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杀
　　“她是巫啊。”
　　“什么是巫？”
　　“是沟通鬼神的祭祀，通天达地，中统于人……是不可亲近的。”
　　慈和的老者应答着好奇的孩童，阻止他拨弄从侍从手中幻化的金花银叶。
　　天边冷月幽凉如霜，悠扬的丝竹声溢洒，出行的队伍由远及近，幽蓝色的步撵走出烟霭。
　　剑客站在道旁望着重重纱幔后的女人，他站得很稳，立地生根般的稳，环抱着双臂，臂间是一把木鞘剑，剑穗的丝线斑驳，像是沾染了血痕。
　　步撵近来，寒风拂过，纱幔扬起，蓝衣紫发的女人直身跪坐，发鬓名为蛛射的银簪莫名绮丽。
　　紫发女人有一种近乎妖异的圣洁，官吏私下会称呼她为“前周祸巫”，皇帝的青睐使她免于灾患，这种青睐反而更加证明了她是祸水：可以轻而易举地迷住凡人的魂灵。能否沟通鬼神在这近乎诡谲的魅力前反倒不那么要紧。
　　剑客身体绷紧，像是狩猎的狼，手中长剑轻颤，像是森白的齿。
　　准确来讲，他不是剑客，是刺客，目标是杀了眼前的女人，至少要完成“去杀她”这一过程。
　　帝国的生灭或派系的兴衰与她有关。
　　但与他无关。
　　刺客为刺客，为金钱为利益为美色，甚至为种种隐秘不堪言的龌龊。
　　他是嗜好杀戮的……杀死庙堂上的大巫，这是一种新奇的体验，他忍不住地癫狂，但为了享受更大的愉悦——真正地杀死她，他能保持冷静，所以只是寥寥几个呼吸，狂怒的心火被摁熄。
　　丝竹声就在耳边，纱幔上的软香像是女人的手拂过他的鼻尖。
　　拔剑，起剑，剑气飞荡，如浪起潮狂。
　　层层纱幔像是破碎的雪花在狂风中散开，面色青灰的侍从拦阻不及，剑气狂流呼啸着涌入了步撵。
　　美貌的国师抬起了眼眸，她抬起了右手，捏着莲花般的印诀，左手藏于袖间，微微弹指。
　　刺客怪异的强大，甚至不像是一个能够被抛弃的死士。
　　弹指的动作停滞了，改为虚虚一握，剑气狂流戛然而止，飞身奔逃的刺客被如蛇游走的真气控制在了原地。
　　刺客的斗笠已经碎裂，露出一张男女莫辨的俊秀少年面庞，额角破开一个口子，将墨黑的眉截断，鲜血嘀嗒流下，像是朱砂画的梅枝。
　　“你是谁？”
　　名为月神的国师冰冷地质询，她有着来自血脉的从容，也准备好了在下一瞬间杀死刺客。
　　失败的少年刺客恼怒地呸了一口血，吐出两颗牙，骂了三个字：“是你爹！”

我又双叒回来写文了。

月神同人少见

第二杀
　　刺客骂得毫不犹豫，果决得犹如无情的浪荡子离开了人老珠黄的妓女，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庞狰狞到让人憎恶，月神微微抬起的眼眸停留在刺客身上，带出些许微妙的探寻。
　　她并不觉得恼怒。
　　游走列国带来的智慧让眼前这个美貌的女人知道眼前少年的动机，速死。
　　这求生本能催发的拙劣计俩让她想起了巫山春夏之际苇塘上飞舞着的蜉蝣，别无一二的纤小细弱，但这只是一瞬，下一瞬施展阴阳术时飘逸的神思便如江海归流，那双妖娆的紫眸又有了焦距。
　　“本座不会问第二次。”
　　她吐字清晰，将每一个音节咬得珠圆玉润，与雅音相应和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总归是一种威胁。
　　刺客抿紧了唇，如一条绷紧的铁线隐忍着。
　　月神挑起了细长的眉，此时有风吹来，步撵四角垂着的银铃叮咚脆响，仿佛女伶的笑声。
　　刺客闭上了眼，心跳如擂鼓，强行刺激身体激发出的雄浑血气漫散，殷红的血珠从雪白的脖颈肌肤上冒出，挤挤挨挨，将雪白的衣襟染出无端的艳色。
　　薄纱遮盖着月神的眸子，影影绰绰，模糊不清总给人暧昧感，可她的眼神没有情绪，亦没有温度，思索着如何分割猎物的屠夫也莫过如此。
　　刺客睁眼时，就撞上了这样的目光，他觉得厌烦，他自认为是天生的猎手，而猎手又怎么会喜欢被当成猎物？
　　于是刚刚压下的心火再次沸腾，刺客怒目圆睁，原本就是猫儿般的眼眸，如此以来更像是圜钱。
　　被俘虏的刺客应当恐惧。
　　至少月神是这么认为的，可现在并非如此，超出了她的掌控，她忽然觉得很有意思。
　　兴许是个好材料，她眼眸弯了一弯：
　　“带走。”
　　面庞青灰的侍从走来，衣袖中探出铁索，将刺客缚住，如牵着祭祀的牺牲。
　　步撵中的月神阖上了眼眸，周遭重归沉静，周围民众保持着趴伏的姿态，咸阳时常会有六国遗民作乱，而小民的性命如草芥，在这种情形下，慌乱或逃跑都没有任何意义，遑论眼前的紫发国师以无心无情扬名。
　　许久之后，队伍的踪影彻底消失，民众们才抬起面庞。
　　“那人是刺客？”
　　“兴许吧，可国师大人没杀他……又是血雨腥风哩。”

居然还有新文……

第三杀
　　刺客一直在咳血，脏器怕也残破不堪，一呼一吸时肺腑是火辣辣的疼，若非真气护住心脉，他早就死了。
　　被拖拽了将近七八里路后，刺客气息奄奄，他从未如此憋屈过。师父告诉他，刺客的生命应当如枝头绽放的浮图花，在最盛烈时凋谢，比如向一个不可战胜的强敌施展自己的绝杀，之后引吭高歌，从容就死。
　　刺客觉得自己遵循了师父的教导，可惜他被猎物所拥有的国师名号误导，认为她该是傲慢以极的肉食者。或许这么说也对，肉食者有很多种，这个女人该是优雅狡黠的猞猁，那种猫一样的猛兽，也与猫一般热衷于无伤大雅的“游戏”。
　　他想了想，觉得可以继续激怒她。
　　词穷的刺客在记忆构成的房舍里翻箱倒柜，最终也找不出几句羞辱贵女的话，其实连羞辱人的话也找不出来，他是刺客，不需要精巧的喉舌，刺客只该与杀戮和死亡同行。
　　“月神，彼其……彼其娘之！”
　　刺客最终还是开口了，只是这句辱骂中气不足，他尤记得月神游走如蛇的真气，那能将他的全力一击轻松湮灭。
　　步撵上的月神甚至没有抬眼，侍从便伸出了和死人皮肤一般颜色的手掌拿住了他的下颌。
　　刺客的猫儿眼再次瞪圆，龇牙咧嘴的，侍从是阴阳家炼制的尸傀，其实就是吞服了废丹的半死之人，他们的皮肤冷得像寒冰，将死的刺客无法如之前一样灵活地掌控身体，更无法应对突如其来的低温。
　　侍从的死人手一捏一拉，似乎很熟悉这种路数，“咔哒”声传来，刺客的下巴被卸掉。
　　这种程度的疼度不算什么，如一滴水汇入小溪，引不出什么波澜，毕竟他身上的任何一处伤口在任何一个时候传递出的疼痛都比这要猛烈得多。
　　可刺客有些恼怒，他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
　　这是很玄妙的。
　　刺客想要羞辱月神，但最终被羞辱的却是他。
　　本就不在意自己性命的刺客面色涨红，喉咙里“咝嗬”作响，甚至用了最后的真气抗拒尸傀的铁索。
　　尸傀灵智低下，但也知道月神要的是活着的刺客，手足无措着。
　　这时轻盈的夜风穿过出行的队伍，也钻入了层层纱幔，紫发的国师抬起微阖的眼眸。
　　察觉到刺客将死，她垂眸捏诀，纤细的手指像是蹁跹的蝴蝶，清冷的“月华”凝聚在手心，又落在了刺客身上。
　　刺客的伤口凉丝丝的，痛楚像消潮的海水般退去，五感也逐渐消散。
　　他好像要溺死在这“月华”里。

来了来了

第四杀
　　这种感受更有趣，甚至算是“奇妙”。
　　一切的一切都在融化，仿佛久旷的田野得遇甘霖，那“月华”贪婪地吞食着属于他的所有，刺客拼尽全身力气挣扎，可也只换来了身体的轻轻一颤。
　　月神扫了刺客一眼，遮住双眼的青蓝色菱纱只摇晃了下，眼神就又收了回来。
　　一旁的紫绶尸傀哑声道：
　　“起轿。”
　　力士迈起步伐，绵延了将近半里的队伍再次游动起来。
　　刺客彻底难以动弹，他的经脉像是结了一层厚厚的霜，真气则像是热油，每运行一寸就是一寸狼藉，渐渐的，他的皮肤上渗出了细密的血珠，本就衰微的身体宛如风中残烛。
　　“大人。”
　　紫绶尸傀一直关注着这胆大包天的少年刺客，察觉到不对便低声提醒。
　　重新阖上双眼的月神眉目冷然，甚至含着带有神性的慈和，紫绶尸傀哪怕是常伴她左右也忍不住有些恍惚。
　　但尸傀知道身侧轿撵上的女人有多么可怕，她绝非慈悲的神灵，硬要比拟的话，渴极时的鸩酒、骨肉中的毒箭……都有三分真意，可也只是三分。
　　剩余的七分，他不敢琢磨，也无法琢磨。
　　紫绶尸傀微微垂下面庞，静静等候着步撵上国师发号施令，过了莫约十几息，也没有任何声响传来，他更加惶恐，可也不敢询问。
　　“死在这里了，那就真是废物。”
　　月神轻声道，她没睁开眼眸，却像能看到一切。
　　刺客的衣衫斑驳了一片红，眼瞳因充血也带着赤色：“你……”
　　“阴阳家不留废物。”
　　月神的声音又冷了些，紫绶尸傀心领神会，不再搭理刺客了，队伍重归秩序。
　　废物……其实哪怕是月神的第二句话语调明显冷了些，也算不得凌厉，可刺客就像是被千万把刀子刺穿了身体。
　　“你太骄傲了，你要忘记自己流着贵族的血……成功的刺客只需要杀死目标和活下去。”
　　“学我技艺喊我一声师父不够的，有些事你要做，之后当门客游侠都随你。还有，千万别早死。”
　　师父的话偏在此时浮现，刺客憋屈得紧，可真气的暴乱却下意识缓和了，缠绕在他身体上的月华渐渐占据上风，一阵阵“困意”袭来。
　　天幕从暗蓝变成了浓得发腻的黑，懒懒散散的星子缀在上面，如亘古的从前。
　　时间流逝，队伍也行进到了骊山，刺客在泄气后就昏昏沉沉睡了去，因着那“术”，他安逸得像个回归了母亲怀抱的孩子，尽管拥抱他的只有浓腻的夜。
　　月神不知何时下了步撵，目光投向了刺客，少年刺客睡着了，眉目柔和得多，说是“面若好女”也不为过。她对精巧美丽的东西也会多一分宽容，于是她抬起手指。
　　将要捏诀时，少年刺客的呢喃传来：“母妃……”

第五杀
　　月神捏诀的动作如流水或行云，并没因此而滞涩。施术后，刺客面容爬上了绵绵密密的红，被阴阳术激发的命元比任何伤药都管用，伤口转瞬愈合，仿佛从未出现过。
　　将命悬一线之人救活，月神的眼神却无悲无喜，手掌翻转，五指如牵扯木偶的傀儡师轻轻勾动，刺客僵硬地“站起”，一步又一步，顺从地来到她身后。
　　紫发的国师抬眼看着阴阳家的山门，那朱漆涂抹、木石为材的高大门户，隔绝了世俗，亦是仙道尹始。
　　凝望山门的几十息间，她在心中复盘了傀儡术的要诀，而后微微阖起了眼眸，手掌交错，以端正的古礼，带着尚未苏醒的刺客进入阴阳家。
　　那步撵将被安置于别处，哪怕它以金玉宝石为饰、紫檀香木为基，也不够资格进入这座山门。毕竟，三百年前，被今人追封为“子”的开派祖师就曾立下规训，阴阳家，是“追寻天人极限”，而非“师法自然”。
　　进入“宫室”，刚至长廊，前方走来一名俊朗少年。
　　蓝色锦袍上以金丝银线绣出星图，腰间革带饰以赤红珊瑚，身量不高却戴着镶有明珠的高冠……而他走向月神时，从容傲然，不见半分怯意，少有人能如此，少年的身份昭然若揭，与月神同为国师的阴阳家右护法——星魂。
　　“月神大人。”
　　星魂幽沉的暗蓝瞳孔亮了一瞬，月神指尖蜿蜒出的真气之线一览无遗。
　　阴阳傀儡术。
　　少年国师轻笑着道：“您倒好兴致……这是哪家叛逆？”
　　“传承无序的刺客，说是草莽都可。”
　　星魂看着眼前女人勾起了嘴角，那清清浅浅的笑让他很不悦，声音更冷了些，原本具有的蛊惑感都变得捉摸不清：
　　“原来如此，本座看此人身上至少有三种阴阳术的痕迹，有些疑惑才发问，如有冒犯，月神大人切莫在意。”
　　语毕，他轻笑点头，便缓步离开。
　　过去几十息，星魂身影消失，月神手指轻颤，刺客被控制着来到了她身侧。
　　月神的眸光凝在少年沉静的脸庞上，那朱砂般的“梅枝”早已变得暗沉，她收敛了笑意：“既然醒了，就别装睡。”
　　刺客忽觉头部的束缚松弛了很多，短暂欣喜后，便瞪着眼前的女人，但她自鬓角垂下的发丝和遮住眼眸的菱纱让少年难以分辨她的情绪。
　　瞪了几十息，月神依旧漠然，刺客泄气，刚想开口骂人便又“身不由己”。
　　他只得在心里叫骂。
　　月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