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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树☆梨花雪‖四海盟约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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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盟约 第三章


IP属地:湖北1楼2022-09-21 08:49回复
    第三章
    北宋大观三年(公元1109年)。
    丹炉里的火已燃尽,黄栌书架也收拣过了,只略剩了几卷已褪了色的竹简,胡乱搁置在那儿。
    公孙胜伸过手去……取了那几卷古书,丢在一边的一只竹筐里。
    他转身回到案前坐下来,提笔蘸墨,铺开信笺,写道,
    “学究见字如晤……”
    他停下笔,不觉凝神。
    ……
    那时他前往郓城县东溪村晁盖庄上,告诉“生辰纲”之事,意在约请众人劫取。他正在前面厅上与晁盖叙话,殊不知吴用早已避在板壁后潜听,冷不防冲出,当胸揪住他的前襟,劈面喝道,“好啊,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你这个贼道竟游说众人去剪径。我已多时听得了!”公孙胜虽不怕,却吃他好一吓,待看清他眉清目秀的姿容,那小促狭的神气,不由得与他相对笑了。
    ……
    那时七人聚义,从容商议劫取“生辰纲”之计。然而吴用那里觉察,座中公孙胜一直凝视他侃侃而谈的样貌。他穿着一袭普通的青衫,戴着寻常巾帻,随意褊扎袖管,执一柄蒲扇。可是他通身月华样的光彩已然掩不住。他向公孙胜微笑道,“道长看呢?”
    ……
    那时是前往黄泥冈的清早。他与公孙胜相伴步出村店。他以手里的蒲扇在额前搭个凉篷,信口道,“是个好天儿呐。”也许他永远不会知道了,就是这句平平常常的慨叹,与他胜如这等霁日的姿影,便一直深驻公孙胜的眼里与心里。
    ……
    那时是在这下面的断金亭里。林冲愤起,一刀刺入王伦的胸中。也许只有公孙胜瞅见他不忍地稍为转过脸去。至今公孙胜仍记得,吴用被他轻轻握住的几根纤指冰凉冰凉的,微微战栗。
    ……
    曾几何时,他笑起来,黛眉弯弯、秀眸流睐的模样……以及后来,他面向众人,一率温慰有度的微笑……他向着公孙胜时,真挚而含蓄的笑容……
    ……
    以及他罕有的与公孙胜相争时,清泪潸潸的模样……只有公孙胜留意到,他独自凝眸的样子……他的一颦一笑、他的每一行止……甚而是他情绪上每一起伏……点滴动静……
    ……
    凡此种种,都仿佛由那空白的笺纸渐次浮显。
    公孙胜下笔,
    “学究,你曾经说过公孙胜是一个修行之人。可是这并不能阻碍我仍然不可遏制地爱上你。这样的事,我自知,比起前日与学究相论,那‘爱而不得’之罪,更要被学究引为咄咄怪事。但一直以来,便是自从与学究相识相交,已成为公孙胜惟一的情之所起、心之所向、身之所依。许是正因如此,我曾经深怪学究,怨责学究竟不能够体察我心……也有气苦不能够稍为享有来自学究的慰藉,以至不知所言、不知所行,不知喜怒之间……是学究何等宽柔相待,使我已明白,此错不在学究,只在公孙胜。是我以为毕竟不能够久留,而一向晦莫高深、无法坦承心意,使学究误会、带给学究困扰。事已至此,我深以为悔。然而公孙胜去意已定,请恕身不由己,惟盼有幸学究不为见弃,知我心意,以兹念记。今生有缘相会、无由相知……”
    公孙胜渐渐停了笔,怔怔望着未完的书信。他踌躇一时,团了那纸,扔进竹筐里,起身打开门。
    初秋的廖风习习,拂起他用木簪插束的散发,漂过他若有所思的秀逸面庞。
    在他微微低首,默默立地之时,葛袍飘飘而舞。
    公孙胜取了松文古定剑,并拂尘,荷包……等物,出门而去。


    IP属地:湖北2楼2022-09-21 08: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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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聚义厅上已备好筵席,为前番江州等事来的新头领接风。众人已济济一堂。
      吴用却仍在后面与蒋敬交待事务,又教吕方并小喽啰们将山寨凡钱粮、军械、物资,库坊……所有帐册,转入聚义厅左近新建的帐房。
      蒋敬一一聆听吴用的吩咐,一边道,“但请军师哥哥放心,俺必定尽心。”
      吴用微笑道,“小生早知贤弟之能。小生也是智量十分有限,之前诸事无非勉强为之,幸而贤弟来了,那小生就偏劳贤弟了。”一边又问了些他们初到山寨,一应可还习惯、到底有无不便等事。两人叙得很融洽。吴用又道,“我们去厅上吧。”
      蒋敬忙点点头。
      因头领人数增多,又加了几张条桌,一式排开,大家仍随意拣位置坐下,大吃大喝,勿分彼此,正是英雄那问出处、那管先来后到……一率呼兄唤弟,亲密无间,一片欢闹。
      座中蒋敬因与吴用近来搭得话多,自感熟近,又笑道,“军师哥哥,你尝尝这个蒸菱角。之前俺们离开黄山门时,陶哥哥特地从那儿塘子里尽行捞出来的。偏宋四郎见了,喜得连连道好食材,今次赶着做出来。”
      吴用已见那菱角比常日见的都要大许多,色泽鲜绿,依言剥了一个来吃,竟是甜爽可口,亦且蒸了之后,外皮软糯,内里酥脆,复合的余味无穷,又含蕴朝露的幽幽清香。旁边也有些人吃了,早不住声地喝采;有的已来纷抢,当作佐酒的小点心,最是合意不过。
      陶宗旺笑道,“还有得多呢。”
      吴用称赞了一回,又微笑问,“陶兄,我们山寨也能够养成这等好物么?”
      陶宗旺笑道,“军师,俺给你保证。俺们先前那黄山门,比起梁山,算啥啊。若是梁山,保管更好呢。”
      吴用微笑点头,又去品尝各样果品菜色。
      陶宗旺又道,“俺来后已和那宋四郎都商议好了。好巧他最爱下厨,见到俺更生喜欢!俺俩保管教兄弟们吃得顺心足意!敢怕是养得众家兄弟啊,往后筋骨强健、气力更甚从前、精气神儿恁好!”
      蒋敬笑道,“若是军师哥哥啊,便是越白皙、越来越美!”
      大家一发笑起来。
      吴用也笑了,一边向蒋敬道,“当兄弟你不是?”
      蒋敬直笑。
      欧鹏起身笑道,“军师哥哥,你吃了蒋敬这个小子敬你的菱角,俺也没得他恁么会取巧,便是这碗酒吧,俺先干为敬。”
      吴用还未曾答话,那些头领纷纷上前道,“喂,凭什么军师先喝你的!喝俺的、还有俺的,还有俺……”
      吴用只得一一应承。
      晁盖笑着上前道,“我众家兄弟,高兴是高兴,莫要浑学究喝恁么多酒。俺和兄弟们来饮!”
      众人笑道,“天王哥哥只是偏心——”
      满堂笑闹。


      IP属地:湖北3楼2022-09-22 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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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样时总算意兴阑珊,众头领仍依吴用的分派,辞出各归本职。厅里只剩了晁盖、吴用、公孙胜,林冲……几个还要商议些事。当值的小校来打扫残席。已有定规,这样厅上杂务,头领们也要轮班来做。吴用已脱了氅衣,只穿着细布交领袍,褊扎袖口,与小喽啰们一同各处抹擦归置,又取过扫帚。晁盖、公孙胜,林冲等人都来帮衬,又叙些话儿。
        公孙胜不经意道,“哥哥,贫道……意欲……回乡探母。”
        吴用停下来。
        一个小校道,“军师哥哥,我来吧。”接过他手中的扫帚。
        晁盖转向公孙胜,“老道,你这是?”
        公孙胜道,“哥哥容禀。贫道幼年辞家,游历江湖。原是蓟州老家中止有老母一人操持日久,贫道也应返家探望。”
        林冲也过来了。
        晁盖道,“这是人之常情。只是老道这一去,何时再回山寨,莫若就此将老母接来,早晚奉养,多少是好。”
        林冲在旁点头。
        公孙胜道,“多谢哥哥厚意。只是老母生性喜静不喜闹,闲常远远幽居已惯了。贫道家中也有些田产,老母自能料理。贫道只是返家探望一遭。至于归期……”他顿了顿。
        这时吴用才踱过来,“兄长。道长只是回家探母,行期自定,兄长莫要太挂怀了。”
        公孙胜默默低了头。
        晁盖听了,也点点头,“既然如此,也只得这样。老道,”他握了公孙胜的双手,“你说的是人伦之情,便是俺心里不舍、不教你去时,显得没义气。只望你这番去了时,早归为好。晁某在山寨专盼。再有,待明日做饯行筵席。”
        公孙胜淡淡笑了,“哥哥,你是重情义的人,贫道那里不动容。只是人世自有聚散,哥哥不需介怀。贫道……只在今日,就此去了,还望哥哥珍重。”又与林冲话别,转回头来。
        晁盖又与公孙胜久久拥抱,“老道,你如何说得恁地突然,教晁某等措手不及。”慢慢分开时,仍握住公孙胜的手,不愿松开。
        林冲在旁数次递眼色与晁盖,他都不觉,踌躇再三,只得开口道,“天王哥哥,俺们……也教道长与军师说些话儿……”
        晁盖听得,忙道,“是了,想必道长要走了,也与学究还有话儿说。”却仍立地不动,看那公孙胜与吴用二人。
        林冲轻轻叹着气,只得略挨近晁盖,低声道,“……天王哥哥如何恁般眼拙……莫非还看不出么,他们……”说着拉了晁盖,向公孙胜与吴用两个含混道,“军师,道长,你们好叙,林某相陪天王哥哥还去那边有事……”
        晁盖有些省过来,仍疑惑到底何样状况……吴用也有些怔住。
        林冲已携了晁盖自去,“天王哥哥,俺们去那里从容来说……”
        厅上只剩了两人,连小喽啰们也不知何时,都回避了。


        IP属地:湖北4楼2022-09-23 0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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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用且自奇怪。
          公孙胜也有些不知,他们一众人,闲常不动声色之间,到底如何看待他二人之事……是……默默祝福么……公孙胜在意外的恍然间,一时啼笑皆非,一时却感融融的暖意……原来所谓山寨,正如吴用所论所愿那样,真当是他们共同的家园……公孙胜总觉凄凄……越流连难舍……无非深憾而且怆然无已……
          吴用才道,“他们这是……这样的事也可以促狭……”
          公孙胜将他揽在胸前。
          吴用又是一怔,便和他紧紧相拥了。他感到公孙胜或轻或重的呼吸,因知他的难过,待要安慰,却眷眷难言。当此时,连吴用自己也辨不清所为者何……虽然迷惑不解,却与公孙胜默默相拥良久……后来他顺了秀眸,看到公孙胜腰间系着的一只荷包,只是随身之物,蜜合色的缎面,缀饰藕荷色的丝带与流苏,绣绘碧桃花枝,又有题字,“良缘”。
          吴用心里一动。他开口道,“你……哦,道长、道长就要登程,山寨里只我知的,从此……道长不会回来了……你把那件什物留下作个念记吧……”
          公孙胜和他慢慢分开。
          吴用望着他。许是……事到临头,他真的难以就此割舍……他们都是如此……
          公孙胜会意,感动萌生,向腰间取了那个荷包,“学究……”
          吴用握了荷包,重又和他相拥,犹豫已久,涩涩开口了,“你……可以不走么……”清泪涌出。到此时,他似是已明晰……又似是仍迷惑难解……不过他已知道,他实是不愿与公孙胜分别。
          许是……他已习惯了……公孙胜的存在……习惯了……有公孙胜常伴左右……朝夕相处……
          公孙胜见他这样,也渐渐恍然……他悲欣交集之感愈烈,终归情丝如炽,慢慢捧起吴用的面庞,“学究……你为什么……”
          吴用又道,“你别走……”他的泪水淌湿了公孙胜的指头。
          公孙胜吻上他的嘴唇。
          吴用只是本能的稍为退避,转瞬便何其温驯的迎上去,一边微微阖上秀眸……
          公孙胜爱怜般的、甚或是爱护般的,轻轻触及他柔软阴凉的双唇。
          吴用的清泪淌了公孙胜满脸。
          两人迟疑地分开。
          吴用哭泣道,“我……是不是……说得太晚了……对不起,一清,对不起……对不起……你那时说的,爱而不得之罪……我已明白了……”
          公孙胜轻轻摇头。他伸过手去……为吴用轻轻拂去泪迹,“没有。学究,不是你的错,珍重。”
          吴用轻轻点头,“一清,你也要多保重。”
          公孙胜重新和他相拥,低声交待,“学究,谢谢你,公孙胜何其所幸……应再无憾了……学究更毫无罪过。学究,便是没有公孙胜,你也要善自珍重,学究做得到的。荷包里有日后寻我之法,无论何时何地何种状况,只要学究还需要我,公孙胜会出现的,我保证。”一边勉为松脱吴用,转身而去。
          吴用握紧荷包,喊,“一清……”追出聚义厅正门,又停下来,怔望他散发葛袍飘飘的身影沿那漫漫的主路长阶去远,后来消失在郁绿的丛峦之间。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22-09-24 1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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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厅后,晁盖与林冲相互转过头来。
            晁盖仍诧异地问,“老道和学究?这是何时的事,俺为何不知……”
            林冲只得叹气。
            晁盖也叹道,“是俺疏忽了,对他们不够关怀。”又问,“敢怕山寨里,只俺一人不知?”
            林冲道,“许是……一个半吧。”
            晁盖不解的问,“一个就一个,那来的半个人?”
            林冲道,“哥哥有所不知,许是……军师本人之意也混沌不清。正所谓‘当局者迷’。”
            晁盖听了,即刻道,“既然如此,待俺为他俩说合,岂不是好?”
            林冲瞧了瞧他,“总要待到道长来日返回山寨再说吧。”
            晁盖听了,又点点头,“教头言之极当。”却看到吴用也转回后面来。
            晁盖与林冲都是一愣。
            吴用业已恢复平静,只是道,“兄长、教头。”顿了顿,“道长他……已经去了。”
            晁盖冲口道,“学究,你莫难过,老道不过返乡探母,多则不过耐得三五个月……”
            林冲暗暗扯晁盖的胳膊,被吴用看在眼里……
            吴用轻轻点头,“小生理会得,多谢兄长、多谢教头。”
            晁盖爽落地笑了。
            林冲伸过手去……拍一拍吴用的肩头。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22-09-25 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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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用又和他二人搭讪过,抽身离开,他的意思,本要独自回下处……却转过拱形的葡萄架,并不驻足,而是继续取道侧面的一条小径,又穿过列列垣墙、高低错落的屋宇,几级平台……之类,前面却是公孙胜的居所。他踱上前,先抚了抚围住院落的青篱,见那里面堂屋的门半开着,便轻轻启开篱门,沿折尺样的石子甬道,登上土阶,进入室内。
              他在黄栌书架前停下来,俯了身,向那竹筐内拣出之前公孙胜扔掉的纸团,慢慢展开。吴用一边席地而坐,背依着书架,专注的读那信,反复数遍。清泪扑簌簌不断滴落笺纸,打湿了那些墨迹,在密密麻麻的皱褶之间凝滞。
              吴用喃喃开口了,“一清,对不起,一清……原是吴用……太过混沌,不能够体察你的心意。可是……我对你讲过,吴用并非什么奢遮人物,不过山野村夫,一清何苦不直言呢?便是不能够天长地久,更需争一朝一夕,吴用又怎会深负什么使你‘爱而不得’之罪。”他叠好信笺,一边不禁回忆起与公孙胜相处的每一情形,他们相互叙过的话儿……事无巨细……吴用才有些省过来,凡他曾经泛泛劝慰公孙胜只管离开的那些言语,何尝不是在不觉中的自我安慰呢……但确实是此刻他才深深体会、感同身受,那些言语对于公孙胜的伤害……而仅仅一日之前、直到公孙胜离开的前夕,他还只当是公孙胜不通情理、喜怒无常,专门找茬儿……他在无意之间,蹂&躏这样刻骨铭心的爱恋,还自诩为隐忍与宽宏……吴用泪水涟涟……
              吴用取出那个蜜合色的荷包,打开来,拣看里面的什物……又重新放好……
              他就倚坐在这里,尽情流了好一阵泪,平静下来后,揩净了泪迹,向衣襟里搁好那信笺与荷包,起身踱出来,依次关好房门与篱门,先回到下处妥贴放好公孙胜的信与那只荷包,便依例去山寨四处巡看。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22-09-25 1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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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宗旺在一处山凹笑搭讪,“军师。”
                两人踱到一处。
                陶宗旺抚着那筒车道,“山寨里地势高峻,水源丰富亦且湍急,这件正是十分得其地利之便。(高中地理达人……)俺才看了各处,都是加板后的高转筒车,这般灌溉,再无不妥,都是军师捭划的?”
                吴用微笑道,“嗯……是小生因少时在江州居住,对这般因水利得便的器械略知一二。俺才想着,既是陶兄来了,小生再也不用班门弄斧了。”
                陶宗旺笑道,“军师莫谦了。这个已十分好了,又方便俺往后种地浇园。军师竟这般智慧,又会带兵、想不到也省得这些,俺打从心眼儿里佩服!”一边向前伸了大拇指,朴拙真忱。
                吴用微笑了。
                陶宗旺因高兴,和他在山前立地,大谈往后如何开拓梁山农事,保管再无饥馁等等……正说得有兴,忽见李逵一路哭将来……
                陶宗旺忙问,“铁牛兄弟,你这是作何?”
                晁盖等一众头领也跟着奔过来了。
                晁盖一边喊,“但有话儿好说!何苦又罗皂学究……”
                李逵那里理会,直哭到吴用面前,坐在地上道,“干鸟气么!这个山上养爷、那个山下看娘,偏生俺铁牛是从石头缝里生出来的咧!”
                吴用好言安慰他,又问他何事。
                李逵道,“俺只有一个老娘,还在沂水县老家里。俺原是打死了人出来的,家里还有一个哥哥,却是在地主家做长工,养娘如何济事!俺也要回家取俺老娘来山寨,好歹多吃几块肉!也是老娘从未享过的福。”
                晁盖道,“学究,却才原是晁某不教这铁牛下山去,他才来扰你。”
                李逵听了,更是坐地大哭。
                吴用安慰了他,又问晁盖,“兄长,你如何不教李逵兄弟下山取他老娘,没得惹他伤心。”
                晁盖道,“并非俺不通情理。只是这个铁牛的一番所为,学究还未曾亲眼见到,便是个也肯看顾兄弟的人,逢着发起性,不分皂白,胡乱砍起人来,又最喜饮酒赌钱,那里顾些首尾!我因见他行事太似个没头神,如何敢放他独自下山。待要教人陪他去,又实在没人禁得住他。莫非俺亲自跟他走一遭!”
                李逵大哭不依,“天王哥哥也恁般瞧不起人!哥哥若这般说时,俺铁牛此番若得下山,保证不喝酒、不赌钱,也不发性杀人,你若不信时,俺把两个斧子都撇下,给哥哥做证见!只要哥哥教我下山取娘!”
                吴用才道,“兄长,听你说的,李逵兄弟只是爱闯祸,这般下山确是不当稳便……”
                他的话还未完,李逵高叫起撞天屈,只管坐地哭喊得震天价响,“军师哥哥怎么也只欺侮俺!”
                吴用只得道,“李逵兄弟你快别伤心了,且听我说,原是你天王哥哥为你好,忧你闯祸,才不准你去。你若保证不闯祸时,取娘是正当的事,如何不允。”
                李逵听了,即刻破涕为笑,翻身趴在地上,向吴用连连拜道,“俺就知哩,军师哥哥你浑似个娘娘样范儿,就以定有个菩萨心肠!你对俺铁牛最好了!天王哥哥你也放心,俺此番前去,必不闯祸,只取了娘就回山,一些儿不在外面晃荡!”
                彼时众头领被他一顿闹,都有些头昏脑涨,正一筹莫展,现在又见他如此,都指他又是气来又是笑。
                晁盖也笑道,“既是你菩萨般的军师哥哥准了你,你这番便去。只是我铁牛兄弟,你也说话算话,绝不可闯祸,离了山寨,你只身在外面,不是耍子。”又专为嘱咐,“再不可乱杀无辜。”
                李逵把那颗黑炭样的大头连连点得捣蒜一般。
                吴用又交待了他一些话,代为整了整他乱七八糟的衣襟,眼看李逵大踏步奔下阶,风风火火地去了。


                IP属地:湖北9楼2022-09-26 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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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将晚时,吴用才回到下处,坐在拱形葡萄架下,暂且取邸报翻阅,郭盛来报,“军师哥哥,朱掌柜来了。”吴用起身,已见朱贵转过来,向前行礼,“军师。”
                  吴用忙问,“贤弟,这早晚怎么亲自过泊来了,莫非有事?”一边请他在石阶上坐。
                  朱贵道,“原是小弟扰到军师休息。却才因见李逵兄弟过泊去,经过店里,俺问了一嘴。他告诉返家取娘。俺自想着,他是个不当稳便的人,若不教他去时,他又不依;若教别的兄弟跟他去时,也是不妥。军师有所不知,小弟与那李逵同乡。他家住在沂州沂水县百丈村,小弟的家……只在县前开个酒店,两向相去不过十几里远。俺少时常去那村里讨赊钱,也认得他哥哥李达并他老娘……俺的意思,与李逵兄弟一同去,于路也熟悉些,以保无虞。只是还未禀明军师,不能够擅专。待要教那李逵等我一时,奈何他不耐烦已先行了。小弟这才上山来,望请军师裁处。”
                  吴用听了,先教他一同坐在石阶上,才道,“贤弟,难为你热肠替他想着。我也知那李逵是个没高没低的人,如何稳便。只是他性子又不好,连戴宗之前在江州与他恁般交熟,也禁不住他,提起他只是头疼。我正要留他在山寨日子长了,耐性教导。他此番执意下山,我也是不得已才教他去了,那里放心。可是我怎生教贤弟和他去消磨。亦且你原说是在那县里犯了事,才来山寨的,虽然过去已久,但你此番回家,也还是有些犯险。”
                  朱贵道,“军师不必忧心,小弟既有这主意,凡事自有处置。军师既说了并不放心那李逵,小弟这就动身赶上去,保他无虞转回山寨。”
                  吴用和他握了手,“那贤弟一路也要小心为是。若真当有事,不可勉强,早回山寨告诉我便罢。”
                  朱贵点点头,“多谢军师,小弟都理会得。”他顿一顿。
                  吴用问,“贤弟还有何事,只管直言。”
                  朱贵这才道,“我这趟是瞒着……小七的……并未曾明白告诉他。望请军师,若是他问起我来,也要待我去远了,再和他说。并非有意藏头露尾。实是我有些忧虑他一旦得知,必定追上来,反而连累他……”
                  吴用点点头,“贤弟说的,我已尽知。”又问,“贤弟,你这一去,我也要派一位别的兄弟暂且在店里支应。依你来看,那个合适?”
                  朱贵听了,答道,“那就石勇吧。小弟见石勇兄弟待人最是和气,行事也省得思前虑后。”
                  吴用点头道,“贤弟言之极当。”


                  IP属地:湖北10楼2022-09-27 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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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贵与吴用谈得妥贴后,才下山来,见阮小七在金沙滩前候着,正与杜迁、宋万两个闲聊。
                    阮小七一见他,忙笑喊,“哥哥!”奔上来,“哥哥要回店里么?”
                    杜迁与宋万两个相顾都笑了。
                    朱贵先和杜迁、宋万相互搭讪,才和阮小七一同在渡口上船。
                    阮小七一桨荡开,照例和他叙些闲话儿,“哥哥,你的事说好了?到底什么事,要哥哥亲自过泊来说。”
                    朱贵答道,“并没什么。原想只教八月他们来回话,遮莫无事,我也就过泊来逛逛。”
                    阮小七笑道,“哥哥却才将船过来时,并不是这么说的哟!你分明说你有重要的事要向军师禀报,还说不要我陪着……”
                    朱贵道,“小七你这是盘问我么?”
                    阮小七一愣。
                    朱贵道,“我不过来禀报事情,很奇怪么?值得便‘打破砂锅问到底’。”一边向他笑一笑,“好了,咱们别说这个了。”
                    阮小七见他这样,便也不着意了。
                    倾刻已至水亭。
                    两人在不约而同的沉默时,一起望那檐下,一列朱灯摇曳。
                    时已傍晚,幽蓝的暮色笼罩朦胧灯影,其后茫远的背景里,芦苇荡“呼呼”摇曳,珀色的弦月已升上水天交界的边际。
                    朱贵道,“到了。”
                    阮小七才回过神,笑道,“哥哥,你好好儿歇息,明日俺们再叙。”
                    朱贵起身,在越见深沉的夜色里,向他温和地笑笑,可是没有答话,轻捷跃上水亭。他秀颀的身影消失在轩窗那边。
                    明明与常日并无二致,但阮小七总觉那里有些异样。他把着桨,思索着——偏生他最不惯思索,反而添了些没来由的烦恼,转了那船,往对岸划过来,回到水寨,虽然躺倒——却没有如常的那样便睡。阮小七把双手垫在脑后,睁着眼望着房椽,思忖着——实际只是莫名地烦恼着。好歹巴到窗格蒙蒙发白,他便起身,踱到外面,见满泊冉冉雾霭飘荡,远处微微显出群山的影子,真似云海里漂渺的仙境。
                    这样时令,还未到日出。
                    阮小七摇了船,穿过团团涌动的白雾,一径划来对岸的水亭。


                    IP属地:湖北11楼2022-09-28 0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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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般静谧爽凉的清晨使他的心情很快大好。他开始想,许是自己神经大条,本来朱贵好好儿的,那来异常……那他这样一大早划过岸去,又没见号箭,总得有个好理由……阮小七搁了一只桨,有些纳闷儿的抠着下巴,一时又猛省,划去就划去,难道他阮小七行事还需要什么理由吗……不过,他又转念,因为他艰涩的思索一番、或不如说只是苦恼一番,可恶的是不知怎的,越来越觉着还是需要一个起码说得过去的理由……他越觉这太奇怪了!大约从何时起,他只能盼望那号箭……怎么啦!难道他不可以大方去店里乱逛,亦且明明儿的,朱贵恁么和和气气,又不会以此将他怎么样……
                      阮小七握了桨,一时什么也不想了,算是一鼓作气,划到水亭下,一眼见那轩窗紧闭。
                      他张张嘴,先喊……“八月!”
                      小喽啰八月从另一头远远的拐角处奔来,蹲在窗前狭窄的廊道上,“是七哥。你……恁么早,怎么有事?”
                      阮小七仰头问,“哥哥他……还在睡么?”
                      八月道,“你是说掌柜的?”未免看看阮小七,“原来七哥不知呀,掌柜的昨日已走了。说好了,教俺们等着石勇头领来料理店里的事。”
                      阮小七一听,愣住了,“哥哥走了?昨日?”不禁嚷道,“这怎么能够?昨儿天擦黑时,是俺送哥哥回来的呀。他……”
                      八月点点头,“是呀。掌柜的回店里,交待了俺们,就走了。”
                      阮小七忙问,“哥哥去那儿?”
                      八月道,“只说有事返家一趟,过几日就回来。”
                      阮小七更是惊异,“哥哥他从来都是山寨之人,那里还有什么家!这不是屁话么!俺才不信!”
                      八月因见他急怒之势,那敢再招惹,问,“七哥还有事么?”
                      果然阮小七骂道,“有***!”想也没想,即刻回船,恨不能长个翅膀飞上山去,登时见到吴用问个清楚明白,到底之前朱贵和他说了啥……不想才抵岸,见一帮水寨的小喽啰在那里纷纷喊,“好了,七哥回来了!”原来是石勇,本来要过泊,但那帮小喽啰没有阮小七的吩咐,都不敢贸然派船。石勇只怕耽搁时辰,正要走开去那边寻阮小二、阮小五等人,绕远路渡泊。
                      石勇忙道,“小七兄弟,原是军师吩咐俺,替朱掌柜看几日店,你……”
                      阮小七恼怒的嚷,“屁!”
                      大家都不知何事。石勇也是一愣,仍笑道,“小七兄弟,一大早的,谁惹你了?敢是那里不快意……”
                      阮小七气无所出,闷闷的,只教小喽啰划船,送石勇去。他才要上山,却在兵营前又逢上杜迁与宋万,忽想起来,忙上前问,“你们两个,可知哥哥他……哦,我朱贵哥哥有个家么?他……怎么回家?他常回家么?还是有甚事才回家?”
                      杜迁与宋万见问,相互看看。
                      阮小七那里耐烦,大叫道,“你们快说嘛!有什么不好说的!老子平生最恨恁地藏藏掖掖急杀人!”
                      他两个见阮小七不肯罢休,只得你一言我一语,与他备细来讲,
                      “最初朱贵兄弟才来梁山,他该是……才二十岁吧。那王伦哥哥……哦,王伦呢,并我二人也问过他的事。他那时年少,但有话还肯告诉。这些往事,想是朱贵兄弟以后也不愿再多讲。他原是沂州沂水县人,家里就在县前开了个酒店,也算得富裕,日子颇过得。可是连朱贵兄弟自己也不知,他的身世到底是怎样。传言他的娘生养他时,未足月便流产……街坊邻里都知些个……但后来朱贵兄弟便恁地出生了……因此上,他从小就被说成是朱老爹在外面与野女人鬼混生的孩子,也有人说,朱老爹是被外面的野女人骗了,甘愿当绿毛忘八,替野汉子养孩子……”
                      阮小七听了,忙问,“老娘流产没有生孩子,便是老爹在外面养野女人生的孩子,也还有些说头儿。为何又成了野汉子和野女人生的孩子呢?”
                      两人纷纷说道,“便是朱贵兄弟生得与他家里人,竟没一个相似,越长成越见是这样。莫说那朱家人,你看朱贵兄弟,是那村坊之人的样子么……他就算开酒店、做强盗,谋财害命……永远是生成的玉枝儿一般好模样,行事说话儿,都自有样范儿。俺们呐,在江湖上恁么多年,也只见柴大官人是这个格范。他那乡人以定都有些疑影儿。”
                      阮小七道,“虽然这样,就骂哥哥是野汉子和野女人生的孩子么……”
                      二人叹道,“最初,他的老娘很是爱惜他,总和人分辩,流产是谣言,朱贵便是她亲生的。朱老爹也很宠他,不管外面人如何说,都不恁么理会。后来老娘又生了他弟弟朱富……这个朱富,与小七一般年纪,生得与他爹一个模子刻的。从那时起,朱老爹就有些薄待朱贵……自打老娘去世后,朱老爹的身体也没从前硬朗了,人也老了,脾性也变坏了,做事越来越糊涂,对小儿子越来越偏袒。朱老爹把家里的酒店交给朱富料理,只教朱贵在店里帮工。他又是给朱富请师父,教习枪棒武艺。这父子俩贪财,朱老爹给朱富娶了近村上官大户家的女人。这个媳妇整比朱富大上十几岁,朱老爹就是贪图她的家产。后来朱老爹也死了,这个朱富却被她媳妇算计,赌桌上把自家酒店输给了小舅子,也就是上官氏的大弟弟。谁知这个上官大郎根本意不在朱家酒店,他要的是……朱贵的人。”
                      阮小七惊住了。
                      杜迁宋万继续道,“上官大郎要朱富把朱贵送去他那里,供他摆布够了,就归还酒店,赌账一笔勾销。”
                      阮小七赶紧问,“那后来呢?”
                      两人叹气,“朱富就死皮赖脸哀求朱贵。这个朱富,人称‘笑面虎’,单从他为人最是伪善惫赖上来。明里花言巧语,暗地那管你死。朱贵答应了朱富,他去了上官大郎那里,受尽侮辱、生不如死。朱贵忍无可忍,手刃了这个腌臜畜生,又把他碎尸榨油……他将上官大郎的头颅埋在后槽,被那个上官婆娘偶然发现。朱贵这才潜逃在江湖上,之后上了梁山,与我等结识。”
                      阮小七听了,气得毛发倒竖,一头业火直窜上来,登时怒吼道,“这样说,他的那个死老爹在世时,偏心朱富;老爹死了后,朱富又恁么害他!那他还回什么家!他疯了么!遮莫如何,俺都得拉他回来!”也不顾什么,转身撒腿就跑。
                      宋迁与宋万齐齐吃那一惊,却唤不住他。


                      IP属地:湖北12楼2022-09-29 0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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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小七在半山的校场撞见吴用,忙叫道,“军师哥哥,俺正一地里寻你!你怎么就教哥哥他去了!”一边上前拽住吴用的袖袂。
                        大家见他来得势头却猛,都不知何事。林冲、秦明、花荣、黄信、穆弘、欧鹏,马麟……等围上来。
                        吴用先教众人散去,才问阮小七,“小七问的是你朱贵哥哥?”
                        阮小七一头大口大口喘,一头忙忙的点头,“你知不知哥哥他……他那老家,都是些说不来的鸟事!哥哥他怎能……”喘息略平,将才刚杜迁宋万所言只讲了个大概。
                        吴用听了,“之前我确是不知这些……”
                        阮小七便问,“那你怎么教哥哥回家呢?”
                        吴用就将朱贵自请去看顾李逵等事告诉他。
                        阮小七听了,更是跌足大叫,“莫说哥哥他恁地和声和气儿的人,怎生禁得住那个黑炭头!他自从上梁山,就一直在店里料理,那离开过山寨,他家里那个驴兄弟,又害过他!这桩桩件件,哥哥他那里消受……俺要赶上去拉他回来!”一边拽着吴用,“军师哥哥,你就答应俺嘛!再晚些就来不及了。”
                        吴用想了想,“小七,你听我说。其实是你朱贵哥哥教瞒着你的。他是好意,忧你跟上去,反遭连累。小生的意思,他原是个稳妥的人,不比山寨里别个没头神的兄弟。既然他做定这般主意,就自有措置。小七你不当辜负他一片心。”
                        谁知阮小七听了,更是一片声的闹起来,“他这是什么一片心!做什么藏掖,怎么只当俺是外人么!他只知他的一片心,就不知俺的一片心!哎哟,俺只胡沁这些做什么!军师哥哥,俺求求你,俺若是不去赶上哥哥,俺就活不成啦!俺实在不放心、又想不通!不放心、想不通……想得俺头都疼起来了!”
                        吴用见他如此,只得道,“既然恁地,你这趟去也好。只是小七,你是去看顾你朱贵哥哥的,纵然赶上他,好好儿和他说话儿,不可又犯急。你们都要小心行事,不可莽撞。”一边叹气,轻轻摇头。
                        阮小七连连点头,“军师哥哥说的,俺都理会得。俺心里有数,以定对哥哥他好!”
                        吴用伸过手去……抚一抚他的肩,“去吧。”
                        阮小七应着,忙忙飞奔而去。
                        这里吴用另教人知会阮小二、阮小五两人,暂且兼管正南水寨。


                        IP属地:湖北13楼2022-09-30 08: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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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荣过来了。
                          吴用才转过身,“贤弟有事?”
                          花荣道,“并没有,因见军师哥哥被他们罗皂,不得安宁。哥哥坐一时吧。”
                          吴用点点头,和他一同在校场边的一块山石坐地,看那兵士操练。吴用问了他一些话,又打量他。
                          花荣肃着一张小圆脸儿,仍如常日,不见一丝笑影,不过神气舒展,已不似前些时那般直眉愣眼之状。
                          吴用只作不觉,用手中羽扇指那一处山巅的横圭木亭,“贤弟,你看。你来了这许多时,还未曾去过那里……”
                          花荣答道,“嗯。军师哥哥,那是什么……”一边唤了个小喽啰,“哥哥,俺才教他们拿水来。”接过小喽啰奉上的水袋,又呈给吴用。
                          吴用谢了他,接着才刚的话头,“并没什么。因见贤弟今日精神很好,忽想起来邀请你一同去逛逛。再有几日,那里的菊花开得却好……贤弟,你有所不知,这山寨地域广博,一座山,时气竟有不同。比如我们坐地这里,还很和暖,是夏末的情致,那边却已先入秋了……”
                          花荣听着,朝他转过脸来。
                          吴用微笑,“是不是很有趣?只要时机合适,这山上能看四季呢。”一边执着那皮袋,喝水来着。
                          花荣点点头,“军师哥哥说得是。”他向吴用淡淡笑了,“军师哥哥,你……真好。”
                          吴用用羽扇扑了扑他的肩。
                          花荣张张嘴,道,“小弟……愿陪哥哥看四季……”一边却又渐渐敛住笑容,沉思。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22-10-01 1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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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朱贵离了梁山,兼程抵至沂水县。
                            联接城门的一条街上人来人往,是这县里最为热闹之处。
                            远远就见朱记酒楼的幌子飘扬,占尽地利,客人络绎不绝,生意兴隆。
                            朱贵踱进店里,默默望着柜台后,正低头扒着算盘珠子的朱富。他比起先前并无多少变化,无非更其肥头大耳,仅从露在柜台上方的半截身子就隐见大腹便便……蓄了一些杂须,穿着大衫子,习惯性地堆着笑。
                            有食客搭讪,“朱掌柜。”
                            朱富抬起头,本来几欲成了定式的笑容,更堆起一团团肉骨朵儿……这是很高明的皮笑肉不笑,谄媚的神气,因为他肥嘟嘟的面庞,咪咪眼儿要挤成一条缝了,硬是教人对这般讨好的假笑很受用,他忙道,“您走好、走好啊!招待不周,小人惭愧!”一边打着“哈哈”,直等着客人满意而去,才收敛了些夸张之至的笑,正要重新低下头,却浑身一震,连那假脸一样的笑容一丝也没了。他胖大的面庞,从各处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油汗……朱富目瞪口呆,“你……哥哥……哥……”
                            正是朱贵在他的面前立地。
                            朱贵没有答话,冷冷地上楼去了。
                            朱富好半天才回过神,慌得赶紧向那伙计交待了几句,跟着奔上楼,差点儿一脚跌空。他一边喊,“哥哥……哥哥!你回来了……你……”
                            兄弟二人来到一间僻静的房里,正是平日朱富在店里用作休息之所。
                            朱富从背后阖紧了门,“扑嗵”跪下,“哥哥,你这么多年在那里?哦、哦……哦,听得说你多时上梁山做了强人,那个传言中的梁山贼人,‘旱地忽律’朱贵真的是哥哥么!俺一直在四处打听你……”
                            朱贵在他面前立地,略俯首打量他。他看出朱富在发抖,又是鄙夷又是悲凉,徐徐开口了,“是。我上了梁山,做了强人……这不是很合你的意吗……朱富?但你没有想过我还能回来……”
                            朱富抬起头,“哥哥……你不要恁么说……俺早知你恨我、恨老爹,恨俺们全家……可是、可是……哥哥你听俺说,俺早就想跟哥哥说了,当年老爹他、俺们这个家对哥哥不好,这都是以往的事了,便是俺也并不省得!如今只说老爹死了恁么多年……之后的事,全是俺的错!是俺不成器!是俺糊涂!是俺混账!俺千不该万不该把咱家酒店输给上官那个****!俺也不知他要哥哥去,到底会如何?俺那时就想着俺不能没了俺朱家这个酒店,这是俺朱家的命根子!直到俺求告哥哥去后,得知哥哥杀了那个厮……俺才知是俺害了哥哥……是俺……”他一边有些哽咽了,用肥厚的拳捶了捶地面,“自那之后,俺休了那个上官家的婆娘,发誓和他家再无瓜葛!这些年,俺又娶了一房老小……俺也恨自己为什么要害哥哥、害得恁么惨……俺也不知怎生……”
                            朱贵怔望着他,又沉默下来。朱贵是了解这个弟弟的,贪婪、自私,虚情假意……惟利是图……从小被老来糊涂的老爹溺爱……使他早已失去了分辨宽厚仁义的能力……因此他把拥有的一切看作理所当然,家产、酒店、仁爱的师父、合心合意的老小,舒舒服服的日子……包括温柔宽和的哥哥……因此,他会在不慎之间,轻易输掉了赖以存活的全部家当;他也会想拿回这一切,哭求朱贵去为他承担所有……他会内疚他对朱贵的所做所为;但他仍会哭求朱贵做回一个何等温和体贴的好哥哥……
                            朱富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我省得哥哥对我的好!从小哥哥就让着我,不和我抢肉吃、抢好物件;不和我争家产……哥哥为了我,答应与那上官家的厮……哥哥为我杀了人……这些我都省得……我恨我自己……可是……哥哥,你不要生我的气,俺是你的亲弟弟……现在哥哥你回来了,只要哥哥你说,俺以定报答你……哥哥……”
                            朱贵略低下头,喃喃道,“亲兄弟……吗?”
                            朱富一怔,忙道,“哥哥,你不要恁样!俺从小就省得,哥哥对俺最好……那年……***的时候,哥哥说的话,俺永远都记得。哥哥说,‘娘您闭眼吧,以后阿贵替你看顾弟弟,咱俩是亲兄弟……’娘摸着哥哥的头,叫着,好孩子……这才闭眼……自那时起,俺明白的,老爹喜欢俺,那都是因为哥哥处处忍让、处处看顾!俺一直都省得,在这世上,只有哥哥对俺最好!哥哥……”
                            朱贵含了泪,他叹口气,“是呀……是因为娘……娘告诉我,我们是亲兄弟……娘要我们和和睦睦的,她才走得安心……娘对我最好了……”一边哭了起来。
                            朱富望着他,爬着凑近,揽住朱贵的双腿,哭道,“哥哥,你别伤心!哥哥……俺发誓,往后俺对哥哥好。”
                            朱贵平静下来,“你起来吧。”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22-10-02 1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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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朱贵离了梁山,兼程抵至沂水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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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远就见朱记酒楼的幌子飘扬,占尽地利,客人络绎不绝,生意兴隆。
                              朱贵踱进店里,默默望着柜台后,正低头扒着算盘珠子的朱富。他比起先前并无多少变化,无非更其肥头大耳,仅从露在柜台上方的半截身子就隐见大腹便便……蓄了一些杂须,穿着大衫子,习惯性地堆着笑。
                              有食客搭讪,“朱掌柜。”
                              朱富抬起头,本来几欲成了定式的笑容,更堆起一团团肉骨朵儿……这是很高明的皮笑肉不笑,谄媚的神气,因为他肥嘟嘟的面庞,咪咪眼儿要挤成一条缝了,硬是教人对这般讨好的假笑很受用,他忙道,“您走好、走好啊!招待不周,小人惭愧!”一边打着“哈哈”,直等着客人满意而去,才收敛了些夸张之至的笑,正要重新低下头,却浑身一震,连那假脸一样的笑容一丝也没了。他胖大的面庞,从各处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油汗……朱富目瞪口呆,“你……哥哥……哥……”
                              正是朱贵在他的面前立地。
                              朱贵没有答话,冷冷地上楼去了。
                              朱富好半天才回过神,慌得赶紧向那伙计交待了几句,跟着奔上楼,差点儿一脚跌空。他一边喊,“哥哥……哥哥!你回来了……你……”
                              兄弟二人来到一间僻静的房里,正是平日朱富在店里用作休息之所。
                              朱富从背后阖紧了门,“扑嗵”跪下,“哥哥,你这么多年在那里?哦、哦……哦,听得说你多时上梁山做了强人,那个传言中的梁山贼人,‘旱地忽律’朱贵真的是哥哥么!俺一直在四处打听你……”
                              朱贵在他面前立地,略俯首打量他。他看出朱富在发抖,又是鄙夷又是悲凉,徐徐开口了,“是。我上了梁山,做了强人……这不是很合你的意吗……朱富?但你没有想过我还能回来……”
                              朱富抬起头,“哥哥……你不要恁么说……俺早知你恨我、恨老爹,恨俺们全家……可是、可是……哥哥你听俺说,俺早就想跟哥哥说了,当年老爹他、俺们这个家对哥哥不好,这都是以往的事了,便是俺也并不省得!如今只说老爹死了恁么多年……之后的事,全是俺的错!是俺不成器!是俺糊涂!是俺混账!俺千不该万不该把咱家酒店输给上官那个****!俺也不知他要哥哥去,到底会如何?俺那时就想着俺不能没了俺朱家这个酒店,这是俺朱家的命根子!直到俺求告哥哥去后,得知哥哥杀了那个厮……俺才知是俺害了哥哥……是俺……”他一边有些哽咽了,用肥厚的拳捶了捶地面,“自那之后,俺休了那个上官家的婆娘,发誓和他家再无瓜葛!这些年,俺又娶了一房老小……俺也恨自己为什么要害哥哥、害得恁么惨……俺也不知怎生……”
                              朱贵怔望着他,又沉默下来。朱贵是了解这个弟弟的,贪婪、自私,虚情假意……惟利是图……从小被老来糊涂的老爹溺爱……使他早已失去了分辨宽厚仁义的能力……因此他把拥有的一切看作理所当然,家产、酒店、仁爱的师父、合心合意的老小,舒舒服服的日子……包括温柔宽和的哥哥……因此,他会在不慎之间,轻易输掉了赖以存活的全部家当;他也会想拿回这一切,哭求朱贵去为他承担所有……他会内疚他对朱贵的所做所为;但他仍会哭求朱贵做回一个何等温和体贴的好哥哥……
                              朱富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我省得哥哥对我的好!从小哥哥就让着我,不和我抢肉吃、抢好物件;不和我争家产……哥哥为了我,答应与那上官家的厮……哥哥为我杀了人……这些我都省得……我恨我自己……可是……哥哥,你不要生我的气,俺是你的亲弟弟……现在哥哥你回来了,只要哥哥你说,俺以定报答你……哥哥……”
                              朱贵略低下头,喃喃道,“亲兄弟……吗?”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17楼2022-10-02 1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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