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虎虽仍未完全放下心来,却也知道这是当下最好的办法。他离开之后,纱织等春丽的营养液输完,找护士来拔了针,看看已经折腾到凌晨三点了,就在陪护的床上歇了,只是梦里也不甚安稳,仿佛置身于一片迷雾之中,不断有哭泣声传来,想找却不见人影。
虽然是在梦中,纱织十分清楚自身处境,意识到有谁想要传递一些讯息给自己,但在梦中几次疾呼,那个人却始终不见现身。她不敢轻易动用小宇宙,仍想再尝试一次,情急之下从梦中惊醒。看一眼墙上的时钟,显示的时间是七点五十分,今天上午十点安排了与合作对象的洽谈,这个时间星野秘书应该快要来了,于是到洗漱间简单梳洗了一下。
很快,春丽开始苏醒,虽仍未忆起晕倒前的事,但意识已逐渐开始恢复。医生进来检查,表示她复原得不错,一切正常,星野麻理也带了向酒店餐厅订的汤品赶到。纱织便让春丽喝完汤再休息,自己一边随手打开电视听晨间新闻,一边交代星野秘书等一下的注意事项。
“今天凌晨,江南区J局接到报案,有人自清江苑的大厦天台跳下。J方赶到现场后发现,死者共有两名……”
新闻播报声打断了纱织和星野麻理的交谈,两人对视一眼,目光中满是惊诧、震动、难以置信:新闻里展示的第一张受害者照片,分明就是尹滋学!至于第二张,和尹滋学有七分相似,新闻里也提到“尹在学”,应该就是尹家的四少。
趁着春丽不懂韩语,又躺着没看清电视画面的机会,纱织飞快打断星野麻理还想说什么的话头:“星野,请你在医院陪伴春丽,但是不要告诉她刚才的新闻。如果有其他事,我会让人通知你的。我现在必须马上回酒店。”
纱织回到酒店,J务人员已经在等候了。这倒不是因为有什么嫌疑:酒店和医院的监控都明明白白,昨夜只有城户小姐和那个患病的姑娘离开过二十八层,但她们是搭乘救护车去了医院,整晚都没离开过病房,不在场证明简单明了。而是昨天尹滋学的最后一项工作就是举办欢迎酒会,除了清江苑的人员以外,酒会参与者也是最后见过他的人,例行公事的询问总不能少。
一方问,一方答。J方原也没指望能从城户小姐这里发现什么线索,不过言谈之际,倒是不经意透露了不少案子的细节。虽然这些年来首尔当J多次整顿清理风俗业,但整顿的是无权无势者,倒霉的是小门小户,上层人的寻欢作乐一样没少,谈起各处夜场来照样如数家珍。出事的清江苑就是首尔各大财团子弟最爱的场子之一。
根据两位尹少爷身边人的证词及监控显示,酒会10点结束以后,尹滋学去找了四弟尹在学,兄弟二人先是到夜场喝酒,喝到凌晨左右,就驱车到清江苑找乐子。因为两位尹公子一向是清江苑的大客户,所以哪怕知道这俩人玩得很开,场子内的女郎依旧极尽逢迎之能事。出事时大约是凌晨两点半左右,兄弟俩想出了新花样,各挑选几个女伴,一起上了天台,预备在星空下“玩浪漫”。谁知道浪漫没玩成,这兄弟二人突然就眼睛发直,在十多个人的见证下突然就翻过围栏跳了下去。
现场情形怎么看怎么都是自杀,奈何财大气粗的尹家一下子损失两个儿子,怎么都不可能认,何况尹家两兄弟也实在没有要自杀的迹象。只能苦了J方硬着头皮调查,指望着拖些时日能得出个让尹老太爷满意的结论。
纱织送走问询的J员后重新整理了仪容装束,请童虎过来,把刚才听到的消息一一告知。童虎边听边皱眉,心想这趟首尔之行怎么弄得如此“热闹”,要让史昂知道这些生意场上乱七八糟的事非得跳起来不可。不过如果单看尹家两个人突然跳楼一事,邪魅的味道就很重了。
“老师,我不想动用城户财团的力量,那样太过引人瞩目,而且假如事实并非我们所想的话也不好脱身。你看,有别的办法能让我看一下记录了尹滋学昨晚行动轨迹的监控吗?”纱织问道。
童虎知道如果是超自然的力量作祟,纱织无论如何不会置身事外,点头应了。
纱织带着北山律师、村田常务及他们各自的助手在十点正准时抵达二十九楼的会议室。她本以为前一天刚出了如此大事,今天的会谈未必能如期进行。没想到恰如童虎之前的推断,恐怕这次合作于思达集团的意义远胜过对城户财团的,尹镓乐亲自带着长子尹昌学过来洽谈。
日韩对外都以注重礼仪著称,纱织身份与尹镓乐平级,辈份上则小了两辈,而尹家虽出了事,尹昌学却不忘就“临时换人”一事道歉。双方越是在礼节上客套,纱织心里越是J醒,思达集团方展示的合作规划做的虽然精细,但市场调研方面的数据过高,有人为编造的嫌疑。而且双方在具体项目上的分工不明确,游乐园的建设效果图比例上也不对。
“思达集团难道是资金链断了,急着引资?这做得也太明显了。”纱织心道,只不过商务会谈并非一蹴而就,还有时间和村田常务他们私下细细研究,没必要拒绝得太着急。眼下排在首位的反而是另一件事。
未曾想会议间隙里,尹昌学主动把这个话题递了过来:“听说城户小姐的生活助理昨天突发疾病?出了这种事,城户小姐在首尔的日程肯定是有所不便吧?”跟着率先提出,春丽生病可能是水土不服的缘故,为了让城户小姐一行人宾至如归,想邀请他们转往尹家私人的清罗精品酒店。
这倒是省了找理由转酒店的麻烦。何况纱织本来就有意探查尹家人身后那股阴气来源,客套一番,顺势答应了。会议开到午后两点,因为要留给城户财团的客人搬酒店的时间,下午其余时间便空了出来。无非是各人收好自己的行囊,纱织打了视频电话到医院,由星野秘书确认随身物品,让酒店女服务生代为收拾整理,她自己则是连春丽的部分一起帮忙整好。
清罗精品酒店虽然没有星级,装潢上亦不如新川华丽,但作为尹家人招待亲朋的私人会所,以温馨、高雅为主打,档次上尤为高级。而且虽然位于市区内闹中取静的高端地段,但交通便利,距离春丽所在的医院也很近。
纱织下午时去了医院看望春丽,她的情况已经好多了,能吃得下东西,体温也恢复了正常。提起突然晕倒的事,春丽觉得不好意思:“给纱织小姐和星野小姐添麻烦了。”又说,“老师一定也很担心。”
“不用这么说,春丽你的身体最重要。而且老师告诉我了,这件事不能怪你。”纱织安慰她一番,又叮咛星野秘书,春丽最好还是留院多观察一天,所以辛苦她再陪护一夜。她的行李箱已收拾停当安放在新酒店的房间,如果有需要可以先到酒店去取,然后再回医院。
看过春丽,纱织回到位于新酒店顶层的套房,童虎也很快到了,传给她一段用手机翻拍的视频。视频前半段背景音嘈杂,是夜场特有的那种音乐及狂欢声浪,霓虹灯的影射下能看到尹滋学兄弟两个这时还算正常,无非是寻常的狂饮烂醉。到了后半段,明显被人截去了一部分,纱织不解地看向童虎,童虎不好直说,却也不能不说,只好干咳两声掩饰尴尬:“咳咳,这段我检查了,无非是纨绔子弟那一套,没有异常。”
纱织突然明白了童虎的意思,脸颊腾得绯红一片。
重点在视频最后的不到两分钟时间内。清江苑那种地方也有他们的职业操守,注重保护客人隐私,但为了安全起见(当然他们的安全主要指预防狗仔队),走廊、电梯,包括天台的入口处,全都安装了监控。只见视频里尹家兄弟带着十来个浓妆艳抹的美女走上电梯,这时仍没有异样,美女中有人还在打电话,似乎在确认天台上的沙发等布置是否一切妥当了。等到从电梯里出来,踏上天台的一瞬间,尹滋学的眼神倏地一变,小跑着奔向那堆如同从客房里平移过来的奢华摆设中的沙发。一名女郎似乎以为他只是迫不及待,仍在娇笑,尹在学也没在意,正喊“三哥”,忽然就朝着另一边的沙发奔去。下一刻,这两人差不多同时在沙发上翻滚,从沙发背的一边翻了下去,直奔天台边
缘的围栏。几乎是不等所有人反应过来,这兄弟俩就先后越过围栏跳下。
视频最后是那些女郎的尖叫,跟着就此中断。可以确定的是天台上的其他人连动也没有动一步,整个过程全部是尹家兄弟的自发动作。
沉默了一会儿,童虎重新调整视频进度,将画面定格在了尹滋学跑向沙发的那一帧,指着右下角标志的时间说:“纱织,你看这里。”那个角落里,时间显示“2:21am”。
这个时间……
纱织蓦然抬头,童虎接着说道:“没错,差不多就是春丽被送去医院的时间,大概只晚几分钟。”
两边几乎在同一时间段内出事,是巧合吗?
童虎已经检查了这段视频多次,此时再度以慢速播放:“注意看尹家两个人的动作。”纱织瞪大眼睛,紧紧盯着画面:尹滋学跑向沙发的小碎步,接着是尹在学,二人的动作如出一辙……“和他们在电梯里的举止动作不一致,像是——像是突然女性化了!”不由得脱口而出。
“恐怕一上天台,尹家兄弟就换人了。或者说,被附身了。”童虎沉声说。
纱织重放了视频最后两分钟,一帧一帧地仔细观察着,不由自主说道:“所以,可以确定有鬼魅作祟了……”忽然想起童虎提过春丽八字身弱的话来,“可是,尹家人暗地里做了伤天害理的勾当,被冤魂找上门还有的可说,那为什么要害春丽?”
童虎缓缓地说:“除非春丽患病真是巧合,否则答案很可能就在新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