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前夕十二月五日的那天傍晚九点多一刻时，在浓雾笼罩的欧利蒂丝区港口，有一个男人正从街道另一端的阴影区域里走过来。他手上抱着一个塞得很满的袋子，显然是出自哪家这个时间还在坚持营业的杂货店，里面装着的或许是一些他的妻子在他上班前嘱托他带回家的东西。当他从黑暗里走到一排路灯投射出的黄色光圈中时，可以看出他的神色十分紧张，以至于街边偶尔从他身旁经过的几个人影都会引起他的关注，并投以神经质的审视目光。
所幸由于今晚恶劣的天气，街道上的行人并没有多少，这才使他得以安下心来。在经过一个僻静的路口时男人的脚步一顿，这是他平时习惯走的一条近路，只要从这里穿过这条幽静的小巷，就能更快地抵达家中。不过今晚他只是在漆黑一片的小巷前犹豫着驻足片刻，便选择了走远处那条看上去相对安全宽阔的街道，穿过一个不小的公园绕路回去。
此时飘荡在街头的雾已经下的很大了，浓雾如同一个笼子，朦朦脓脓，若隐若现，把街边的楼层，树木完全都笼罩在内。男人仔细听着，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围绕在自己周围。在这样静谧的安全环境中，他稍稍松了一口气。
当他走到公园正对着码头的出口时，突然听到了不知从哪里传来些许轻微的怪异声响，这使他原本放松下来的精神再度紧绷起来，将目光投向空旷的四周。他已经走到了公园边缘的广场中央，一棵用于圣诞节装饰的高大圣诞树和耶稣圣婴诞生的景观模型已经早早地被摆放在这里，不过直到晚些时候上面装饰用的彩灯才会被点亮，因此这里的能见度没有比街道强上多少，但他还是能透过迷雾勉强看到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坐在圣诞树旁的长椅上。
他有些神经衰弱地下意识把手摸向口袋，然后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那人似乎没注意到他的靠近，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处。
当他与那人离得很近时，总算看清了此人是一个身形瘦削的年轻人，穿一套略显单薄的连帽风衣，罩在头顶的兜帽将他的半张脸隐匿在阴影之下，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是他兼具亚洲人外观的英气面庞，以及那双十分吸引人的蔚蓝色眼睛。他的年龄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应该只是某个和朋友相约在这里见面的叛逆青年学生——这个发现让男人即将到达极限的脆弱精神安定下来，并且在心里暗笑了一句自己草木皆兵。
当他与那年轻人擦肩而过的时候，那双好看的蓝眼睛似乎向他投以短暂锐利的一瞥，可当在他隐约察觉到这一点后再回过头去，那个年轻人又似乎只是百无聊赖地坐着，盯着没有亮灯的圣诞树发呆而已。
男人快步走过空无一人的广场，隔着宽敞的街道看到了对面的一排没有亮灯的商店街，就在这时，他听到有脚步声从他的身侧传来，然后一个冰冷而极具威慑力的东西随即抵上了他的后腰——“闭上嘴向前走——如果你试图发出警讯或做任何有威胁性的举动，你不会有机会为此而感到后悔的。”
刚要出口的尖叫被这番威胁硬生生压了回去，他只得顺从地按照对方的示意走进附近一条狭窄的小巷里，他注意到这条巷子只有一个出入口——各种意义上的绝路，男人的心绝望地沉到了谷底。
站在小巷尽头的黑暗里的是个与一路上押着他的两个黑衣人穿着相同风格服饰的矮个子，面容被一顶饰有暗红色绸带的黑色礼帽遮住，当那人转向这边时，一丝反光让男人知道他带着墨镜，不知为何男人觉得那个将面貌隐藏在压低的帽檐的小个子给人的危险程度甚至比身后拿着枪的两人更多些。
“在开始前必须申明，你的行为已经对我们造成严重妨碍了。”两个黑衣人一前一后地将他包围，其中一人冷冷地说道，“先前我们的人找上你的时候，你就该想到终有一日你要为你的固执买单。”
“我——知道你们，”看着黑衣人手中指向他的可怖枪口，男人结结巴巴地说，“可是要知道——”
“任何与Mafia为敌的人都要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现在你的审判就到了。”
“等……等等！我还有你们不知道的情报可以提供！”面对着黑衣人即将扣动扳机的动作，在生死关头男人颤抖着喊道，“……出卖情报的人！我有今天从他那里收到的重要情报，现在就放在我身上！”
“……在哪？”短暂的沉默后，就在被黑洞洞的枪口指着头的男人备受煎熬的漫长几分钟内，两个黑衣人交流了下视线，由其中拿枪指着他的人出声问道。
“……就在我拿着的袋子里。”男人心中燃起一丝希望，放在口袋里的手沁出一层汗，滑得几乎抓不牢他预先放在那上了膛的左轮扳机。
就在黑衣人放松警惕俯身靠近他身前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小个子突然开口，语气中带着对这一行为极为不赞成的意味，“不必理会。”
那人开口时的嗓音使男子意识到那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女——或许他已经没有精力在意这件颇为令人惊讶的事，慌乱中他的手指扣下了扳机，然后趁着枪响而造成混乱的一瞬间转身飞快逃往外面，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黑衣人却因为转身向方才那人出声制止的这一动作得以避过这一枪的瞄准方向。

“别追了，放下枪回来。”反应过来男人已经逃跑的黑衣人意识到自己被骗，刚要追上前去开枪还击，却被带有不容辩驳的强势命令口吻的女声叫住，只得咬牙站在原地。
“他要逃走了，您这样做我们会完不成任务的。”其中的一人率先沉不住气地呛声道，躲过子弹的另一人虽没有说什么，神色间却也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不认同和怀疑。
“是吗？”面对下属的质疑，少女的面色依旧平静，语调却骤然拔高，严厉地反问道，“你们以为自己是审判团，还是情报员？既然清楚行刑队的任务，就别听任务目标任何多余的借口。第一次出任务的初学者给我记牢了——Mafia不需要不服从命令擅自行动的下属，如果再有下一次——你们明白我的意思。”话末她的语气里显然带了冰冷警告的意味，话中所指不言而喻，闻言两个黑衣人均是身形一颤，“……是。”
“既然看不出任务目标携带了武器，那就别让对方找到还击的纰漏，完成任务才是第一位的，没必要太执着于流程。”训诫了几句后，见态度转变的二人表现出反思的样子，少女把帽檐向上推了推，在越过二人离开前补充道，“任务已经完成了，走吧。”说罢便率先走向巷外，只留下还一头雾水的二人面面相觑。
总算看到了巷子外的亮光，男人奋力甩动着已经很久没有剧烈运动过的双腿狂奔在漆黑的巷道内，“必须要找人求救”这样强烈的求生念头支撑着他一头扎进巷外的一团迷雾中，粘湿而冷酷的寒雾缓缓飘来，翻滚起伏，互相追逐，好像险恶的海面上的波涛，而他此时已经顾不上感受那份从头到脚将他笼罩其中的冷意了，一心只想着要快点离开这个险恶之地。
跑到广场正中央时，男人看到先前所见的那个身影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不远处，还来不及因看到普通人而得救这一事实感到喜悦，男人加快了脚步靠近那个年轻人，气喘吁吁地喊住他，“我正在被一群恶徒威胁，快点叫巡警……”说着他突然哽住了，就像有谁掐住了他的喉咙一样恐惧地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来——那个带着兜帽的年轻人向他的方向缓缓转过身来，眼底氤氲着最深沉的暗色——那是注视将亡者的冷漠。恐惧的猎物根本来不及反应或逃离，黑暗中潜藏已久的暗杀者便亮出了獠牙。
浓雾中传来一声沉闷的枪响，以及重物倒地的声音，年轻人收枪站起身平静注视着自不远处快步走来的少女，以及已经被眼前一幕震惊到的黑衣人，“新人吗？接下来该怎么处理，已经学过了吧。”
“是的。”听着那人随意的一问，两人就像受到了极大的压力般神色略显慌张地忙弯下腰行礼，“……执行官！”
“很好，那么收尾工作就由你们来干。”被称作执行官的青年神色淡漠地加重语气，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这次别像刚才一样搞砸了。”在收到对方忙不迭的肯定答复后，他摆了摆手，示意二人现在退下。
两个黑衣人默不作声地抬起那具从脑壳的碎裂处不断流出血和脑浆的惨不忍睹的尸体，用掺杂着敬佩与恐惧的目光瞟向那边的青年，在这种能见度的情况下用装有消音器的手枪能做到一击毙命，不愧为传闻中终结了四年前的五大家族混战的斩首行动执行者。Mafia的“猎犬”之名即便是他们这样处在底层的新人听来也如雷贯耳，罕有人能亲眼见到身负死神之名的Mafia王牌后依然还幸存于世。今天他们有机会在执行任务时见到这位令人闻风丧胆的黑暗传奇，显然是凭借他们的教官“司令”是对方的搭档这一层关系。
只是听说“猎犬”其人性格极为残忍暴虐，甚至还亲手处刑了自己的上一任搭档，能与这位恐怖的杀手长期共事，想来他们这位外表上过于年轻的女性教官也必然存在着一些过人之处。这样想着两人不禁最后望了一眼伫立在青年身旁的黑衣少女，随后将尸体拖入黑暗之中。

艾玛看到她的搭档似乎饶有兴致地端详着那棵缠满彩灯的圣诞树，也便顺着青年的目光望了过去。
那是一棵姿态优美的冷杉，圆锥形的苍翠树冠，枝干挺拔，目测估计有七十英尺的高度让站在树下的她就算仰起头也只能勉强瞥见树顶那颗圣诞之星的轮廓，还有那一排绕在上面的灯饰，因为还没有通电，整体看上去没那么光彩夺目，却让少女想到了另一棵圣诞树——在她还拥有一个家的时候，摆放在壁炉前的那棵。那时尚且年幼的她也只能像这样仰视着树顶，在挂圣诞节的装饰物的时候，父亲总会把她抱起来去放树顶的那颗闪亮的圣诞之星，然后背着她在屋子里跳舞，母亲也在一旁笑着看他们打闹，一边把礼物藏在圣诞树下……在孤儿院的那段时间里，她总会看着窗外自由生长的植物，试图从支离破碎的回忆中汲取一丝能够支撑自己的温度。
“不同国家的人们在过圣诞节的方式上似乎很难达成一致。”身旁青年的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Presepe显然是意大利的一大特色，但在欧利蒂丝区之外的其他地方又会有所不同——要逐一了解这些传统简直是大海捞针，所以我想莫不如直接问你。”
“……抱歉，我是说，什么？先生。”摸不清对方一连串话语中想表达的含义，艾玛有些迟疑地开口问询。
“你习惯怎样过圣诞节？或者说，有没有什么要参照的传统？”青年简洁地说明道，“去年任务期间我没来得及问。”
“但我也记得，你当时的回答是‘我不过圣诞节’。”看着青年皱眉思索的样子，艾玛不禁感到莞尔，“事实上，我也不是很清楚，毕竟那对于我来说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最近一次听到圣诞节相关的话题，还是在孤儿院的时候护工讲给孩子们关于圣诞恶魔克朗普斯的故事。”
“听上去不像是合格的儿童读物。”青年犀利地点评，“是关于什么的？”
“嗯……我记得是说，好孩子才会得到圣诞老人送来的礼物，坏孩子只会被克朗普斯带到他的洞穴里，然后杀掉。”艾玛努力回忆道，“我记得护工当时说，像我们这些被遗弃的孩子都属于后者，也没必要过圣诞节。”
“因此如果先生你打算了解一些圣诞节相关的习俗和传统，我大概不是一个好的学习渠道。”艾玛平静地笑了笑，“但你愿意的话，等到二十几天后的圣诞夜可以尝试去亲身体验一下——到时候应该会举办一些节日活动。”
“二十号开始的确会有些圣诞市场，”青年略微思索了片刻，转头看向艾玛，“那时候你有时间吗？”
看着露出了怔愣神色的艾玛，青年拍了拍她的帽子，语气中带着点笑意，“就算是克朗普斯也要遵循国际法走正规途径入境吧？我不认为他能和我一样买机票从德国飞过来。”
“……我在带过这次的新人之后短期内应该没有别的任务了。”艾玛垂眸答道，“但……为什么要邀请我呢？”
“因为上次你说，这是一个家人会一起度过的节日。”被青年说这句话时过于认真的表情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她鬼使神差地点头答应了这个邀约。
“那你继续任务吧。”转过手腕内侧看了一眼时间后青年点点头，“我还需要去向首领复命，到时候见。”说罢他转身准备离开，却被艾玛叫住。
“刚才忘记说了——欢迎回来，先生。”艾玛摘下墨镜握在手里，朝着青年的方向绽出笑颜，“感谢你的邀请，就算那天你临时有事不能赴约，为了那句话我也感到很高兴。”
听了她的话，青年也柔和了眉眼，呈现出一副安心的放松神态，“我回来了，艾玛。”

奈布披着一身初冬深夜所赋予的寒冷气息走进那间被改装过的房间，看到Mafia首领坐在那张大桌子后面，他的那个长相凶神恶煞的保镖站在门口的沙发前，那双无神的棕色眼珠目不转睛地警戒着屋内外的任何风吹草动，他径直走向桌前，并在一个恰当的位置上停下向桌后那位地下世界的黑暗支配者行礼，然后简明扼要地汇报了这次德国之行的成果，“……那边的障碍已经清理完毕，至于研究室在我们的人最后清缴时已被隐藏的炸弹销毁，没有发现他们研究的药剂。”汇报告一段落后他按照规矩略微低下头站在那里，他这次来的目的就是这些。
“……很好。”首领平静地开口后他稍抬起头，看着隐匿在灯光下的阴影里的那个面貌瘦削的男子露出像他的声音一样平滑温和的神情，并做了一个赞许的手势。
“你又一次出色地完成了我交给你的任务，奈布，我必须赞扬你为此所表现出的能力和忠心。”在昏暗的光线下，奈布听见男人这样缓缓说着，脸上却没有流露出惊奇的样子。这显然并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但现在的问题是，他们通过我们不为人知的渠道提前得知了部分我们的行动信息，在你执行任务期间我们在调查局的自己人那边也传来有趣的情报——”男人挥手示意他取走桌上的一张字迹潦草的纸条，奈布将纸条拿起来，然后很快地皱眉，纸条上所写的内容让他自这次过分顺利的任务间产生的怀疑和隐约预感一下子呈现出来，并都指向一个模糊的答案。
“——他们还留有相当一部分势力，并且越过我们的情报网悄无声息地跑来了这里。”首领见他的神色变得凝重了起来，不紧不慢地开口，“你认为出现这样大的信息延误，可能的原因是什么？”
“……我们的人里面出了叛徒。”
“正是如此，我现在要将这个紧急任务交给你——清理掉那些余孽。”首领顿了一下，声音更加冷厉“然后，再处理我们内部的问题。”
“我明白了。”奈布将纸条放回桌前，后退回原位再次一言不发地向面色恢复如初的男人行了个礼，然后转身离去。站在他身后的保镖起身把门拉开，小心谨慎地对他做了个友好的手势。
等到奈布走后一段时间，坐在桌后的男人才轻轻叹了口气。他看向面露一丝茫然的下属，像是在问他表现出如此举动的理由。
“……奈布·萨贝达。一种强大的盲目力量，一头不会被任何人操纵的猎犬——与猛兽打交道时总要格外小心。”男人似笑非笑地点了点桌面，眼底深处流露着一种无情且冷酷的光芒，“稍不留神就会被反噬。”
说着男人起身走到被封死的窗前，仿佛在从这种不可能的角度上欣赏什么美景一般，“尊敬建立在恐惧之上，没有恐惧也谈不上忠诚……那么——该如何处置不受控制的猛犬呢……呵。”
“晚些时候……把他的那个搭档叫来见我。我记得她是叫……艾玛·伍兹，对吧？”

就没有一条是能过审的…贴吧真的每次发东西都要被气死一遍。

十二月十八日，一个天气沉郁的清晨，外面飘着毛毛细雨，低垂的云层覆盖着潮湿的屋子，户内户外都沉闷异常。自十多天前的那个夜晚最后一次见到奈布，艾玛就再也没收到过和对方有关的任何消息。执行任务的空闲期她时常会产生一种沉重的复杂预感，就像四周潜伏着莫名的危险——她难以形容那是种什么样的危险，而未知则更加令人恐惧。
这种感觉的出现毫无根据——事实上她和对方这样突然断开联系的情况虽然不是很常见，但也并非毫无先例——身为执行军团中的一员，无论是奈布还是她都会有接到命令后要立刻出发的紧急任务，在这种情况下是很难提前和对方打好招呼的。不过按照紧急任务的时程来看，二十号那晚的邀约对方估计要失约了——想到这里她内心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之后依旧强打精神照常工作，但这段时间她的神经却始终紧绷着。
但今天上午首领的意外传唤让她感到非常惊讶——直到她跟在那个一言不发的壮汉身后来到平时禁止踏足的大楼顶层，站到那个坐在漆黑皮椅上身穿一套深色意大利手工西服、面色坚毅从容的中年男子面前时，她仍想不通这次破例接见的用意何在。
“看得出来你相当疑惑。”那人露出礼节性的微笑且眨着眼，作为Mafia的首领，他的面相并不凶恶，只是略显苍白，细薄的嘴唇微微抿起，显得严肃而认真，“事实上，艾玛小姐，作为Mafia最年轻有为的军团教官，我十分欣赏你为组织所献出的努力和热忱。”男人撑在下颌下方的双手交握，饶有兴味地问道，“自从你来到这里有两年了吧？在欧利蒂丝的生活还算习惯吗？”
“您过誉了，能被Mafia收留是我的荣幸，首领。”艾玛意外于首领对自己身份信息的熟悉程度，中规中矩地低下头答道。
“事实上，现在有一个重要的任务我打算交到你手上。”看见艾玛望过来的惊讶眼神，男人平静地补充道，“或许有些突然，事实上，这是原本应该移交给奈布的任务。只是我想你会是一个更适合的人选。”
“您需要我做什么？”
“有人把我们的一部分行动信息透露给了原本收容你的德国组织——”说到这里时男人略微停顿片刻，毫不意外地看到艾玛的身形僵硬了一瞬，“我要你找出这个叛徒的下落。消息泄露的那天，从这里打出去的电话，我要求你一一查明从这里打出去的电话都打给了谁，然后把那个叛徒的名字带过来。”
“如您所愿，首领。”艾玛心里有些困惑，这并不是一个困难的任务，只是相对有些花费时间。如果首领想要调查，只需要打一个电话就能轻松地找到专人来完成这项工作。那么，为什么会选择面见一个负责“清理任务”的成员？
“这的确不是个困难的任务，但选择正确的人非常重要。”首领似乎能洞悉她心中浮起的疑惑，意味深长地说道，“越早越好，你的命运取决于你自己的决定。”
上午那次与首领不寻常的见面经过在艾玛心中留下了充满疑云的一团阴影，对方最后那句饱含深意的话语使她不得不持一种谨慎的态度来对待这份临时任命。花了些时间弄到了一份带着详细备注的通话记录，她开始逐一排查上面记录的可疑人员，经过一下午不间断的忙碌工作后，她最终锁定了一个无法确认出拨出人的可疑号码，这个号码拨往一个经过伪装的中转台，她推测对方会从这里接通到对方的组织。
一经锁定嫌疑人后，艾玛立刻着手调查起这个未知号码，但结果令她大为震惊——除了这间楼外，这个号码在一年内唯一拨出的地址，是她和奈布同住的那间公寓。
艾玛呆坐在椅子上看着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一团的窗户——怎么可能。得出这一结论后她下意识地想要否定，但是就算她拒绝相信，事实确实是那个唯一可能泄密的号码从他们的公寓里打出去过，而这只能让人想到那个叛徒就在他们二人中间。
不对。艾玛捏紧拳头，试图恢复几分冷静思考的理智，以奈布的能力如果想要叛变，绝无可能留下大摇大摆地从组织名下的公寓里向外拨出电话这种过于明显的把柄——而且以他在Mafia的职位和重要程度之高，也没有动机在这种时候选择背叛，那么这就是幕后之人的一次栽赃——其目的大概率是为了掩盖自己通敌的事实，只要找到这个叛徒，就能洗清奈布的嫌疑，进而完成首领交代的任务。

这样想着艾玛当即收起文件跑下楼，打起伞冲进外面连绵不绝的雨幕之中。此时已是傍晚时分，眼前黑蒙蒙一片，冰冷的雨点不停地打在她脸上，等走到公寓门口时她的外衣已经快被水浸透了，正在楼下门廊里的门房吃惊地看着她，“发生了什么紧急状况吗，这位小姐？你这幅焦急的样子看上去就像哪里失火了一样。”
“谢谢，没有任何事发生。”她正打算匆匆越过他上楼去，突然又改变了主意，“你是否记得最近一段时间这里有没有可疑的陌生人出现？如果你能清楚地回答我的问题，这里有一份报酬给你。”
看到她手中的钞票后门房认真地回忆道，“哦，稍远一点的前段时间确实有些不寻常，我记得似乎也是这样的糟糕天气，我在这里看见过有个长得像个暴徒的壮汉从楼上下来。”
在门房渴望的眼神中艾玛把钞票放进他的手里，“尝试着尽可能详细地告诉我他的长相。”
“这没什么难的，我想他大概三十岁左右，身材高大，长相十分凶恶，哦，他的眼睛是棕色的，看上去没什么精神。其他的我就记不得了，晚安，小姐，谢谢你。”
艾玛转身回到外面的雨里，这次她没有撑伞，风不断呼啸过身旁，她的神色怔怔地望向被雨水冲刷着的街头，根据这样的描述所让她能想到的人只有一位——上午她刚见过的那个首领的贴身保镖。
首领身旁最忠心的保镖叛变？这似乎过于不切实际，那么，是什么会让一个需要常年驻守在首领身侧的心腹将叛变的证据坐实在他们两个头上呢？艾玛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想了一下这个举动的意义，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唯一的解释是，这个行为本身就是出自首领的授意。
一切的疑惑都已经被解开了，她却觉得自己像是踏入了一张由看不见的力量精心编织成的网，潜伏于预感中的危险照进了现实，直到这时她才发现他们的确是被网住了。会面结束前首领的那句暗示性的“选择正确的人”才是真正留给她的任务，只有在他们二人之间做出选择，才能有人活下去。
原来如此……这就是奈布一直以来所不得不背负的压力。来自首领的猜忌和提防也好，从其他人那里收到的恐惧和误解也好，从来没有一个真正的栖身之处能够提供给他。强大的能力于他而言是封闭内心的枷锁，他无法把真心交付给谁，也不能够为人所爱。原本看到这些后她是希望起码通过她的努力，能在对方心中那份空洞的虚无之中填进点什么的——只可惜以后做不到了。
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从一开始对她来说答案明明只有一个。艾玛苦涩地笑着，从顶楼走廊的窗户望向宿雨笼罩下的街道，雨随着狂风冲刷着地面，形成无数道纵横交错的水线，最终却只能沿着固定的轨迹汇集进一些大大小小的水坑之中。
她从中看见了自己的命运，她挣不开它。比绝境更糟的是，她已经适应了这种无解的循环。再次站在首领面前，艾玛挺直脊背深深弯下腰，“行动信息是被我泄露出去的，我申请接受应有的审判。”
男人耸耸肩，做了一个手势，当艾玛被押着按在地上的时候，听见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遗憾，“我原本期待着你能做出正确选择的。”

等到奈布结束了清理任务匆忙赶回来已经是二十号那天的深夜了，但他没想到再看见艾玛的时候会隔着地牢的铁栅栏，就像一条泾渭分明的线分隔开了他们两人。
“你再等我一下，我马上救你出来。”奈布的声音中透着一丝工作疲惫后的低哑，但依旧放缓了语气试图对地牢内的少女起到安抚的效果，可艾玛只是看着他缓慢却坚决地摇了摇头，“先生，泄密者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你救不了我的。”
他沉默地看着受尽折磨而面容憔悴的少女，她此时的模样就像他在Mafia期间多见过的无数个被囚禁在这里接受严刑拷打后处死的人一样，不同的是少女翠色的眼睛依旧闪烁着某种光芒，“先生，我只希望最后你能听完我想说的话。”
“我一直以来都没有选择。”他看见艾玛抱紧了手臂，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蜷缩着，“我没有选择不被抛弃的权利，没有选择不伤害他人活下去的权利。尽管你那时候那样对我说了，我始终没办法不厌弃满身罪孽的自己，也恨透了这样糟糕透顶的、永无止境的折磨，就像一个噩梦的循环——但是先生，两年前你来救我的时候，的确有光照到了我身上。”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一家孤儿院，更为贴切地说，是一个极端组织的地下研究机构。那里的疯狂研究人员收容了大批孤儿，然后在他们身上进行人体实验，想借此研制出试剂用于强化士兵。两年前，在捣毁那个人间炼狱般的据点时，光是他看到的以人为实验对象的数据和标本就堆满了一整间资料室。那种能激起人暴虐的破坏欲的药剂被命名为“塞壬之歌”，已经被初次投入第一轮的实验。而当他破开那扇厚重的实验室大门的瞬间，他还以为自己回到了记忆中的那个名为战场的地狱里。
研究者给所有的孤儿注射了药剂，然后将他们投放到这间屋子里，让被施暴欲支配的孤儿们互相残杀，满地遍布着布满抓痕和齿痕的尸体，容易被破开的柔软腹腔和胸腔里牵扯出的各种脏器流得满地都是，站在由尸体堆叠的战场之上，最后的胜者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她的身体上交错纵横着一道道由实验和同伴造成的新旧伤痕，脸上的血迹已经半干了，而那双望向奈布的空洞绿色眼眸中，只剩一片死寂。奈布很熟悉这种眼神，所有陷入绝境的人都会有这种眼神，战场上被杀死的士兵，浑身鲜血地瘫倒在地上的前搭档，以及第一次开枪向想杀死他的同伴的自己。
“既然以哪种方式活下去对你来说都一样……在你的能力限度内也尝试去帮助那些和你处境相似又囿于困境的人们，如何？”或许是前搭档的那句劝诫的话作祟，又或许是想要救赎昔日的自己，他把那个孩子带回了Mafia。这样应该就足够了，看着自从被救下后一直默不作声的女孩奈布暗自想，他应该也是在差不多大的年纪从他身为极端组织头目的养父那里第一次接到了杀人的任务，从贫民窟被带到了战场上。只是那里并不是个好去处，他无非是从一个地狱到了另一个地狱里。但在Mafia，只需要成功执行任务就能够活下来，这对曾经在战场上被称作死神的他来说无疑是件可以持续下去的工作。奈布看得出这个在厮杀中活到最后的女孩拥有与他同样的天赋，只要接受一些正规的训练，她也能够相当熟练地在这里活下去。

只是他没想到事情并没有按照他的经验发展，在打掉了女孩捅向她脖子的那把刀后，看着她毫无求生意志的模样奈布困惑地皱起眉，想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女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杀了我所有的同伴。”
“那不过是为了自保，而且那时你也被药剂控制了。”
“他们也是一样的。我杀了我所有的同伴。”
“是的。”看着女孩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奈布有些头疼，“……可是你还活着，而且现在你已经不在那个地狱里了，你获救了。”
“我没有。所有手上沾过血的人都不会获救的。”女孩依然执着地重复道。
“为什么？”他突然愣了一下，非常认真地问道。
“就像过去的记忆不能被抹去，被我杀死的人也不能复生。如果我能迎接新的一天，那么他们的生命意味着什么？”
奈布明白她所说的意思，“所以，你现在要谋杀你自己？”
“是赎罪。”女孩纠正道。
“以一个人的性命洗涤一万条人命的罪孽？到底是你把自己看得太重还是把他们看的太轻？”看着女孩淡漠的神色终于松动了几分，奈布伸出右手握成拳轻碰了下女孩的肩膀，“在我看来，这甚至不是一种解决问题的办法。”
“那我该怎么办？”女孩抬起头望向他，翠色眼眸里总算闪过一丝动摇后对人生的迷惘。
“……你要自己弄明白。”接触到那种陌生的、似乎对他满怀期望的真挚眼神，奈布一时有些语塞，想了想又补充道，“只有你才能做到的、很有意义的事。”
思绪又回到现在，奈布听着面前的少女认真而坚定地陈述道:“先生，我想说的是——我非常感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知道无论是和我成为搭档还是教授我使用武器和格斗的技巧，都是为了你让我活下去而做的努力——虽然我明白这些可能只是为了填补你没能救下威廉先生那时的遗憾……但是我依旧感激这一切。”
“这是我所能做的最佳选择。像我这样罪孽深重的人，活着只会给别人带来不幸……但如果最后的最后，通过牺牲我一个能够保全我喜欢的人，我觉得这样的结局对我来说已经很有意义了。”说着艾玛微笑了一下，就像在那些他们共度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一样。
“永别了，先生。”
“是吗……”奈布垂眸思索了一阵，突然却笑了起来，“可那不是我的选择。”说完他在艾玛惊异的目光中站起身，转身走向外面。
“……别做傻事。”艾玛猛地抓住栏杆，低声急切地说，“一个人再怎么强大也不可能孤身和庞大的组织对抗的，只有靠我们之中的一人揽下全部罪名才能……先生你这样莽撞行事只会白白浪费我所做的这一切。”
“奈布·萨贝达！”见对方离开的脚步没有因为她的话而产生半点犹豫，艾玛用力地摇晃着栏杆，“别去！你会死的！你会死的……”少女紧抓着栏杆的手因过分激动而颤抖着，她听见自己似乎在大声喊叫，尖利的声音完全变调走音，可她阻止不了她的搭档一步一步地走向和她一样的绝路。
明明她只想要他活下去就好了。

在黑暗中不知道一个人枯坐了多久，几乎失去对时间的流逝的概念的艾玛突然听到了一些逐渐向她的方向靠近的脚步声，好像有一群人进入了地牢。她听见那些人所发出的呼喊声，他们交流的声音大到几乎将地牢的阴森氛围全数驱散，她警惕地缩到角落里，惊讶地发现一个身穿调查局制服的探员走了进来，大喊着“这里也有幸存者”然后闻讯而来的救援队从外面拎来锯子破开了铁门上的锁，那扇厚重的铁门就这样轻飘飘地在她面前被打开了。
艾玛警戒地望着试图用言语安抚她的探员，一侧身躲过对方伸来的手想要逃离这里，却在跑出两步之后就因为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在她昏迷前最后听到来人似乎要把她带去什么人面前，然后她的意识就陷入了一片漆黑的昏沉之中。
当她清醒时，她发现自己似乎身在一家医院的单人病房里，身上的伤口都被妥帖地处理过了，一位身穿制服的女性探员站在房门口，见艾玛醒来便冲她友善地笑了笑，然后就走出门外，独留她一人带着满心的疑问坐在那里。
就在这时，女性探员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同样穿着制服的年轻人，后者身材魁梧，眉毛浓黑，面容坚毅，眼中闪烁着挑战的意味，肤色颇深的外表看上去饱经风霜，看得出是像他们一样经常会在户外工作的人。
他一见到艾玛就挂上了一个友善的笑，转头示意女性探员让他们单独交谈，对方有些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床上的艾玛，最终还是带上门出去了。
“啊，我建议你再休养几天。”见艾玛警惕地试图翻身下床，年轻男子举起双手颇为无奈地说，“额……该怎么自我介绍呢，可恶，奈布那家伙就不能按照计划行动吗——”听到他后半句不满的抱怨声，艾玛愣住了，随即有些意外地追问，“你……认识奈布吗？”
“当然，或许他向你提过我？”男子以诙谐的语调说道，一边搬来一把椅子放在床边，“不介意我坐在这里吧？托某人的福，我几乎熬了个通宵——还要在现场处理各种各样的事情，不过同样收获颇丰就是了。”
看着他谈起奈布时自然而然的熟络态度，以及他令人感到莫名熟悉的长相，艾玛静静思索了一会，不确定地问道，“威廉·艾利斯？”
“啊——是的，你可以那样称呼我。”威廉点了点头，“那是我在暗场的名字。”
“暗场？”联想起原本在档案上记录着已经死亡的威廉，艾玛觉得自己似乎接近了某个隐秘的真相。
“嗯……反正奈布要我举荐你进调查局工作，就提前告诉你吧。”威廉略微思索后爽快地回答道，“就是调查局的暗面，专门从事一些地下工作的特殊机构。”
“……举荐我？为什么？”她还在惊讶于对方的身份，就听到威廉极为不满地撇撇嘴回道，“谁知道那家伙怎么想的……你看上去就未成年的样子，这样真的不算非法雇佣童工吗……”
“过了这个月二十一号我应该就成年了……”艾玛看到对方又要开始念叨，不免有些无奈，“所以威廉先生和奈布都是暗场的成员吗？”
“哦，那应该没问题了。现在已经是二十一号晚上了。”威廉说道，“不，只有我是，奈布那家伙和你不都是Mafia的前成员嘛，这点你肯定是清楚的。”
“……我睡了一天吗。”艾玛有些茫然地看向外面暗沉下来的天色，“威廉先生，请告诉我奈布怎么样了？为什么调查局会突然闯进Mafia的地牢里？你们究竟计划了些什么？”
“额……我先一个一个回答吧。”威廉有些心虚地别过头去，“虽然奈布不是调查局的人，但是他是我们的地下协助者，多亏有他的情报支持，这两年来我们一直都在寻找能把这些邪恶分子一网打尽的方法，直到刚刚我们才得以实现这个目标。”
“不过……至于他怎么样了，其实我也不清楚。”威廉避开她焦急的目光，叹了口气，“你先别着急问……事情是这样，十多天前奈布那家伙找上我，说抓住了Mafia足以定罪的犯罪证据，我们带了些探员跟他一起去捉拿那些非法入境的极端组织成员，成功拿到了Mafia和他们进行交易帮助他们偷渡的证据，然后奈布传给我的讯息是，一等到他动手之后我们就可以出动警力一举击溃所有的据点，还说那时候让我帮着照顾一下你……但是谁能想到那小子的动手时间是半夜啊！我们一群探员都要跟着那个家伙的出其不意大半夜的从床/上爬起来……”威廉正说得咬牙切齿，瞟了一眼艾玛后声音又突然低下来，“不过一听部下汇报说在地牢那边发现你之后我就猜到大体情况了，想来一定是首领以你的性命作威胁——他是为了救你所以才会提前行动的。”
“他一个人对上埋伏在那幢楼里的所有杀手——只有以他和Mafia之间造成的冲突为幌子，我们才能名正言顺地处理那边的事。不过等我们赶到那边的时候……楼已经塌了。”威廉低声说道，“我们的人都在清理现场，现在还没找到被埋在里面的……生还者。”
艾玛怔怔地看着威廉，像是在处理他话语中难以理解的信息，就在威廉担心她会因此崩溃的时候，只见少女的神色却逐渐变得坚毅，“拜托了，请带我去现场。”

距离他进到这幢楼已经过了有几个小时了，奈布冷静地躲在掩体后面抓住对面换弹的间隙，用双管猎枪瞄准对面的杀手的身体连开两枪，迅速反手上弹后冲上前去，将躲在墙后的另一名手持弹簧刀的杀手击倒在地，最后又对着未断气杀手的头部干脆利落地各补了一发子弹，确认该层的杀手已经全部被他清理干净后，他停下来查看那些尸体的颈部的针孔——那是这些杀手即使被打中后依然行动敏捷的原因——“塞壬之歌”，无论是研究还是将这种药剂投入使用的人真是毫无为人的底线。他暗讽般牵了牵嘴角，带动了脸上在战斗中擦过的伤口一阵刺痛。
检查过身上剩余的弹药储备后，奈布毫不迟疑地将已经打光子弹的猎枪丢在地上，然后沿着楼梯走上通往顶层的道路，就快了，他在心中默念道，行动间却变得更为小心谨慎。
“你比我想象中走得更远。”首领的声音从头顶的无线电广播中传来，“不得不说，能搭上调查局的你同样令我大吃一惊。只可惜你走上了一条死路。”
话音刚落奈布就看见那个首领的贴身保镖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当机立断地对着对方宽阔的胸部开了三枪，然后惊讶地发现对方仅仅是身形一晃，就像没有受到伤害一般向他冲过来，奈布侧身闪过他挥来的拳头，看到那落空的一拳将他身后的墙壁打出一个粉碎的坑洞。
“这是与初版本不同，真正的兵器。”在扬起的烟尘中首领的声音缓缓说道，“我想知道，同样作为先代兵器的你的性能与之相比能做到何种程度呢？”
首领的话就像开启了对方行动的某种开关，那个壮汉的行动更加敏捷，招招致命地向他身上招呼过来，他一边灵活地闪躲，一边思考着应对的对策。终于他抓住时机瞄准对方的头部开了一枪，却被对方躲了过去。
这种程度的距离射击以对方的反应速度会被躲开，奈布暗自观察着，掏出腰间的弯刀闪电般抹向对方的脖子，虽然被对方躲开的刀锋的大部分势头，但被切开的血管处鲜血很快涌了出来，他也被完全不在乎疼痛的壮汉找到还击的空隙结结实实地一拳砸到一旁的墙上。
奈布的眼前顿时模糊一团，他费力地抬起手，却撑不起身子，就在他挣扎着试图从地上起身的时候，壮汉一步一步地逼近他，就在壮汉的拳头对准他的脑袋奋力打下时，原本行动困难的他突然侧过头，那个蕴含着强劲力道的拳头整个陷入了墙体中，而奈布则抓住时机缠身绕后到壮汉身后单手死死锁住对方的关节，用另一只手紧贴着他的脑袋扣动了扳机。
在对方的脑袋被他改造过的那把马格南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像碎裂的西瓜一样被破开之后，即便是身体机能被强化过的人形兵器也只能如同一座小山一样轰然倒地。一番恶战后奈布几乎用尽了全部的体力，喘着粗气从地上费力爬起后，他将弯刀插回腰间，握着枪走向了尽头的那间办公室。
他谨慎地转动着门把手——是锁着的。首领的声音就隔着一扇门清晰地传入他的耳际，“你居然选择了最愚蠢的死法，真令我失望。”
“会吗？或许吧。”奈布看着那扇门淡淡说道，举起了枪对准门锁，“但是不这样做，她就会死。”
“你的刀刃变钝了，这是致命的——这个荒蛮的世界只会受冷血者的支配。而具有情感的人们，都只会沦为被掌控的弱势者。我原本以为，你是为数不多能理解我的用心所在的存在。”
“我对你的那些野心和抱负都不感兴趣，既不会认同也不会否定你。至于你所说的理解——我们本来就不是一样的。自始至终我所求的，唯有活下去这一点而已。”
“一开始为了利用我的力量，你确实给了我能够活下去的方法。关于这点我确实希望感谢你。因此我得以找到了我活下去的意义。”门的锁扣被打坏，打开门后一阵笼绕其中的烟雾逸散出来，奈布丢下手枪抽出腰间的弯刀，在浓烟中辨认着对方的方位，“我并不怨恨你，只是如今我们所求相悖。”
“果然……我应该早点动手的。轻视了你的决心是我的失误。”他听见那人的声音从一个方向传来，奈布握住刀柄慢慢走上前去，“我还不会死，所以如果今天我们两个之中一定要死去一人，那一定是你。”
“是吗？又或者我们两个都会死。”奈布走到男人面前时，听到他不紧不慢地这样说道，烟雾顺着敞开的门散开了一些，在奈布骤然紧缩的瞳孔注视下，一点火花正沿着一条条汇聚的引线走向尽头被堆在男人身后的大量浓缩炸药，而男人面带微笑，风度翩翩地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眼底闪过的一抹疯狂却暴露了他的残酷意图，“地狱见。”

艾玛跌跌撞撞地从警车上下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曾经是一幢高楼的建筑物炸毁后留下的废墟，威廉跟在她的身后，向着负责现场救援的人员匆匆询问道:“怎么样？找到了吗？”
那个探员脸上掠过一阵复杂的神色，刹那间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几乎要跳出来了。
“不，我们几乎把能清理的地方都搬开了，伤员已经撤走了好几波了，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发现长官你所说的矮个子年轻人，如果这些地方都找不到人——那只可能在更下面找到他被压碎的尸体。因为——”
艾玛没等着听探员的下一步解释。她奔向被警戒线围住的现场，然后冲向那片她曾经待过的大楼废墟，楼体被炸药炸得几乎看不出它原本的样子，她也不清楚该去哪里寻找青年的踪影。不管她如何呼叫，也没有任何奇迹发生，唯一的回应是被冷风送回来的她自己那喊到嘶哑的回音。
“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威廉不忍心继续看下去，转身叫住想要阻止悲伤的少女进入警戒区的探员，“你回去清点一下我们队员的伤亡情况，还有我们救出来的伤员的人员名单。”
艾玛在那里站了一段时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冲上那篇废墟努力从缝隙间向下探望，并大声呼唤着奈布的名字，天已渐渐黑了，她只能看到漆黑一片的岩石碎块。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天上开始飘下羽毛般的雪花，白色的雪片旋转着纷纷扬扬地从漆黑一片的夜空中落下，连成白茫茫一片的天地间仿佛一个冰冷而哀戚的坟墓，将一片废墟的楼体连同跪坐在地的少女一同温柔地掩埋其中。
远处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然后来人静静地在艾玛身后站定，“不觉得冷吗？快点走吧。”
“他会觉得更冷。”知道来人是劝自己回去的，艾玛头也不回地说道。
“嗯，我当然会觉得冷啊，但是如果你想再待一会我也不是不能在这里继续陪你，还是你想我们换个温暖的地方再聊？”听到身后青年带着笑意的调侃，艾玛睁大了酸涩的双眼看向身上凌乱地打着绷带而显得十分狼狈的奈布，他的身上还有着未干的血迹，一只胳膊上还打上了石膏固定，可他依然还活着，正带着艾玛极端熟悉的记忆中的平常笑容站在她面前。
“……奈布？”
“嗯，我回来了。”青年伸开手让少女径直扑进他的怀里，“都做了那么久的搭档了，就该多相信我一点啊，我是那种会一死了之然后把你一个人抛下的家伙吗？”
忍耐已久的眼泪突然就从眼眶中掉了下来，感受着怀中少女身体的颤抖，奈布轻叹了口气，“抱歉，事出紧急，让你担心了。”
“*****……”艾玛小心地绕过伤口伸手环上青年的腰际，哽咽着抬起头，“欢迎回来！”

又是一年圣诞前夕。
艾玛将手中完成批注的文件分门别类地整理好，在钟声敲了九下的报时声中疲惫地伸了个懒腰——她身旁的同事们正在分发下午从街上买来的起泡酒，她的手里也被塞了一杯——“意大利产的起泡酒可是最受欢迎的圣诞饮料！”分发杯子的黛米快活地朝她眨眨眼，“这可是成年人专享的快乐。”
她笑着在欢声笑语的氛围中举杯，听着同事们热烈地讨论着节日相关的话题，“让我们为这个夜晚干杯！”
“你想再来一杯吗？”“来吧，伙计，这一杯算我的！”
“让他们像那样乱成一团真的没问题吗？”一旁的奈布放下酒杯转向威廉挑眉，“如果这次发生紧急情况我可不管。”
“得了吧，有黛米在我可拦不住。”威廉无奈地叹息，“不过起泡酒度数很低，又是圣诞前夕的照常聚会，热闹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我圣诞节假期要回家，”威廉说，“你呢？和艾玛一起？”
“嗯。”奈布自然而然地点头，“每年都一起。”
威廉点头的样子像是在摇头，然后他说，“不，你们俩每天都不可分割，问这个问题的我就像路过的狗还被踢了一脚，闭嘴喝你的酒吧。”
说罢威廉转身加入喧嚣的欢乐人群中，而奈布则有些头痛地看着他们，深吸了一口气走向门口，从衣帽架上取下大衣，想出去寻个清静。
“奈布？你还好吗？”艾玛突然站到他身边问道，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心，奈布看着那双生动的翠色的眼睛，突然想到了圣诞花环上苍翠欲滴的冬青叶。
“你想不想出去走一会儿？”两个搭档几乎是同时默契地问出一个问题，然后在短暂的惊诧过后默默地相视一笑。
于是他们出发了，穿过安静的雪反射的柔和月光和它温柔的屏障。因为是圣诞前夕，街道上即便是这个时间也很喧闹，那又并非显现得如此，落雪的世界似乎变得安静而柔和，就像两人自然而然牵手时的心跳声。
“生日快乐。”奈布突然说道。
“还有四个小时呢。”艾玛笑了一下，“不过还是谢谢。”
“我知道，但我想成为第一个为你送上祝福的人。”奈布望向广场上方的钟，“四个小时之后我会再说一遍。”
他们继续走，走过了摆满圣诞饰物的商店橱窗、门口挂着彩灯的酒吧和家庭餐馆，几乎每家店的门口都挂了各式各样的圣诞花环。
“如果你感兴趣，我们也可以买些材料做一个。”奈布看着艾玛说。
“唔，可以。”艾玛掰着手盘算着需要购买的材料，“我们可以放些果实和种子在上面，还有榭寄生——”
“榭寄生？”奈布突然停下脚步，艾玛充满不解地望着他突然变得古怪的脸色，“为什么那么说？”
“咦？是黛米告诉我说圣诞花环上最好放上榭寄生的啦，有什么问题吗？”艾玛看着身旁的人像是松了一口气，却又变得有点怅然若失，“……不，没什么。”
——是不能告诉她的原因吗……艾玛低下头，“……说起来今天是二十号了呢。”
“嗯，是的。”奈布不清楚她这样说的用意，稍稍侧过头看着她说道。
“三年前的那时候，奈布你究竟为什么会选择救我呢？”或许是因为一点酒精的作用，艾玛看着搭档那双蔚蓝色的眼睛问出了心中埋藏已久的疑惑。
谁知对方听了她的问题却只是理所当然地回答道:“没什么理由吧？你知道我喜欢你啊。”

“欸？”艾玛却被这个答案震惊到无以复加，她吃惊地睁大双眼，“什么？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而对方的表情似乎比她更为惊讶，还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奈，“……一开始的时候。”沉默着盯了她一会儿后，奈布叹息道。
“我确实一直都很喜欢你，当时那天晚上原本以为没有机会了，所以才会和你表明心意……可是我怎么不知道你喜欢我？”在对方略带促狭的笑意注视下，艾玛慌张地把涨红的脸藏进衣领里，“不……我的意思不是……总之就是……”
街边不知哪家商店里放起了柔缓的音乐，奈布轻笑一声，在艾玛不解的目光中用空着的手变魔术般拿出一串缀有白色果实的枝叶，“其实呢，关于榭寄生有一个圣诞节的传统。”
“什么传统？”艾玛下意识问道，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广场中央那棵圣诞树下，已经亮起的彩灯将周围的环境渲染上一层柔软的光晕。
而青年却转向回答她的上一个问题，“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觉得我们很相像，同样身处地狱，同样挣扎着求生，但是又不尽相同——那时候我觉得，我们两个大概是能够互相扶持着走下来的，一直以来也确实是这样的。”奈布伸出手拍掉艾玛帽子上的雪花，凝视着她的眼睛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柔软语气说道，“至于为什么要救你……因为从第一见面起，你的眼神不是一直都在说‘想活下去’吗。”
“要多对自己有点自信啊，也多相信我一点，这个世界上一定会有这样的人存在不是吗？知道你所有的黑暗不堪狼狈脆弱之后依然能看到你眼中散发出光芒的人。”说完奈布伸出指节亲昵地轻刮了一下艾玛泛着红色的鼻尖，然后挑起她的帽檐。
“最后一个问题，我可以吻你吗？”在那串榭寄生下，艾玛听见青年带着笑意的声音低低响起。
“……真狡猾。”艾玛望向那片温柔的蔚蓝之中，小声咕哝了一句，然后在青年俯身下来时缓缓闭上了眼睛。
生活总是如此不尽人意，循环往复。但总有些什么能够跳出孤独的闭环，就像海洋温柔地环抱住森林，挣脱牢笼的飞鸟用翅膀掠过柔和的月色，你和我的人生从此刻开始相连。
Love is louder than all your pa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