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金不是一个爱做梦的人,至少直到他收到那个包裹。包裹里是一幅油画,俄式画风,尤金没有过多留意,将油画斜靠在墙上。
那个晚上,屋子里昏暗而显得落寞,尤金在餐桌上摆上妻子和孩子的盘子,又在盘子里倒入速食的牛肉罐头,放上红酒杯,尤金坐到主位上,向一片黑暗致意,刚刚倒入的红酒还在微微荡漾,就像尤金此刻的心,只要投入一颗很小的石子就能波涛起伏。尤金觉得这是值得庆祝的一天,他变得孤身一身,或许他一直是孤独一人,他亲手将自己的孩子埋葬,同时埋葬了自己。这个夜晚,房子里不再有人的气息,也是这个夜晚,尤金的梦境开始破碎。
这是尤金的第一场梦境,尤金走进了一片森林,浓密的雾气弥漫在林间,朦胧中透着幽蓝的光。树影在薄雾中若隐若现,枝头上挂满晶莹的水珠,在朦胧的月光下闪烁。暗流在脚下静静流淌,溅起点点细细的水花,带来潮湿的气息。远处,隐约可见银白的瀑布从高崖奔涌而下,水声遥遥传来,在寂静的夜里忽远忽近。转过一个山岗,一片开阔的草地展现在眼前,草尖上挂着薄薄的白霜。草地中心耸立着一座小小的木屋,烟囱升腾出薄薄的柴烟,透着烟囱的光芒把四周笼罩在温暖的橙黄色中。这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离奇而梦幻的世界。尤金循着迷雾向前,顺着暗流的声音,来到了草地。木屋吸引了尤金的目光,橙黄的阳光仿佛逐渐加热的壁炉,让尤金感到燥热,褪去了所有的衣物,赤裸着身体,奔跑着跳进木屋。
木屋里是一片炙热,柴火安静的在木屋的中央燃烧,火星迸溅伴随着木头受热炸裂的声音。火堆的四周不是木头的墙壁,是无数完整又破碎的镜子,映射着正常的、直立的、弯曲的、臃肿的、正面的、背面的、流汗的、赤裸着的尤金。尤金环顾四周,镜子将他自己袒露无遗的暴露在空气中,这是他第一次看清自己的全貌,一个瘦弱的、普通的、卑劣的、甚至是卑鄙的男人。尤金伸手去触碰镜子,镜子旋即开始扭曲,破碎的镜子合成一块完整的镜子,里面是一颗跳动着的心脏。木屋里越来越热,尤金感到呼吸急促,心剧烈的颤抖起来,镜子里的心脏剧烈的抖动着,仿佛要破裂一般,尤金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心脏,一颗虽然还在跳动但是早已失去光泽与鲜红的心脏。
热气让尤金感到窒息,他踹向火堆,火焰顺着他的腿点燃了他。火焰将他吞噬,来自地域的焰火炙烤着他的灵魂,尤金惊醒过来,浑身湿透,眼神中透露着惊恐。他慌乱的查看自己的双腿,“该死的梦”,他低声咒骂。这是尤金的第一场梦境。
天已经亮了,阳光卖力的匍匐着穿越蒙着灰尘的窗户,艰难的爬进了尤金的屋子里。尤金站起身,踉跄着走向客厅。他看着昨天夜晚的桌子上的盘子和红酒杯,里面残余的红酒,像凝固的鲜血一样平静。尤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酸涩的味道让他的头脑变得清醒,他试图推开门出去走走,但好像有木栓将门死死的抵住,无论尤金如何使劲,门丝毫不动。尤金抬头环顾,油画不知道何时已经被挂上了墙壁,正对着尤金,画中是一把锋利的匕首插进了恶魔的心脏。燥热让尤金感到血脉喷张,尤金走向浴室,昨晚的梦境让他感觉疲惫,他准备去冲个澡,让自己放松下来。
推开浴室的门,里面是一面镜子,镜子里的尤金眼睛布满血丝,胡子拉碴。尤金迅速逃离了镜子,他不希望见到自己的模样。尤金在浴缸里放满水,躺进浴缸里。他缓缓的闭上眼睛,却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急速下坠,水变得冰冷,渐渐感觉不到水的阻力,尤金惊恐的睁开眼睛,那一刻猛的坠落到地面上,他看着面前的天空感到陌生,阳光消散了,剩下浓浓的黑云在天空中翻滚,这让尤金回忆起小时候的那个白天,一切都披上了黑纱。他吃力的站起身来,一幢房子孤独的伫立在黑云之下,远处一个急速奔跑着的影子手持着猎枪跑进房子里,一阵枪响,黑云骤然消散。
尤金一阵恍惚,他不清楚这是自己的梦境,又或者是自己切实记忆中的童年。他变得暴怒起来,“杀死一个野兽难道是罪恶吗”,尤金嘶吼着,冲向平静的如石头一样的房子。地面突然开始塌陷,尤金前伏着下坠,他开始坠落,越来越快,直到闻到消毒水的味道,轰然停止。他看到令人晕眩和压抑的白炽灯光,分不清是黑夜还是白天,只有死亡与绝望像无限扩张的藤曼将一切希望缠绕。一个人晃悠悠的推开隔道的门走进来,尤金趴在地上,看见妻子赤裸着的双脚,拖着鲜血染红的床单,走到他的面前。“你当时在哪里尤金?”妻子一句句重复着这句话,仿佛久久萦绕的梦魇,尤金浑身颤抖着,感到一阵阵战栗,他回忆起啤酒和伏特加的味道,纵欲的狂欢声让他无法思考。他不敢抬头,婴儿在啼哭,消毒水的味道仿佛渗入了骨髓,让他全身一片疼痛。尤金的胃中一阵恶心,让他忍不住呕吐,无数只苍蝇从他的喉咙里涌出来,又重新从他的耳朵里钻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