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北宋大观四年（公元1110年）。
话说当日蓟州城里那个卖文为生的“扫一屋”李文，并他的娘子，“怜芳草”杨小娴，一向在家闲坐。忽有一日，那杨小娴要往青州学艺，李文本不愿的，奈何娘子岁数甚小，他却年纪老大，闲常多是溺爱，但凡遇事，十分拗不过，只好千叮咛、万嘱咐地教杨小娴去了，剩了一人枯燥，好不凄伤。
那杨小娴却迢迢地奔青州，遇着一个同窗，唤作，“信你个神”程香香。杨小娴自是弹琵琶，程香香自是说话本儿，两个把那青州本处的好汉，都编来演练，不似那些才子佳人的俗套，却也成趣。这日她们又在下处习学，自演一遍，

“当哩个儿当，当哩个儿当！
闲言碎语不要讲，表一表‘行者’武二郎。
那武松学拳到过少林寺，功夫练到八年上。
回家去时大闹东岳庙，丁家的五个恶霸被他伤。
难打官司奔外乡，沧州流浪一年整，一心返家来探望。
手里绰着短哨棒，包袱背到肩膀上。
顺着大道往前走，放眼一个小酒店，风刮酒幌乱晃荡。
这边看立着个大牌子，‘三碗不过景阳冈’。
武松不信这透瓶香，入去喝了十八碗，傍晚要往冈子上。
小二哥一见可着忙，把臂拉住武二郎……”
杨小娴一拨弦子，眨了眨黑溜溜的杏仁眼儿，“为啥啊……”
程香香拍下一声界方，继续道，
“不是小二哥见他醉，为是有只兽中王。
行人路过它吃掉，剩下的骨头扔道旁。”
自从出了这只虎，
只吃得三个五个不敢走；只吃得十个八个带刀枪；只吃得村外就往村里跑；只吃得小庄无奈奔大庄……
‘你若不信时，对过阳谷知县大老爷，告示一直贴到这边厢。’
好个胆大的武二郎，不做那畏手畏脚人，摊开衣襟往前闯。
约莫又走二里地，一个条子大石在路旁，
武松躺下刚歇息，山背后蹿出那大虫，一扑二剪三来扫，撅断武松的短哨棒。
老虎虽然势凶猛，怎敌武松千钧两臂膀，把那大虫按地上，又打又捶用劲夯。
武松徒手打大虫，老虎呜呼一命丧。
此事惊动阳谷县，敲锣打鼓迎英豪，都赞为民除害的好二郎。
知县相公有恩赏，都头一职武松当，又有名来又有饷。
更有好事在后头，县里遇见亲兄武大郎，骨肉重逢在他乡。”

杨小娴道，“这不是双喜临门、喜上眉梢么？”
程香香道，“这项事，可知未必哩。”又道，
“武大武二亲兄弟，爷娘生成两般样。
那武松堂堂仪表伟身量，天生神力性刚强；那武大三寸丁枯树皮，软懦可欺真可伤。
武大娶个大娘子，金莲尖尖美潘娘。
本是大户家中贱婢子，不从主人慕仙郎。
那东人，怀恨在心害潘娘，因此上，把她送与武大赔嫁妆。”
杨小娴问，“似这等事，那潘金莲不恼、不恨，不争？”
程香香道，“怎的不恼、怎的不恨，怎的不争？只是啊……”又道，
“不合金莲看上武二郎，自古叔嫂不通、她要乱纲常，武松怒气冲冲把她骂一场、呀，骂一场！
金莲气恨恨，心又伤，不防檐下来色狼。西门驴头淫中狂，自打一睹金莲貌，口水流到衣裳上。
对面王婆坏心肠，茶坊原是风月场。牵线拉纤有计谋，巧借做衣裳，把那金莲引出房、呀，引出房！
为是武松公差忙，一去东京离家久，可怜了武大郎，那奸夫**做一双，只瞒着他这个矮木桩！
有个郓哥儿小儿郎，把着武大去捉奸、要拿双，闹茶坊！
西门驴头太猖狂，一着窝心脚，武大吐血成重伤。
王婆狠毒胜一筹，教那金莲放砒霜，药死武大一命丧、呀，一命丧！
武松回家事难了，先告官府没人理，自家灵堂设公堂。
先杀嫂嫂美娇娘，狮子楼前斗西门，驴头也得把命偿、呀，把命偿！
王婆断了凌迟刑，武松投案心坦荡。百姓怜惜英雄汉，县前请愿求轻判，刺配孟州有二郎。”

杨小娴叹了口气。
程香香问，“还叹什么呀？”
杨小娴道，“武二郎么，也称得英雄、也当得好汉。不过这个潘金莲身世也着实可怜。”
程香香道，“潘金莲端的身世可怜。她不从主人，自己又作不得主，被逼嫁了武大，二人品貌甚是不配。但潘金莲确是不应伙同恶霸西门庆、又听任那王婆挑唆，药SI亲夫。唉，这事啊……”
杨小娴道，“端的是‘一失足竟成千古恨’。这女人家，命苦啊……”
程香香点点头，继续道，
“自古巧妻偏配拙夫眠。金莲SHA夫堪可怜，武二为兄抱仇也无错，当哩个儿当，都是那命运弄人太乖张！
你要问那武松发配孟州道，又如何了——
莫急莫急，还要听俺慢慢儿讲——慢慢儿来讲——
大树底下十字坡，黑店自有孙二娘，还有个老公‘菜园子’，两口儿认义武二郎。
那武松，阳谷县里失至亲，十字坡上拜兄长。
嫂嫂不比那潘娘，堪比罗刹女魔‘母夜叉’，性情粗野心亮堂、呀，心亮堂！
张青孙二娘，江湖义重留武松，怎奈何奉公守法好二郎。
武松下了十字坡，孟州牢城营里把身安。
囚犯那有道理讲，有钱能使鬼推磨，没钱一百杀威棒。
好个豪杰的武二郎，专欺硬汉性子刚，直道‘要打棒子就重些，爷爷直当挠痒痒。’
皂吏似虎又如狼，背驮的扛起武二郎，却没一个下手为那桩？”

杨小娴问，“为那桩？”
程香香道，“且听我表来——”
“武松免了杀威棒，又是好吃好喝好住房。
武松这就费思量，无功受禄他不要，问清缘由才得睡安详。
这里慌了那个小管营，施恩诨号‘金眼彪’，从来钦佩武二郎，有心结识事周详，又来拜见认兄长。
还有心头之恨事一桩：KUAIHUO林里蒋门神，夺他酒店砸他场，施恩技输只得忍，现在求助武二郎。
好个义气的武二郎，一口答应来出头，河阳风月店，醉打蒋门神，鸳鸯腿、玉环步，教他哭爹又喊娘。
施恩重霸KUAIHUO林，哥哥兄弟喜洋洋、呀，喜洋洋！”

杨小娴道，“这不就好了？”
程香香摇摇头，“那里好了？”又道，
“这里惊动了那个都监张蒙方、呀，张蒙方！
为是蒋门神、张都监，张团练蛇鼠一窝贼搭档，共同定计害二郎！
张都监假情假意迎武松，府上好吃好喝好商量。中秋设宴虚笼络，又许个玉兰美娇娘。
本是心实的武二郎，那里防备毒心肠。夜里睡着醉梦乡，猛听得‘捉贼’喊得忙。
武松一跳出了房，那里一板凳打在他腿上！呀、呀，呀，端的个好汉被陷、虎落平阳！”
杨小娴问，“那又如何是好？”
程香香道，“莫慌。”继续道，
“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要害武松一命亡，押在死囚牢里不肯放。
亏杀情深义重小施恩，上下打点来奔忙，三入死牢把武松望，争来个刺配恩州来日方长、呀，来日方长！
临行施恩来相送，‘衣食盘缠都备齐，路上还把小人防。’衷肠话儿苦叮咛，难舍哥哥泪汪汪。
武松辞别怜小弟，迈开大步把路上。前面就是飞云浦，忽然钻出人一帮，围追堵截太昭彰！
好个勇绝的武二郎，大闹飞云浦，杀得个痛快淋漓、脱枷断锁，头顶青天、日月无光！”

杨小娴喝采，“好、好！”
程香香道，“还未完哩。”又道，
“为是张氏兄弟并蒋忠，派人埋伏飞云浦，不死不休害二郎，鼠辈不敌全命丧！武松破局往回闯！
重入孟州城里灯荧煌，明月疏星呈宵汉。双双士子掩罗帏，两两佳人归绣房。
武松直上鸳鸯楼，蜡烛照得明晃晃。
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三个共饮好混帐，只当武松已死瞎欢畅。
武松抢入来面前，骇得三人笑容僵。
好个万丈业火武二郎，直杀得血溅画楼、尸横灯影，天道昭鉴，鸟气松槡！
蘸血大书在墙上，‘杀人者，打虎武松也’。”

杨小娴连连喝采之余，叹道，“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必定死了，也道是‘多行不义必自毙’，活该如此。只是又不争多添了许多条无辜人命……”
程香香道，“唉。这好汉武松原被激怒，纵然免不得祸及无辜，也总是无奈之事……”又道，
“打虎杀人武二郎，从此江湖来逃亡。
又遇张青并二娘，把他改扮个头陀样。顶骨百颗、戒刀两口，戒箍灿烂、直裰乌蟒！
辞却兄嫂，插起双袖，夜向荡荡高岭闯。
痛杀‘飞天蜈蚣’来试刀，一路来到孔家庄。
行者贪酒闹村肆，误打‘独火’小孔亮。不期黄狗吠汪汪，武松烂醉抵不过，‘扑嗵’坠入寒河塘。
好个英雄的武二郎，结识孔明孔亮兄弟后，相别跋涉二龙山，宝珠寺里把名扬、呀，把名扬！”

杨小娴赞道，“这却是一场好话本儿。只是俺听得十分入巷，那里尽兴！俺听得说，这青州地面儿，广布恶山，绿林好汉聚集。其中犹以武二郎占住的二龙山最是翘楚。那山上，除是‘行者’武松，还有六位头领，‘花和尚’鲁智深、‘青面兽’杨志、‘金眼彪’施恩、‘菜园子’张青、‘母夜叉’孙二娘，并‘操刀鬼’曹正。却才这个话本里，俺已知那施恩、张青，并孙二娘的来历。还有鲁智深、杨志，并曹正，我还不知晓。程姐儿，你既是青州本乡人，想必最清楚不过。你再给俺讲讲嘛。”
谁知程香香一听这话，道，“俺只为学艺，那里着意去打听这般强盗！武松这场话本儿只图新鲜有趣儿，你莫要入魔了！”遂弃去不听。
杨小娴见她如此，兴致扫去一多半儿，直感索然无味，心知便是同她争辩，无非徒劳无宜，仍不罢休，暗暗地道，“你不告诉俺，莫非俺就无计了么？”起身自往二龙山方向，沿途悉心探询，不觉来到一处村店。
她并不知，这店却有些来历。正是当日“操刀鬼”曹正并他浑家开的。曹正上二龙山做了头领后，这个店便交予他的小舅子，唤作，曾世玺的来料理，虽未曾明言，大略也算作二龙山的作眼酒店。那杨小娴进店时，曾世玺正在灶上忙碌，一见有客，忙迎上来，笑道，“小娘子打尖呐、还是住店呐？”
杨小娴在场院里设的座头坐地，道，“也为打尖，也为向大哥打听那二龙山头领鲁智深、杨志，并曹正。”
曾世玺听了，忙问，“小娘子没来由的打听那些个强盗做什么？”
杨小娴道，“大哥！亏杀你的店开在二龙山下，怎生一点儿人情也无？强盗怎么了，现下这个世道，能做强盗的都是好汉！俺和俺老公一向恁么看！”
曾世玺听她言语，忙细问原委。
杨小娴一一都说了，还道，“我已清楚那‘行者’武二郎之事，大哥若知晓，便告诉俺鲁智深之事也好啊。”
曾世玺笑道，“那么娘子算是问着了。‘奸不厮欺，俏不厮瞒’。俺便是那‘操刀鬼’曹正的妻舅，娘子所问之事，俺那有不知！”

杨小娴听了，欢喜不尽，与曾世玺攀话儿已久，辞别转回下处，便来寻程香香，笑道，“程姐儿，你却才道，武松那场话本儿有趣儿，俺再演一套鲁智深鲁大师的何如？”
程香香听了，也道好，“虽然都是强盗。但既然演一回，只有个孤本儿到底无趣，再加上一场，十分好了！”
杨小娴连连点头，取了琵琶来，同程香香又演一遍，
“噔里个儿噔，噔里个儿噔，
碎语闲言不要吭，表一表那个‘花和尚’鲁智深。
智深原名唤鲁达，家住关西渭州城。
经略府里提辖官，十围腰阔八尺身。面圆耳大络腮须，英雄壮士义气深。
那日闲来茶肆坐，缘起遇见‘九纹龙’。”
程香香问道，“小娴且住。‘九纹龙’兀谁？”
杨小娴道，
“这个‘九纹龙’么——
华阴县里史家村，大郎自名唤史进。
为是要把师父王进寻，迢迢不舍去投奔，此地相遇新识并旧朋。”
程香香又问道，“这个新识，自是指鲁智深同史进二人；但不知旧朋兀谁？”
杨小娴道，
“莫急嘛，听我慢慢儿论——慢慢儿论——”

“鲁达携手‘九纹龙’，来在街上遣余兴。路边摊儿卖艺有李忠，正是史进的旧朋。
史进经历师父八九个，其中王进最有能。‘打虎将’开手教史进，‘九纹龙’懂礼唤师尊。
三个好汉来聚首，潘家酒肆饮一樽。
不合隔壁哭嘤嘤，扰了鲁达好酒兴。拍桌大叫问究竟，却是金家父女共伤情。
为是郑屠‘镇关西’，强媒硬保霸翠莲，虚钱实契要她身，始乱终弃似畜生。
典身钱便要三千贯，当初空口无一文，事过追要催甚紧，逼勒父女苦难伸。
鲁达一听气忿忿，定要管这大冤情。状元桥上闯入门，方见那郑屠啊——
一拳鼻子上开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往出滚；
两拳眼睛里开个彩帛庄，红的、黑的，绛的颜色浑；
三拳太阳上做个水陆场，磬儿、钹儿、铙儿一齐鸣，
提辖三拳打死镇关西，人命官司沾上身。
那日逃脱到雁门，又遇金老父女他二人。翠莲已嫁赵员外，立个长生牌位感恩人。
法网重重紧风声，赵员外教鲁达遁沙门，自此改名鲁智深，五台山上来修真。
好个率性的鲁智深，从来不是诵经打坐人，酒肉穿肠修佛心，此事难以服众僧，惹得卷堂乱纷纷。
智真长老无奈遣智深，去往东京投智清。禅林辞去入禅林，知己相逢义断金。
皂直裰背穿双袖，青圆绦斜绾双头，肩头一条玉蟒横禅杖，鞘内戒刀灿烂藏春冰。
智深投宿桃花村，桃花庄上刘太公，愁眉不展忧念深，为是山大王看上他女儿，‘小霸王’当晚要娶亲。
好个仗义的鲁智深，定要为太公解忧懑。洞房里藏个大和尚，说因缘直把拳头抡。
‘小霸王’周通做娇客，醉入销金帐里要成婚，不知老婆却是汉子身，打得老公直哼哼。
周通急忙逃出门，鼻青脸肿头巾碎、遍体鳞伤身上疼。向树下打马它不走，‘苦也、苦也’真要命！
原来心慌不曾解缰绳，还没鞍辔怎生行、呀，怎生行！
一条缰绳忙扯断、周通跨上摌马急逃奔，桃花山上去搬大头领。
‘打虎将’李忠山上坐，却道兄弟扒进门，恁么狼狈配得什么婚、配得是黄昏、哈，是黄昏！
周通哭诉李忠闻，山下迎来鲁智深，一场误会说分明，周通听从二人劝，不扰良家女儿退了婚。
聚义厅上摆筵席，桃花山李忠周通留智深，却着山下打劫来送礼，智深心说，‘撮鸟太悭吝！’
乘着李忠周通去打劫，智深踩扁银酒器，一顿取走当教训，不辞而别出了门。
前面即是瓦罐寺，‘生铁佛’崔道成、还有‘飞天夜叉’丘道人，为非作歹影空门、**女，欺僧人。
好个孤勇的鲁智深，乱打一气饿得很，败走赤松林里遇史进。兄弟同心断黄金，杀尽恶道并淫僧。
梁园虽好非长久，歧路撒开暂离分。
‘九纹龙’投奔少华山，昔日少年做强人。‘花和尚’还往东京城，大相国寺做菜头，酸枣门外暂栖身。
那里几个泼皮破落户，一向偷菜度日子，自不量力来挑衅，鲁智深攧他们坠粪坑、哈，坠粪坑！
自此泼皮心服口服全孝敬，其乐融融也相亲。
一日听那树里老鸦‘呱呱’叫，耳边聒噪好烦人。
好个壮绝的鲁智深，趁一趁那千万斤气力、连根倒拔起垂扬柳，又舞禅杖鬼神惊！
墙缺一个官人赞连声——”

程香香问，“谁呀？”
杨小娴一拨弦子，道，
“‘豹子头’林冲奢遮人，八十万禁军教头武艺精。
今日喜逢鲁智深，英雄好汉忒知心，惺惺相惜兄弟称。”
程香香道，“这鲁智深自来东京，便没个知心攀话儿的人，直落得每日与一般泼皮相伴。机缘使他得遇林冲这等人，结为兄弟，这便十分好了。”
杨小娴道，“好便好了，只是不了。”
程香香问，“这是何意？”
杨小娴道，“且听我表来——”又道，
“殿帅府高太尉有个螟蛉子，‘花花太岁’高衙内，淫人妻女罪恶深，岳庙偶遇林娘子，自此好似丢了魂。高俅溺爱干儿子，不择手段霸人妻，陷害林冲心肠狠，刺配沧州冤情深，于路奸计还要林冲命。
董超薛霸二公人，烧起一锅水滚滚，烫坏林冲双脚疼。
好容易巴到野猪林，两个奸人歹意生，花言巧语把林冲捆，兜头抡起水火棍。”
程香香“啊呀”一声，“却是险也！”
杨小娴道，“莫慌。”接着道，
“说时迟，那时快，忽听雷鸣吼一声，背后跳出那个鲁智深，唬得二公人魂飞魄散、屁滚尿滚，冷汗涔涔！
好个义重的鲁智深，只因兄弟情意不放心，一直不离暗暗跟，此时大怒气不平，奋起禅杖打奸人。
亏杀林冲来说情，董操薛霸留狗命。智深一路护林冲，救人救彻还向沧州行。
千里相送终须离，兄弟相别泪纷纷。”
程香香叹道，“这鲁大师端的是慈悲心肠，兄弟情重。只是如此一来，他也被连累，得罪了那殿帅府太尉高俅，敢怕是在东京也待不得了。”
杨小娴叹道，“正是。”又道，
“智深侠义救林冲，脱走东京江湖奔。
本意投托二龙山，邓龙心窄拒门庭。智深大怒起起纷争，踢伤邓龙腹上疼来心中恨、呀，心中恨！
山下智深识杨志，‘花和尚’同‘青面兽’，重上宝珠寺前打山门。
‘操刀鬼’曹正来辅衬，诈降巧计赚邓龙，杀贼夺山誓同心。
大师堪配大头领，惩恶扬善真佛性，二龙山上美名称、呀，美名称！”

不说这两个演习话本儿，只说那二龙山端的险峻。两边山势环绕将来，包住这座寺，恰似“二龙抢珠”之像，故此得名。三关周遭，山峰雄壮，中间只一条路。过得三处关闸，那宝珠寺前又是三座殿门，一段镜面也似平地，周遭都是木栅为城。摆着擂木炮石，硬弩强弓，苦竹枪密密匝匝地攒着。
当日大殿里坐着七位头领。阶上为首的正是“花和尚”鲁智深，“行者”武松并“青面兽”杨志分列两边。
这个杨志乃是三代将门之后，五侯杨令公之孙，自幼在关西长大，与鲁智深却算得同乡。也曾应武举，做到殿司制使官。只因监押“花石纲”，于路被大风打翻了船，失落“花石纲”，去京里寻门路脱罪，途经梁山，那时恰遇林冲被那王伦逼勒，要纳“投名状”。两个好汉在山下乍逢，大打一场，难分胜负。王伦因邀请杨志就便一同入伙。奈何杨志坚辞，谁知往东京，少不得求告殿师府太尉高俅，却被高俅一文批倒。杨志销不得罪，原职自然没了，流落街头，盘缠皆无，只得货卖祖上宝刀一口，聊作用度。偏生一个泼皮牛二，只管混赖他的宝刀，杨志一时激忿一刀杀了那牛二，获罪刺配大名府。不期得到大名府留守司梁中书赏识，校场比武，受提辖使。为是押送“生辰纲”，好巧不巧在黄泥冈上，又被晁盖、吴用、公孙胜、刘唐，三阮，并白胜八个人巧计取了那“生辰纲”。杨志走投无路，没着没落，方才投到曹正店中，正逢鲁智深也行到此处，两人结识，一同夺了那二龙山安身。
余者阶下四个小头领。一个正是“金眼彪”施恩，原是孟州牢城施管营的儿子，为因武松杀了张都监一家人口，官司连累到他，以此连夜挈家逃走在江湖上；后来父母俱亡，施恩打听得武松在二龙山，投奔入伙。
一个是“操刀鬼”曹正，原为同鲁智深、杨志收夺宝珠寺，杀了邓龙，与妻舅交割店面，后来入伙。
再者便是“菜园子”张青并“母夜叉”孙二娘夫妻两口儿，一向在孟州道十字坡开张黑店，卖人肉馒头，先与武松结义，因后来鲁智深从东京脱走，也曾误打误撞，来在他们店中，不防头被麻翻，争些儿包了人肉馅子，张青见他的水磨禅杖不凡，足秤六十二斤，料定鲁智深绝非常人，才救起他细问，遂成至交。鲁智深辞别走后，他夫妻两个不久亦来投奔入伙。

这七众正在殿里议些日常事务，外面报进来，“桃花山李忠、周通二头领有书拜上。”
鲁智深听了笑道，“便是这两个撮鸟又来。当初洒家离五台山时，到一个桃花村投宿，好生打了那周通撮鸟一顿。李忠那厮却来，认得洒家，却请去上山吃了一日酒，结识洒家为兄，留俺做个寨主。俺见这厮们悭吝，并不愿相与，席卷了若干金银酒器撒开。如今且看他们来送信说甚么。”
武松笑道，“师兄，这两个人本事普通，也恁笑人。只听得说，师兄原为那周通要娶桃花村刘太公的女儿，刘太公不愿，师兄以此出头。夜里教那新娘子藏过了，师兄却在洞房里，剥得赤条条的……”
杨志、施恩、曹正，张青孙二娘两口儿，都笑起来。
鲁智深笑道，“确有这事。洒家打那撮鸟不值什么，不过也想消遣消遣儿他。”
几人又笑了一回。
那桃花山的小喽啰已上殿来，向七个头领唱了喏，“为是有个‘双鞭’呼延灼，日前朝廷派他征进梁山泊失利，一个人奔到青州地面上来，当晚落魄宿在村店里。不合俺们周头领在山下偶见了，贪恋他骑乘的一匹好马，乘夜偷了他的宝马，恼犯了这个呼延灼。呼延灼已投了青州慕容知府，如今慕容知府教他率兵先扫荡俺们桃花山，听得说也要来攻取二龙山、白虎山这几座山寨，再借军与他收捕梁山泊复仇。俺们李头领并周头领启请这里大头领相救，明朝事了时，情愿来纳进奉。”
众人听了，鲁智深立即道，“那两个撮鸟直恁地没用！洒家若是不管他们，一来坏了江湖义气；二来虽然是撮鸟，同为绿林中人，没作道理见死不救。”便要点兵。
武松道，“师兄且住。他山上有事，向俺们求救，必定是要走这一遭。还须从容商议再去。”
杨志点点头。
鲁智深听了，焦躁道，“二郎也当是个响快的男子汉！怎生凡事只管慢性，遮莫要去，商议个鸟！”
武松笑道，“却非兄弟慢性，原是师兄太急性。”
杨志道，“二郎言之有理。”先教那桃花山小喽啰自去，一边道，“大哥，不妨俺们议一议。”
鲁智深无法，直瞪他二人，想了想，“那个什么‘双鞭’呼延灼，倒是什么撮鸟？兄弟们可也知么？”
武松道，“这项事兄弟也听得一些。他本是朝廷所派，率领一万大军征剿梁山。”
施恩、曹正，张青孙二娘夫妇闻言大惊，“一万人？那梁山如何抵敌。”
武松道，“不独抵敌，打得那呼延灼全军覆没，剩了呼延灼一人想是逃奔来的，这才要借兵复仇。”
众人相顾惊叹，“怎生做到的？”
杨志道，“那梁山自从晁盖替了王伦，做得大头领，一日比一日兴旺，敢怕是朝廷已无法制伏他们了。”
众人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