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代背景:天下大势分为南北
有宋一代的960—1279年,处于中国历史上大约2000年帝制时期的中段。宋并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统一王朝,在它的北边,北方民族建立的辽、夏、金、蒙古等政权先后与它并立,可以说是中国历史上又一个“南北朝”时期。
宋代疆域是中国历代主要王朝中最为狭小的。广义上的宋代历史,应该讲宋所处时代的历史,而不只是一个单一政权的历史。以往观察古代中国历史,多站在中原王朝的立场,觉得北方民族处在非常边缘的地带。但如果把视野放得更加开阔,从亚欧大陆板块的意义上去观察10至13世纪这种南北对峙的历史,我们会有很不一样的感觉:以往中原王朝视为边缘的地区,在亚欧大陆上其实是处在中间地带,即亚欧两个大陆板块衔接地带。像契丹、女真、蒙古这些北方民族,恰恰是当时连接南北大陆带、东西交通道的核心力量。
可以说宋朝是“生于忧患,长于忧患”,两宋前后三百年,始终承受着来自北方的巨大压力。到了南宋更是这样,华北地区已被女真民族建立的金所占领,南宋基本偏处于东南。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会看到,一方面,面对劲敌,宋朝的的国势、军事力量,确实称不上强劲;但另一方面,它也有一些内在的坚韧,创新和因循并存,面对严峻的挑战,也有一些突出的经济、文化、制度建设等方面的成就。在忧患之中,两宋三百年间顽强执着的“生”和持续久远的“长”,对中国历史影响非常深远。当时涌现出一些脊梁人物和民众,靠他们的坚韧努力和奋斗撑起了两宋这片天,使得这个疆域内部不短的时间里还能保持相对稳定的局面。正是有了这种相对稳定的局面,才可能有士人的发展空间和张扬的文化活力。
(二)士人的交游空间和当时的文化活力
就内政而言,有学者说,相较于中国历史上的其他朝代,宋代更接近于儒家的治世理想。赵宋取代后周孤儿寡母的政权而立国,根基比较薄弱,面对长期动荡的局面,他们吸收前代教训,形成了一种相对比较理性开明的开国基调。
从中唐到宋,经历着非常重要的社会变迁。陈来老师对其变迁特点曾有一个概括,认为这段时间出现了“平民化、世俗化、人文化”的趋势,我觉得这种概括非常有道理。“化”实际指的都是进行时,是趋势而不是完成。“平民化”可能是指在这样一个阶段,普通民众有更多的生存和发展机会,他们的生存状态也更受社会关注。“世俗化”可能是相对于宗教化、神秘化而言的,更关注现实生活的需求和表象,世俗取向变得越来越强烈。“人文化”可能指更关注个人的意愿、人和人的相互关系,人的发展和人的尊严。这样的趋势,从中唐一直到两宋三百年应该说呈现得比较清晰。对这个过程的认识,既关系到唐代历史和宋代历史的基本定位,也关系到我们对整个中国历史走势的基本把握。
我们现在说到士人的成长和士人文化修养的形成,其实都离不开他们生活的整体环境,这跟当时的时代特质相关,也跟士人们所处的人际网络相关。从魏晋南北朝一直到隋代及唐代前期,社会网络结成的依据基本是两条:婚宦,门第。
陈寅恪先生的《元白诗笺证稿》谈到这个问题,很多学者都有这方面的研究和论证。从中唐到宋代,家世的背景在逐渐淡化,士人的活动空间也更加开放。宋代有很多类型的关系网络,其结成的动因、结成的方式都跟以前不完全一样。比方说同族、同乡、同学、同僚、同道、同好等等,都可能会结成一些关系圈。一类属于先赋的、与生俱来的关系圈,比如同族、同乡;而另外一些关系网络,像同僚、同道、同好,实际上是当时的人自我经营得来的。
美国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柏文莉教授在《权力关系:宋代中国的家族、地位与国家》一书中,着重讲了宋代的权力关系,也就是当时的人际关系网络。从中唐以来,社会流动越来越频繁,这个时候出道的士人们,往往缺乏稳定的家世背景,他们的前途不能靠家世来维持,而要靠个人经营和相互之间的扶持。所以彼此之间的交集和往来就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像范质,在后周就做宰相,到宋太祖时期还做过若干年宰相。他说“举世重交游”,大家非常注重彼此之间交游交往的关系,甚至于“拟结金兰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