她在被子里摸索到燕妃的手臂，慢慢环紧。
秋槿：嗯。我会永远陪着娘子的。

嘉平五年 季夏六月
夏天的最后一个月，仍然热得不可开交，秋槿仍然热烈地喜爱着她的娘子。好几次，在四下无人的荷池，在只有两人用膳的膳桌，在夜晚安静相对的枕畔，秋槿想不顾一切地亲一亲燕妃的脸，但她又怕过早地超越了界限，发现线的那头未必是她期待的天堂，很可能是燕妃惊恐又厌恶的脸......不敢想象，这副面孔真的出现在她面前时候的样子。

燕妃：她到哪里了？
秋槿：已经见过圣人了，应该就来了。
燕妃：那可以把菜先摆上来了。
秋槿：是，我让她们呈上来。
膳桌摆好，外面已有纷纷人声，燕妃去迎，接进来一个梳着方胜花钿装宝髻的正装贵妇，此人正是燕妃出阁前多年的闺中密友吴王妃郦婧。
燕妃：怎么样，圣人怎么说？
吴王妃：许久没有进宫，方才过去拜见也只是说一些场面话，这么多人在，事是说不了的。
燕妃：（笑）那快来坐吧，你多久没吃到我做的菜。
吴王妃：（相携坐下）也有两三年了，这几年在吴地，唯一想的就是你的糖蟹。
燕妃：你看，她摆出这个架势，就是打算好要吃穷我呀。
吴王妃：（随燕妃的目光，注意到秋槿）
燕妃：她是我的小槿儿，你叫她小槿儿就是了。
吴王妃：看着特别小，多少岁了？
燕妃：你猜猜。
吴王妃：不猜了，一猜啊，就想起咱们岁数特别大的事来。
燕妃和吴王妃快活地笑了。
燕妃：诶，怎么自己剥蟹啊，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自立，不要人伺候了？
吴王妃：（看着手中的蟹，一笑）近些年悟了，蟹还是要自己剥着吃才有趣味。
燕妃：（拿过吴王妃手里的蟹）悟了几年，就剥成这个样子啊。（熟练地剥好蟹，蟹肉剔进吴王妃的金碟里）
吴王妃含笑看着燕妃为她剥蟹，秋槿站在燕妃身后，忽然觉得体会了知春当时的心情。
燕妃：可惜陛下长住在行宫，一年之中，我也只能见他两三次，不能为你的事说上一句话。
吴王妃：何苦自责，这事任谁去说都是难有转圜的地步，我自己也明白。你可知......（欲言又止）
燕妃：（看了看四周）这里不用你们伺候，都下去吧。
秋槿走在最后，她的眼睛一直留在燕妃身上，到门彻底合上，燕妃也没有把目光从吴王妃脸上移开。

秋槿守在离门不远不近的位置，好让她听不清里头人讲话，但又可以随时听吩咐进去。里面的谈话声断断续续的传来，她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说了那样多那样多，到底有什么话是需要摒开她听的呢？一个念头忽然吓得她浑身一凛：她们的话本来就是她不该听的，她们是世代的贵族，当下的皇亲，而她呢，她是平民的女儿，是“下人”，她之前受到的一切厚待都来自于燕妃授予，若她想要收回，可以随时收回，她以往那些可笑的妄想都是她自己一厢情愿。
......真可怕啊，秋槿揉了揉自己的脸好让自己清醒一点，燕妃不是这样的人，她相信燕妃对她的种种证明她之于燕妃还是有所不同。
秋槿已经站得腿发酸，谈话仍没有结束，她慢慢贴近门缝，里面的情景和说话声透过缝隙泄露出来。
吴王妃：（与燕妃相拥，头深深埋在燕妃颈窝）这些年我没有一日不在想你......
......
秋槿离开门边，无力地靠在廊柱上。

晚间，吴王妃出宫，燕妃送到宫门，秋槿怀抱燕妃的披风远远地站在她们身后，看见燕妃送吴王妃上了马车，两人在夜色中再次拥抱，风鼓起她们的衣衫，轻薄的衣料在风中纠缠不清，难舍难分。

仙居殿

燕妃：小槿儿，有件事我忘了。
秋槿：什么事？
燕妃：外间桌子上给你留了几只蟹，你去吃了再睡。

燕妃：怎么了？这又没第三个人。快去吧，我让她们热了拿上来的，放凉不好吃了。

燕妃：你没吃？为什么不吃？
秋槿：（低头想了想）不会，而且也不喜欢吃。
燕妃：（站起身，走到外间，拿起一只蟹）又是不会，又是不喜欢，都没吃过，哪里知道喜欢不喜欢？
秋槿：（忙追上去，拉住燕妃的手）娘子，快放下，剥这个手多疼。（万般纠结，痛苦地把燕妃推着往回走）快睡吧。
燕妃：（站在原地不走）小槿儿，你知不知道这是我做的蟹，惯着你你还不领情是吧，你在我这儿还能作主了？你今晚必须把这些蟹吃了。
秋槿：（眼眶发热）娘子，这蟹我不该吃，你也不该惯着我，我......（画外音：我那么不识好歹，实在不配你那么对我）我不想再被人说闲话了。
燕妃：小槿儿，你啊，你的傻话实在太多了，有时候真不明白你在想什么。（说话间，已经将蟹剥好）吃吧，吃完睡觉。

蓬莱池

秋槿：那边风景也很好啊，不如我们去看一看。
燕妃：不去，那有什么好的，这里才是我千挑万选的最佳观景之处。
秋槿：（撇了撇嘴，轻轻哼了一声）
燕妃：（斜眼看着）我听见了啊。
秋槿：（忍俊不禁，胡乱笑倒在燕妃身上）
秋槿：娘子，吴王妃是你最重要的人吗？
燕妃：我们相识了快二十年，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秋槿：真羡慕啊。

燕妃：听说陛下就要回来了。

秋槿：宫里都传陛下过完夏就会回宫，今年的夏快结束了。
燕妃：是啊，总觉得今年的夏过得特别的快。

秋槿：娘子，行宫真的那么好吗？
燕妃：应该是挺好吧，我也没去过。
秋槿：（观察着燕妃的脸色）娘子应该很思念陛下吧。
燕妃：这么多年，都习惯了。

秋槿：娘子待会儿想吃什么，荷包鱼，好不好？再来一笼金乳酥。
燕妃：（嘴角弯起来）你做？
秋槿：（得意的）是呀。
燕妃：你如今厨艺大增，也能做这样复杂的菜式了，这都得感谢我对你的教导啊。
秋槿：（福身）多谢娘子教导。
燕妃：（捏一捏她的鼻子）看你这讨嫌的样！

秋槿：娘子，我们来翻花绳吧。
燕妃不动。
秋槿：娘子，这孔明锁我怎么都解不开，你帮我解一下吧。
燕妃看一眼，摇了摇头。
秋槿：（推窗）今日天气晴好，我们去蓬莱池放风筝？
燕妃翻身睡去。
秋槿手里拿着风筝，定定地看着燕妃躺着的背影。

承香殿回廊
承香殿宫女：相思病，这一定是相思病。
秋槿：相思病？她思念谁呢？
承香殿宫女：你这问题问得可真呆，还能有谁，只有陛下啰。
秋槿：陛下？可是，如果是思念陛下，怎么以前都好好的，到陛下都快回宫了才害病。
承香殿宫女：你不知道吗，陛下不回宫了，秋也要在行宫过。
秋槿：......是么。
承香殿宫女：我就跟你说过，宫里的女子没有一个是不思念陛下的，不说也许是因为太过思念了。等了整整一个夏日，陛下却没有如期而至，这份心情也可以理解吧。在行宫过一个夏天，现在又要过一个秋天，那么冬天是否真的还能再相见？如果我是娘子，我也会郁郁度日的。
秋槿：也许宫里绝大多数女子是这样的，可燕妃不是，我无比了解她，她不是这样的个性。
承香殿宫女：真是个木头脑袋啊，她是妃子，你是宫女，你到底能有多了解她？换句话说，如果她真的让你了解，你如今还用得着来这里问我她为什么会不开心？你自己想想吧。

仙居殿
真是个木头脑袋啊，她是妃子，你是宫女，你到底能有多了解她？换句话说，如果她真的让你了解，你如今还用得着来这里问我她为什么会不开心？
秋槿脑海里反复是承香殿宫女的这句话，她不得不承认她是对的，只是她太残忍，怎么可以赤裸裸地撕破她的幻想，证明她这整个夏天的妄念是不可能成真的。
回到仙居殿，燕妃不在，别的宫人告诉她，燕妃出去了，没说多久回来，她点点头，进内室发现桌面乱乱的，她着手收拾。桌上摆放的大多是书册信件一类，秋槿收着收着，突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展开其中的一封，从头扫一遍，又拿起第二封，第三封......她把信折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整齐地摆放在一侧。

燕妃回来了，又变成以前活泼的样子。
燕妃：小槿儿，我不在时，你在宫里做了些什么？
秋槿：（恍惚地看着眼前的燕妃）闲着没事，把上次没绣完的扇面绣了，娘子帮我看看吗？
燕妃：给我看看。不错啊，小槿儿，你怎么学什么都那么快，真聪明。
秋槿：娘子今日心情不错啊，看到娘子心情开朗，我也就开心了。
燕妃：小槿儿，我们要去行宫了，陛下下令要一部分妃嫔到行宫伴驾，我就在其中，你说高不高兴。
秋槿：高兴，娘子终于可以和陛下团聚了。
燕妃：等这个夏天结束，车就来接咱们了。这几日，你可要好好收拾咱们的行装。

没有等到夏天结束，燕妃忽然生了一场大病，太医看不出病因，也无法医治，只能开一些补气的药吊着燕妃的性命，燕妃日渐憔悴，气息一日比一日衰弱，秋槿一日不离地照顾她。
燕妃：（奄奄一息的）小槿儿，我是不是去不了行宫了。
秋槿：要去才行啊，听说行宫的秋天也很美好，一点都都不输夏天。
燕妃：（摇头）可是我好不了了。
燕妃：夏天好长啊，白天好长好长，怎么都过不完一天，小槿儿，还好有你，我最幸运的事，就是能遇见你。
秋槿：因为有娘子，这个夏天过得很快，人们都说快活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对不对。
燕妃：我？和我在一起有什么好的，我什么都不好，没人会真的在意我。
秋槿：说什么胡话啊，娘子是秋槿见过最好的人，好多人都在意娘子，真心喜欢娘子。
燕妃：（已经迷糊，微弱地摇着头）不是的，不是的......
秋槿背过燕妃，用湿透的袖子擦泪。

听说有一种秘法，服下道人给的帖子，两人可以换命，究竟成功过与否，无法考究，世间愿意换命之人少之又少。秋槿求来了这种帖子
秋槿：（看着床上昏睡的燕妃，轻柔地抚摸她的长发）答应我，不要忘记这个夏天。

嘉平五年 秋
行宫
皇帝：今年的夏天要格外冷些，多地有灾，所以秋季也不收获。
燕妃：可怜百姓，过了这个不寻常的夏天。
皇帝：你生的这场怪病大约也与这个夏天有关，后来是怎么好的呢？
燕妃：连太医也称奇，忽然就好了，还好赶在启程之前，不然就不能见到陛下了。
皇帝：还没问你，在宫里过得怎么样。
燕妃：因为陛下不在，所以每个夏季都过得特别漫长，对我来说，夏天真是最让人讨厌的季节了。
皇帝：（笑）日后都带上你，让你不再孤单。
燕妃：有陛下在，这个秋天我也能安然度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