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柳染本不该是她的名字。
篝火的焰光在天龙族女人的侧脸晕染开来,为原本墨绿的长发镀上一层金红。拉尔森摇摇晃晃地抓着酒,迷茫地看向他的前辈,从微不可闻的呢喃与模糊的唇形中拼凑出这样一句话。为什么?酒精锈蚀了他的大脑,思维迟钝地挤出破碎的疑问。这么说?火龙族少年试图从缓慢融化的世界里找回自己的声音。柳染姐...不叫柳染...还能叫什么?
藤蔓抢在拉尔森撞上坚硬地面前托住他。柳染从口袋抽出不常用的手帕,无奈擦拭翻倒在后辈胸前的酒渍。“小孩子。”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叹息,又很快地融化在篝火跃动不熄的暖意里。
今夜不冷,银月高悬。美尼斯在自己练习战斗技巧,拉尔森已经醉倒睡下;只有她对着火抱着酒。女人把杯子捧到唇边,喉结开始缓缓滚动。她把给拉尔森的的回答伴着酒液咽下,归于寂静。
“我怎么知道。”
【二】
在女人还是女孩的时候,没人想过她该叫什么,所以她生来没有名字这种东西。
女孩的记忆开始于某个没什么冷热概念的季节和一条一年四季看起来都没什么变化的破巷。她在那不记得有下雪或者开花,成天只有一群男人和另一群女人挤挤嚷嚷,在天空由黑边白的时候从破木板里钻出来,再在由白变黑的时候钻回去。他们似乎从来没有注意到旁边有团乌漆嘛黑的小崽子在看着自己,可能就算看到了也不在乎。行人来来往往,和她一样满身的深灰污黑,脸上却刻着麻木的苍白。
日子无聊地在木板内外蠕动。或许就是因为太无聊了吧,她咂咂嘴。某天女孩就溜了出去。那些人掉到了她身后,一直掉到天际线里,消失不见。
而外面的确要有趣太多。她想起第一次见到黑白以外蓝色的天空和明亮夺目的砖红的广场,未名的五彩斑斓在红与蓝之间来往、消失、重现。一种情绪在脑海里飞驰乱撞,一头扎进她的骨子里,它说它喜欢这些,女孩便睁大眼睛记录光影下的每一种变幻;它仍不知足,于是她们日复一日地游荡,只在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坐下来休息。旅程毫无阻碍,任凭她追逐来往的每一种色彩,而这也是她驻足的唯一理由。
女孩四处觅食。因为没人管她,所以她可以尝遍手中所有的战利品,从半黑半红的苹果到通体纯白的草根,所有吃不死人的东西。她拿到什么就先看看再尝尝,几番试错后便找到了最佳选择:某种野草和包在玫瑰花包装纸里的酸面包。野草取之无禁,只要不拔掉草根,只要她在那里双手覆地真心祈祷,不过一晚就长出新的早饭;至于面包.....与其说是面包,倒不如说她更喜欢包装上终年不败的玫瑰花:花的色彩永远鲜艳。
至此日子没什么波澜。她接着游荡,安安静静,无人在意,收集各种各样的色彩。很快女孩就了解到了颜料,也很自然而然地好奇起颜料的味道——那些神奇的、纯粹的颜色的味道。
那时她觉得颜料应该是好吃的。
【三】
波澜这东西是类似于石子的异物没头没脑地闯到水里时带来的动荡,可能持续很久也可能转瞬即逝,此时人们大多盯住水面或旁观或盼望一切都快些恢复过去的平静,下意识地就忽略,额,有个什么东西掉了,到底了,大概一辈子都再也起不来了吧。
女孩的生活在十岁多了两个变化。一次是她在老地方捡面包,被人推到水里后费劲地爬上岸,路过穿着深紫长裙的面包店店主就此和她认识了,把女孩带回家中洗掉满身的水和黑泥,让她变成了墨绿色的天龙族。另一次则是有人制止了她把颜料放到嘴里,那时她懵懵懂懂地了解到,颜料是苦的。
说来店主算是和那人认识,她们站在一起很像一对祖孙。店主是很多年前从外面甚至更外面来的乌苏拉,不知道为了什么缘故,拒绝镇子里所有的追求者,从年轻一直待到年老。人们拉着所有孩子从她面前走开,叫她怪女人;但自从多少年前面包店开张后又带着孩子去买她的面包,指着她说,记住了,这是乌苏拉婆婆。
乌苏拉的面包的确好吃,比玫瑰花纸的面包好吃一百倍。但女孩更喜欢老人和她屋子里奇异的色彩,连一张老照片里的人物的衣服都是她从未见过的美。那时她也把这记下了。十岁的年纪正是好奇的时候,女孩按捺不住,扭头问了老人这些——没有回答。但不必急躁,十五十六岁的时候她就能知道那是一身军装。
而另一人。那个孩子,柳染。
柳染看起来是和女孩截然不同的存在,干净、素雅,白裙点缀着蓝条纹,发尾的嫩青里含着抹鹅黄,眼睛还没过早地沉淀为浓重的墨绿色。后来女孩才知道两人其实同样出生在那条巷子里,被她远抛在身后的巷子,没有名字。
所以见面的时候也就没有了礼节性的介绍和问好,柳染只是从天际和街道尽头、蔚蓝与砖红的交界线走来,带着女孩未曾在过去窥见过丝毫的色彩,很轻很轻地开口,颜料是苦的。
而女孩闻声抬头,视线追着声音从印有花纹的铝皮管上滑开,落在来人身上。雪白、浅蓝、鹅黄——还有柳染:那管颜料上的花纹、某种颜色的称呼、柳染发间的色彩,她为女孩念出的词语——当然是柳染。她听见自己的骨血中有个声音,如此笃定。就该叫柳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