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北宋政和元年（公元1111年）。
早春时节，那些玉梅宛若未及融尽的雪色一般，仍枝枝堆砌，而李花、杏花，萘花……已竞相初绽，混在一处，分不出彼此，只觉开得香妍热烈，就如同自旧年一直联绵未绝的心意，又与新春的愿景叠加，希冀满满地勃发。
花荣正在他家附近的马厩忙碌，亲为喂食草料。他做起这些事来，细腻耐心、乐在其中，时而拍拍马头、抚一抚它们一率厚实光润的鬃毛。花荣打来水，拆去护腕，褊扎袖管，刷马来着。他凝着小圆脸儿，习惯性地专注其中，但神气舒张、兀自笑意隐隐，看起来就像个认真的大男孩，乖巧萌生。
有人踱过来了。
花荣恰巧俯身，从木栏底下过去，转到那边。
他把水桶搁远一些，用抹了皂团的大排刷为一匹马擦洗，马身浮起一层厚厚的泡沫。看来那马十分享受，舒舒服服立地不动……
花荣回转身来，用手指弹了弹它的鼻子，引起它撒娇般地轻轻打着喷嚏。他俯下身，就着大铁桶洗刷子时，听到有人喊，“花将军……”花荣抬起头，“凌炮手。”（宋朝的冶铁技术已经达到桶都能用铁做，还是挺震惊我的）
正是凌振，他来了多时，因此把花荣自作自事的情态都看在眼里。
花荣问，“怎么凌炮手有事？”
凌振先道，“花将军很忙么？”
花荣笑道，“那里，只因闲着，胡乱找些事做。”
凌振取过另外一只大排刷，与他一同刷马。
花荣见状，忙道，“不必占手，我没事。”
凌振道，“总之俺也是闲着。嗯……我才路过，因见花将军一人在此。”
花荣应着，瞅瞅他。他大约觉着凌振的话很像解释……不过，他干嘛解释？花荣并不着意，继续刷马。
凌振跟在他后面，提起那只大铁桶，完全未料到竟觉吃力。他暗暗吃惊，又不欲在花荣面前表露力怯……只得攒足气力，双手拎起来，佯作若无其事，挪动脚步，随在花荣身旁，“花将军……”
花荣道，“俺来吧。”一手接过，拎着快步走去换水。
凌振怔住，不觉失语。
花荣又拎了满满的干净水转回来。
凌振回过神。
花荣一边熟稔地刷马，一边道，“凌炮手。”和他相叙。
凌振忙应着。
两人一同刷马，一边叙些家常。

半日下来，凌振累到无话，勉强支撑，脸色都变了；花荣却乐此不疲；后来他笑起来，扶了凌振坐下，“凌炮手，你有事就说吧，不必陪我。还有那最后一栏的五十匹，已不足挂齿。今日多谢！”（是车间工人吗一次刷这么多……）
凌振坐在草料垛旁，一边直摇手，缓过一口气，才道，“花将军，果然强……”他显出不可置信的神气，朝花荣伸出拇指。
花荣提了新换的水过来，教他洗手，一边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一把瓜子来，笑向他道，“来，犒劳犒劳。”
凌振本来精疲力竭，甚而说不得话，忽见了他递予的瓜子，怔了一下，笑了，向花荣伸过手……
花荣把瓜子丢在他的手掌里，转身走了。
凌振道，“喂，你还去干啊！”
花荣道，“遮莫下剩的已不多，刷完便了。”
凌振无奈地翻翻眼睛，握了那把瓜子，又兀自笑了。
至晚花荣见凌振仍在马厩里坐等，少不得留饭。凌振欣然同意，随花荣回到家里。
黄信也照例过来了，见凌振坐地，两个都是微微一怔，即刻相对笑了。

花荣才换了身紫绛色的战袍出来，笑道，“凌炮手助我刷了一日的马，多有辛苦。”又向凌振道，“黄信是我妹夫。俺们两家房屋媲邻，以此天天一处过，还热闹些。”
凌振点点头，“省得。”
崔娘同木莲，以及跟随崔娘的丫环小贞、跟随木莲的丫环小桃，都来坐地。
崔娘亲与凌振盛汤。
凌振忙推让。
花荣笑道，“虽然都是山寨兄弟。但凌炮手初次来我家里吃饭，本应是客。凌炮手就安坐吧。”
凌振道，“那里、那里，花将军太客气……既是山寨兄弟，俺们随意些……随意……黄信，你说是吧……”
黄信笑道，“既是随意，凌炮手何故紧张？”
崔娘、木莲也相对笑了。
小贞忍着笑，为凌振布菜。
凌振更支吾道，“黄信，胡说，怎见得俺紧张什么……”一边做势摆出轻松姿态，取出瓜子来嗑。
木莲道，“恁么多菜，你嗑什么瓜子啊。是嫌嫂嫂手艺不好么……”
凌振听了，急道，“绝无此意！小妹，你莫要见怪、莫要……”
木莲抿着嘴儿，只是笑。
黄信笑道，“妹子莫嘈。”
花荣饮了酒，夸夸其谈，“昨日俺去东山兵营，回来时天已晚了，路过聚义厅后边时，你们猜怎么着……”
凌振渐次放松，仍握着瓜子，瞅着花荣。他没能听清花荣的言语，只觉他的小圆脸儿笑靥舒张，少年之姿，英气勃勃。
众人的笑声使他回过神。

他正见黄信笑向花荣道，“……是天王哥哥晾晒的物什？”
花荣点点头，“我还当什么兵器呢，当成了不得的事，告诉军师哥哥。”
黄信兴致勃勃地问，“怎地有恁么多？”
花荣道，“还有穆大郎的……自从穆大郎来山寨，天王哥哥同他，两个人商议，又研制出许多新物事。这都是之后军师哥哥告诉我的。昨晚，军师哥哥得知原委后，还教我一同去，看天王哥哥并穆大郎捣饬。天王哥哥在那讲述，如何养蚕采桑，俺听了好久才回来。”
崔娘道，“原来昨晚你去干这件事了。”
木莲笑道，“大哥哥真有意思！他同哥哥费什么口舌，哥哥又不省得，亦且也不爱这些。明儿我也去大哥哥那里听讲。”
花荣听了点头，“木莲若去，天王哥哥必定高兴。昨晚我算是见识了，天王哥哥说起养蚕等事，根本停不下来。”
大家都笑了。
凌振笑道，“这真有趣！”
花荣向他转过脸来，笑道，“看我只顾自己说话儿，怠慢了凌炮手。来，兄弟同你干了！”一边擎了酒碗。
凌振忙应着，一边端起酒碗，情急之下，竟忘了手里的瓜子，撒了一桌子。
花荣一眼瞧见，和他相对笑起来。

那日众头领在聚义厅取齐，总计八十余人，仍团团围坐，勿分位次，挤挤挨挨，越显亲密无间。
按之前知会过的，因山寨自去年年底，又添许多人马，因此大家共商事务。
吴用便教裴宣去那圈子中间的空地，高声宣读经过讨论决议后，新制定的人员布署，
“四水寨照旧。乃东水寨，由阮小二、阮小五职守；西水寨，由张横、张顺职守；南水寨，由阮小七职守；北水寨，由李俊、童威，童猛职守。水军由阮小二统筹节制。马军头领，凡林冲、秦明、花荣、黄信、吕方、郭盛、欧鹏、邓飞，马麟、扈三娘、李应、孙立、朱仝、徐宁、韩滔、彭玘，杨志，呼延灼……由呼延灼统筹节制。步军头领，凡刘唐、杜迁、宋万、石勇、穆弘、穆春、薛永、李逵、李云、杨林、杨雄、石秀、邹渊、邹润、解珍、解宝、雷横、鲁智深，武松、孔明，孔亮……由穆弘统筹节制。山寨军务由林冲总揽主责。设山寨四方作眼酒店。东山作眼酒店，由孙新、顾大嫂职守；西山作眼酒店，由张青、孙二娘职守；南山作眼酒店，由朱贵职守；北山作眼酒店，由李立职守。四店由朱贵统筹节制。钱粮收支考算，增设施恩，乃由蒋敬、杜兴，施恩职守。施恩主责统筹；杜兴主责收支；蒋敬主责考算。南面滩头二小寨，鸭嘴滩小寨，仍由燕顺、郑天寿职守；金沙滩小寨，由李忠、周通职守。”另于三关之外，多添寨栅守把，各个部领排定，众皆遵守，并无稍为违误。山寨较之往日更其整肃有序，日益兴旺精强。

转眼花朝节又到，梁山正是繁花争望、万紫千红的一片盛景。自“小花朝”到“大花朝”，十日之内，众头领、数万计的小喽啰，以及家眷们，都在山上山下、泊里泊外，竞相赶趁。不拘何处，有排筵席的；有呼兄换弟、相邀游赏、情谈款叙，互赠礼物的；有忙着农桑、种树挑菜，晾晒谷物的；有搭台较量武艺、竞赛骑术、簪花斗草，以至于表演吹唱百戏……有泛舟、游泳，放花神灯的……热闹纷呈，从早到晚，欢声笑语，持续不断。
且说朱仝抱着那小衙内，如今已新取了乳名，唤作，“彤彤”，与那雷横，宛然一家三口，来在山前闲逛；时逢扈三娘、顾大嫂，孙二娘，并木莲、来香、崔娘、兰娘、穆弘浑家、朱富浑家、乐大娘子、徐宁娘子、曾娘，柴婶……等女眷，都在那底下的滩边放灯笑耍。彤彤见了，也闹着要去看。
木莲仰起脸来，笑向这边道，“彤彤，快来！”
朱仝与雷横都笑教彤彤去。朱仝好生放下孩子，又不忘嘱咐，“我儿小心一些。”
彤彤脆生生答应一声，“理会得，胡子爸爸！”一边伶伶俐俐的沿着曲曲折折的山径一路跑下坡。
木莲就滩前迎上来，双手拦腰抱起他，嘻笑着连连转着圈儿……
彤彤高兴地大笑大嚷。
徐宁家的孩子也奔过来了，一边笑喊，“彤彤！彤彤！”他年方七岁，恰比彤彤高出一头，生得很健实，大大的脸盘儿，与徐宁绝类。
彤彤瞧见他，也笑唤他的乳名，“小列哥哥！”
木莲放下彤彤，一边笑喊，“小列！”
徐小列向她唱个喏，“莲姐！”牵起彤彤，“俺们去玩儿沙吧！”
彤彤连连点头，与他一处，立刻疯跑去了。
木莲跟在背后，也紧走两步，赶着交待，“你们两个小猴子，小心一些！”

扈三娘上来，笑喊，“木莲。”
木莲转过脸来，“三姐。”
扈三娘笑道，“宝宝们很可爱呀。”
木莲笑点点头，又道，“过些时日，朱富家的宝宝再长大一些儿，更热闹了。嗯……只可惜，尽是些男宝宝，若是再有个把女宝宝，那才好呢。”
顾大嫂、孙二娘，并那般女眷们仍在一旁大声笑闹。
扈三娘见木莲如此说，大笑道，“木莲生一个……”
木莲红了脸，上来打她，“三姐恁么好个模样儿，怎生学着那般汉子粗卤……”
扈三娘疯笑，“你三姐我就是如此啊，这个唤作，性情中人，哈哈哈。呃，木莲，要不俺们约定，每人生个女宝宝，教他们羡慕……”
木莲连连推着她，“越说越不像了。”微低了羞红的小圆脸儿，轻声道，“生孩子这事……只是三姐同我相约，就可行的么……”虽然十分臊得紧，也失笑了。
扈三娘笑着挽了她的腰肢，亲昵道，“妹子，你好可爱！俺要是个汉子啊，管保只想同你生孩子！”
木莲仰起绯红的脸蛋儿，笑向她道，“三姐你呀！”一边伸过手去……点了点扈三娘凝脂般的鼻子尖儿。
来香忽然喊，“你们看那盏花神灯！”
扈三娘和木莲闻声也转过脸来。
扈三娘牵了木莲的手，一同踱过去。
原来有一盏凉伞灯越漂越远，渐次脱离了那各色各状的群灯，竟向侧面港汊里转将去……此时已近傍晚，暖橙色的斜晖铺排徐徐徜徉开来的水波，映照那盏灯。上面描绘的丹桂图案散溢柔和的晖彩，在水天交接的地方，宛若红月演漾而升……端庄而奢丽，若比拟诗情画意则稍逊于她的自由旷美；若以为亦真亦幻却又深深感触到她温和的体味。
众人都看呆了。

那盏花神灯就这样一迳漂去，直到被山墙般浩荡的芦苇荡并对岸朱红色的檐角断断续续地掩映，看不见了。
木莲道，“俺们把那灯弄回来吧。这是最漂亮的一盏灯，俺有些舍不得了。”
穆弘浑家笑道，“妹子怎生不省得，放灯祈福，那有弄回来的，这成个什么道理！”
扈三娘一迭声道，“俺不管，就依木莲，弄回来！”
顾大嫂“哈哈”笑，“三娘也是个小女孩子！”
来香道，“就算不弄回来，俺们也划个船，去看个究竟！”
众女娘一致赞同。
她们沿着长滩找船来着。
有人问，“那灯到底漂到那里去了？”
扈三娘道，“我随俺们山寨大军出泊时，记得路径。那个灯似漂到荷塘一带去了。”
阮小二、阮小五，张横、张顺……几个人都在水里耍子。
顾大嫂便喊他们，“喂，小子们，俺们要过泊！”
阮小二一见她们，笑道，“各位大姐大嫂、并妹子们，你们这是……”
众女娘七嘴八舌，将原委说了个大概。
那四个水军头领听了也称奇，左右无事，驾起几条船来，载着她们向泊里来寻。
阮小二还问，“你们可看准了，是在那边荷塘么？水泊中荷塘可多啦，是向南面儿的一带荷塘么……”
阮小五一边划船，一边笑道，“若真当是那里，你们竟不用找！朱掌柜并小七闲常在那边儿耍，保管看到了，给你们拾回来！”
张横与张顺也笑了。
扈三娘笑道，“说得是！俺们恁般去，不会打扰到他俩吧！”她一语未了，木莲又笑着打她。
顾大嫂与孙二娘先自疯笑。
众女眷也都笑起来。
船只拐入港汊。旧年的荷梗挤挤挨挨，几乎占住水面，只听得船底下的潺潺之声。
木莲喜道，“你们看那花苞……这才二月呢！好神奇！”
众人忙去看，此时星光满天，果见那重重叠叠的旧梗旧蓬之间，竟有一个花苞，娇小玲珑，粉粉嫩嫩的，宛若婴儿捏起的手儿……
木莲又道，“好可爱！”

阮小二笑道，“还是俺们山寨地势好！风水好！你们娘儿们供的那个花神娘娘，也喜欢俺水泊梁山！”
众人正在说笑，阮小二、阮小五，张横、张顺四人都道，“有人过来了。”
张横立刻大声喊，“小七！”
几个人相对“呵呵”笑，“果然！”
正是阮小七由那掩映的荷叶荷蓬里划出船来。
张横大笑道，“小七，你还是在这里！俺们正说到你呢！朱掌柜呢，莫害羞……都是自家人。”
众人也都笑。
阮小七见了他们，也笑了，“原来是你们。咦，还有恁多大嫂。三娘、妹子。”几只船紧贴着，相互交错，拼成一片，阮小七与近前来的扈三娘击了下掌。
还未及众人再说，阮小七已道，“你们来得正好儿，都来瞧，俺在那边荷塘里拾到什么？”
大家一听，都问，“是花神灯吗？”
阮小七略略一怔，即刻道，“不是！什么灯……是个小宝宝！”一边搁了双桨，从船舱里抱出一个小小布包来。
众人都道，“什么！什么！那来的宝宝……”还以为听错了、或者没有弄懂他的意思，就拼在一起的船只，纷纷拥上来，见那布包里睡着一个婴儿。湿湿的皮肤尚且皱褶未平，但头顶已薄薄覆着一层黑色的绒发，粉嫩的小脸蛋儿，隐见得端秀的姿质。
木莲喜得尖叫，“好可爱！”

原来阮小七用自己的棋子布背心胡乱包着这个小东西。
大家犹为不可置信。
张横瞠圆了双眸，洁白的大板牙凸起，直嚷，“这个宝宝那里来的，小七你老实交待！”
众人将阮小七团团围住。
阮小七环视他们，莫名道，“俺从那边荷塘捡的啊。”
张横笑道，“你莫胡扯了！”
张顺忽道，“朱掌柜生的吧……”
他一语既出，众人哄笑，竟至于前仰后合。
那些女娘也顾不得形像，蹲在船上，笑得直教揉肠子。
阮小七也自笑了，“你们嘈俺也就罢了，恁地嘈哥哥。亏杀他不在这里。喂，你们哥俩，张横、张顺，哥哥可比你的板刀面狠多啦！”
阮小二仍笑，一边问，“小七，事到如今，你就直说了吧。这个宝宝那里来的？”
阮小七道，“真当的是俺捡的！你们真是的，一个个吃傻了，想什么呢……俺本是打算给哥哥看呢。”
阮小五笑问，“小七，你说在荷塘捡了个宝宝。那俺来问你，你一个人，傻了吧叽，在泊里逛啥呢！大过节的，朱掌柜怎么没同你一处？”
阮小七道，“俺一直同哥哥一处啊。为是却才……俺和哥哥两个，在店里隔着窗子看景儿，哥哥指给俺看，水上有个很好看的物什，似是个灯……俺就划船过去，想给哥哥捡回去……”
木莲问，“原来七哥哥也来寻那花神灯。”
阮小七点点头，道，“俺还没看清呢，那个灯漂到荷塘一带了，俺没找着，也没想再找了。正要回店里，见到一个小花苞。俺还奇怪呢，这个时令那有荷花打苞的，俺又想摘下来，带给哥哥看……就把船划过去，却原来……看错了。”
木莲问，“看错了？那是啥……”
阮小七道，“就是她啊……”用目光示意捧在双手里的婴儿。
大家都听住了，惊讶不已。

木莲道，“俺们也在找那个灯，俺们也见到那个花苞了……原来如此吗？这可奇了。”
张横大笑道，“小七，你莫唬俺们了！那有什么花神灯、荷花打苞，必定是朱掌柜生孩子了，就教你诌出这一大篇话，直是哄人！”
众人正在惊奇，一听这番话，又笑起来。
阮小七笑道，“你莫胡扯了！真是的！”
柴婶、兰娘、穆弘浑家、乐大娘子，徐宁娘子……几位还算老成持重的妇女忍笑道，“小七，天也好早晚了，敢怕这小宝宝要受凉了，还是快回山寨吧，先请安神医看看……”
众人都称是。
阮小七点点头，笑道，“俺还要告诉哥哥……”
张横和张顺相对笑道，“朱掌柜早知了！”被阮小七用肩头，一边一个，撞得二人东倒西歪，趴在那儿，只管笑个不住。
阮小二笑道，“小七，俺去替你告诉朱掌柜，你快把这宝宝抱上山去吧。”

阮小七拾到一个宝宝的消息不胫而走，众头领都来医馆探视。
安道全喜得抱在怀中，殷勤诊查。
晁盖笑问，“安神医，怎么样？”
安道全道，“这个女宝宝脐带未落，看情形可推知却才出生，不过几个时辰。嗯……说来也奇，恰是你们找那花神灯的当儿……宝宝身体无恙，十分健康，尽可放心。”
众人都高兴地相互点头。
安道全又笑道，“只是这个宝宝，虽然是新生，五官未开，但在俺医者看来，她的骨相和……俺们朱掌柜真是毕肖呢。”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
刘唐大笑道，“小七，你倒说说。这么个才生出来的宝宝，怎么会掉在俺们泊里呢？又怎生只教你一人见到呢？这也太凑巧了吧，她就掉在南边儿一带荷塘，等着你去捡？还和俺们掌柜生得恁像？你唬谁呢！敢怕这正是你和掌柜的亲生女儿吧。”
大家笑作一团儿，纷纷喝采。
阮小七笑道，“你们真是的！俺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都不许嘈！”
吴用微笑道，“小七，这宝宝同你恁么有缘，你就认她做女儿吧。待你与朱贵兄弟来日方长，也教她在你们膝下尽孝道。”
众人都笑赞同。
阮小七笑点头，“军师哥哥，你说的好是好，可俺不会养宝宝啊，她又恁么小……”
众人笑道，“遮莫有掌柜的，小七还怕啥呢！”
阮小七笑了。
安道全把重新妥当包好的大红襁褓小心递到阮小七怀里，“小七的乖乖女，抱好——”
众人围拥，轻轻拊掌，纷纷道，“恭喜小七！”
这时阮小二陪朱贵来了。
大家一见，转而又笑道，“恭喜掌柜的！”
朱贵早知诸事，只得无奈地笑了。
阮小七把那襁褓抱向朱贵，二人同看。阮小七笑道，“哥哥你瞧，很可爱的。”
朱贵温和地笑点点头，就他怀中接过来，细细鉴赏那婴儿，他端秀的面庞，满是宠溺的神气。
阮小七在旁，交替望着朱贵与那小小婴儿。他笑道，“哥哥，真当的，宝宝很随你呢。”
吴用以眼色教大家悄悄退出去了，连安道全都识相地避到医馆的别室。

朱贵向阮小七转过脸来，轻轻嗔道，“莫胡扯，小七。”
阮小七笑道，“真当的！哥哥，这个宝宝真当的是你的乖女儿呢。”
朱贵有些羞臊上来，但并没多说什么，而是扭过脸去，继续看那婴儿。
阮小七进而揽了他的双肩，笑道，“哥哥，那你给俺们的宝贝女儿取个名儿吧。”
朱贵道，“就唤作，‘小绵’吧。阮小绵，好么？”
阮小七听了，喜道，“好听！小绵、小绵。咦，哥哥，你怎生这么快就有了呢？还是早就准备好了……”
朱贵只是慰然地笑，那里答话。

只待笠日，山寨为阮小绵办出生酒，聚义厅里大摆筵席，众头领并家眷都来了，热闹齐聚。
却说曹正这边，宰杀一应牲畜，准备肉菜，已忙完了，便去厨间唤宋清，“四郎，厅里都等着你呢。”
宋清一边应着，“俺把馒头蒸上就来。”一边灶上灶下有条不紊地忙活，见了踱进来的曹正，便将那案上的蒸肉，揭起一碗，用筷子拣了一块儿，直递到曹正嘴里，“兄弟先尝尝，这个是俺用新法子，熬制了姜汤兑过的，保管又入味又养生。怎么样？”
曹正一边大嚼，连连喝采，“好、好！这么大块儿，真难为你，真足味！这个姜味太妙了，香辛提神！四郎这手艺，敢怕是官家也没这好口福！”
宋清笑点头，“兄弟也哄俺高兴！”
曹正笑道，“真当的！四郎，你这好手艺怎生学成的？”
宋清见问，叹口气，笑道，“说起俺这厨艺，俺呢，最爱的就是做菜煮饭。那时节……老父总责怪俺，‘君子远庖厨’；俺的亲哥哥，也就是宋公明，总责怪俺不孝，不听从老父教导……俺着实想不通……哥哥去县里作吏，江湖上仗义疏财、广结好汉，老父闲常只是夸赞他，教俺多以哥哥为楷模。但俺自忖并没别的本事，就想下厨。以此之前在家时，俺虽然背着老父并哥哥，勤学厨艺，到底憋屈。自从来山寨，俺才算真正过上称心如意的日子。这山寨的兄弟们，但凡吃喝，却是一件大事，俺能够管待恁些人的这件好大事，这是俺凭自家本领挣来的荣耀！”
曹正听了，连连点头，“四郎说得也是！”
两个兴兴头头结伴来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