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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树☆梨花雪‖四海盟约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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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盟约 第十一章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24-03-12 07:15回复
    政和二年(公元1112年)。
    那日筵宴直至阑夜。
    呼延灼携了关胜的手,“哈哈”笑道,“均德,我们也去走走吧。”
    关胜应着,起身同他出得厅来。
    外面已尽黑了。
    从主道长阶尽头展眼望下去,绵延无尽的群山中,火把通明,辉耀天穹。
    那些兵士散在各处吃喝、玩闹,四下里传唱厅里所作的新曲。
    这情景,好似新春温暖昂扬的季风扑面而来。
    呼延灼与关胜二人在廊下并肩立地。
    关胜与他论说些天南地北之事……很是适意。
    呼延灼忽道,“均德,你看……”
    关胜听了,顺着他的所指,仰起面庞……看那檐下,原来正是一溜红灯,乘着习习的清风飘曳,澹澹晖彩,漾然宛若微澜……
    他们投在阶前的长长影子,也像水中幽暗的倒影一般,与之相对,这亦真亦幻之感,使他想到美梦……
    呼延灼笑道,“哈,原来均德喜欢的红灯,这里也有!”
    关胜恍然笑道,“是,没想到……那红灯竟在这里。”
    呼延灼望着他,洋洋笑起来。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24-03-12 0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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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关才过的某一日。东平府兵马都监董平从校场回来。他刚刚二十四岁年纪,八尺四五的身量,魁伟其形,端方的面貌,唇边有些淡淡的短须,习惯性的摆着沉肃之色,不苟言笑。要比通常这个年龄的人,持重干练许多。
      董平才在下处前,滚鞍下马,一只手绰着他那双铁枪,一个小军上前禀道,“董将军,前番那个郁保四要见你。”
      董平禀着肃色,简短的答道,“不见。”一边踱入院内。
      小军在背后喊,“董将军!”不敢多言,只得去了。
      董平穿过小小院落,进屋向壁上挂了铁枪,卸了盔甲,家常穿着一领素雾色(什么鬼颜色)的战袍,坐地,有一时的沉吟。
      原为这个郁保四身长一丈、腰阔数围,多因这个体形,也有个诨号,“险道神”。本是个青州闲汉,一向在府里马厩做些粗活儿糊口。不想年前,知府程万里的坐骑忽然一病死了。程万里好不懊恼,听那后槽都道,只与郁保四有关。程万里一怒之下,把郁保四断了一百脊杖,着令轰出东平。那郁保四争些儿被打死,又被逼勒限日离境,几乎走投无路,其状惨不忍睹。董平偶然得知诸事,着人送了些棒疮药,又准他在先时住的窝棚里养好了伤,才教他走了。不想郁保四自出了东平府,没着没落,四处游荡,在青州地面上,被曾头市收留,见他壮健,又是个没势要的冤大头,便委了他专门带人抢马的差事。不出几日,那郁保四好巧不巧抢了东平府才采买的壮窜有筋力好毛片骏马,统共二百余匹。那程万里得知大怒,立刻派人下书,索还马匹。曾头市多是仗着与官府勾结,才横行乡里、肆无忌惮,并不敢与东平府交恶,又实在不愿送还那些好马,便生出一计,一头儿把些珍奇珠宝之物,私送程万里,作低伏小地致意;一头儿教绑了郁保四送去。那程万里自想着战马都是国家资产(啊这,这词好串戏),与己无干,一则那些财宝尽行中饱私囊;二则又有郁保四顶缸。竟不再管夺马诸事,反而与曾头市通好,另把郁保四断了夺马强人,年后处斩。
      此时董平才起身,向壁上取了双枪,外面门房传来通报,“张虎骑来了。”
      董平听了,亲为迎出来,一边喊,“张清。”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24-03-14 1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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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人正是东昌府兵马都监张清,踱进来,一边笑喊,“董平。”
        原来东平、东昌二府媲邻,以此两人分为两处都监,本就熟识,一来二往,相交之情至笃。
        当下两个拥抱一下。
        董平问,“张清怎么这早晚来了。”
        张清反问,“难道这早晚就不可以来了?”
        董平拍一拍他的肩。
        张清略打量他,“董平这是要出门吗?”
        董平才觉仍提着双枪,道,“正是。”
        张清便问何事。
        董平沉默。
        张清问,“董平?”
        董平道,“本属公务,与张清无关。”
        张清道,“我既来了,和你一起去。”
        董平道,“张清才奔波而来,还是待在这里,我去去便回。”
        张清点点头,“也好。”
        董平又交待了他一些话,转身走了。
        张清把手中白梨花长枪插在院中兵器架上,来到屋里坐地,闲极无聊,一扭头却见靠窗的木榻旁搁着一只半人高的锦袋,似盛着些沉甸甸的物事……他大略已忖到是何物了,凑近看了看,果然是已磨好的石子。张清随手捧了数十粒,在榻上的矮几撒开,仔细拣看。其质地、大小,规模……都是一般的精致,竟丝毫未见瑕疵。正是他用作暗器所需要的。
        张清取了其中一粒握住,慢慢拳起掌心……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24-03-14 1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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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前,他才任东昌府兵马都监。
          大寒这一日,眼看新正将近,那等一般百姓忙于做牙、蒸供,赶集……为年事忙得不亦乐乎,自不必说,东平知府程万里、并那东昌知府陈文昭,因两地相距得近,早已商议定了仍是二府所有吏员取齐,一同喜迎新年,以表睦邻亲热之意。且喜天公作美,虽是干冷,天气却自响晴,公宴之前,正好儿安排校场比武,以助兴致。
          因去岁是这程知府领了人去东昌,所以今次该轮陈知府带了人来东平。已是巳牌时分,校场里分派得当,那两个知府相互说了些谦辞,并排坐在台上,一同观看下面军马演练。
          先是一般的佐将军士,在那里布阵厮杀,众人喝采已毕。
          陈文昭便笑道,“唤偏将龚旺。”
          当即有人在门旗后应声而出,“末将在。”正是东平府偏将龚旺,为他一身虎斑刺青,穿上衣甲时,仍见脖子上的虎头,江湖人称,“花项虎”,在马上惯于投掷飞枪,远近也有些名声。
          当时龚旺立马,喝道,“谁敢与某一战!”
          那东平府程万里也便出了一员偏将,与龚旺放对,战不及十余回合,龚旺拨马便走,对手不知是计,纵马紧赶上来,这时只听得东平府阵里有人喊,“小心他飞枪!”却已迟了,龚旺于鞍鞒间扭身觑得较亲、将手中枪掷回去,正中对手肩窝,扎得那人大叫一声,倒撞下马来,滚落尘埃,被人扶了下去。
          阵前又是一片声地喝采。
          程万里面皮上便有些不喜。
          陈文昭笑道,“都是好的,龚旺不过侥幸稍稍胜之。”
          龚旺向那两位太守唱个大喏。
          陈文昭正说着,“此一阵已了,龚旺却去,再唤丁得孙……”
          程万里阻拦道,“陈知府说得差了。这个龚旺已胜我东平一局,岂可轻松换下?”
          陈文昭明见他输了一阵,多有些不悦之意,并不与之计较,亦且本意不过节前消遣,并未多想,只不愿扫他的兴致,便笑道,“就依程知府,教龚旺再战一阵,也教众人玩笑一场。”
          龚旺领命。
          不料那程万里却是个心性褊窄的人,因却才已见识了这龚旺的本事,料定再命个一般的偏将出战,也还是难保不输与他,到那时面皮上更不好看……便高声命道,“董都监,你上。”
          当下众人听了,不独是陈文昭,俱各面面相觑。
          陈文昭便笑道,“此是程知府见笑了。常言道,‘杀鸡焉用牛刀’,莫说那龚旺只是陈某辖下一员小小偏将,怎与堂堂兵马都监相衡,亦且东平府‘双枪将’董平董将军,何等奢遮了得,山东、河北地界谁个不知、那个不晓?谅龚旺那里抵挡得住?我看这阵不必比了,下官情愿认输。今日大寒,正旦将至,两府同聚,正应高兴纵饮……”
          偏生程万里不肯听劝,务要比了这场,又道,“陈知府既说了,既是大家同乐,那又何必推辞。亦且这龚旺虽然是个小小偏将,也算有些本事,怎知不是董平对手?今日他已胜了一阵,若是这阵再胜了董平,那便自此扬名了。陈知府又何必阻挡?显得待下属不是情真。”
          陈文昭见他拗意,不便再说,无奈吩咐了龚旺小心着意,由着二人比试。
          二将得令,在台前仗着各自的兵器拼斗。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24-03-18 1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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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龚旺执一支枪,董平擎着一双铁枪,只几回合之下,龚旺不支,勉强架隔,又拨转马头跑开去。原来之前那龚旺与东平一员偏将放对时,正是董平在阵中喊道,“小心”之语,这时董平自然知他的伎俩,仍纵马挺枪地赶上来。龚旺扭身投枪过来,却听得本阵有人喊了一声,“龚旺小心!”那里来得及,只听“铛”的脆声,原是董平执高左手铁枪,将那疾袭而来的飞枪生生挡回去,在半空中“呼呼”抡着圈儿,竟比之前的速度更快,有如一个飞盘儿,返向龚旺回旋而来。
            龚旺越慌,不能躲闪,被那疾速飞旋的枪身接连抡中、从马头翻筋斗倒撞过去,几欲摔得不省人事。
            东昌府阵中恼犯了另一个偏将丁得孙,大叫,“龚旺,俺来助你!”原来这丁得孙面颊连颈项都带着疤痕,因此江湖人称,“中箭虎”,这时见龚旺坠马,急忙由门旗影里催马而出,将手中飞叉向董平投掷而来,却被董平执右手铁枪挡回去,也在半空中抡了半圈儿,返袭过去,眼看叉尖劈面直逼丁得孙。
            丁得孙那里躲得及,在马上惊得呆了,众人在旁发一声喊,却只见斜刺里飞来一件什么东西,疾如流星,正击在那叉柄上,一时火星溅迸,打偏了那叉,掉在丁得孙的坐骑一边。
            那边董平分明瞧见,不禁长舒一口气。
            丁得孙惊魂稍定。
            其余众人都松了口气,又都喝采。
            董平将双枪横在鞍前,向那阵前施礼,肃然道,“却才是某见那叉飞来,一时只顾格挡,并未虑及许多,若非足下,险些坏了丁得孙的性命。董某在此谢过了。”
            当时众人都看那门旗内,却是一位少年将军策马出来。他年及弱冠,猿臂狼腰,身形矫健,深青色的战袍,掩映乌亮的衣甲,用一只铁发箍扎着散髻,由发顶披落的发束编结了许多长辫,与余者散发一同披在肩后,又戴了一条与发箍靠色的渗银铁抹额,秀朗的面影,凝然作色时,天然含着几分青春张扬的小执拗之感。正是张清。
            董平因之前也识得他,只未曾认真过话儿,这时便又道,“张虎骑。”
            张清含嗔道,“原是两家比试,你却恁般争强斗狠,先摔了龚旺、又险些要了丁得孙性命,莫非自恃本事,欺我东昌无人!”
            董平见他恼怒,咄咄逼人其势,也就沉默了。
            张清也打量打量他,因见他虽是较自己年长一些,蓄些淡淡的短须,一身披挂之下,身形魁伟,顺着眼儿,却绝非心悦诚服之态,禀着处之平常的肃色。张清见了,越是恼上来,便道,“今日我来与你放对。”
            董平唱个喏,并不多话,重新掇起双枪。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24-03-20 2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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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下两阵中的人,见东平府与东昌府,他们两个都监对战,巴不得一睹为快。
              台上程万里正要看董平显弄本事,也忙道,“好、好,今日机会难得,二位都监正好儿比试比试。”
              陈文昭道,“虽为比武,也还是年前消遣儿,不可伤了两家和气。”
              董平、张清二人更不答话,相对纵马交并。董平挺起双枪,被张清执白梨花长枪架住,他们就此酣战一处。斗不过数合,张清虚晃一枪,勒马收住招式,却教那马前蹄高高扬起,跳出圈外来。他绰过白梨花长枪,却从鞍边锦袋里摸出一粒石子打去。董平正拍马舞枪的紧逼过来,猛可里见那小小石子,真如风驰电擎袭进,带起尖哨,倏地已至面门,架拨嫌小、避又不及,忙使右手的枪,几乎擦着自己面皮,迅疾舞作一个圈儿,水泼不进,只听隔挡得那石子,发出“当”的脆声……不防张清又朝他左面空当丢来一粒石子,董平吃了一惊,忙舞起左手铁枪。却不料张清接连不断丢来石子,董平不敢稍为怠慢,将双枪贴于面前抡圈儿,直如泵器,连连将那一粒粒石子隔挡出来。张清见打不中他,再返身挺枪来取。此时董平因抡得双臂都有些酸麻了,只得继续来战张清。两人又是十余合交战,张清见他双枪厉害,急切不得稍占上锋,越是着恼,趁他较近,忽远远抛了自己的白梨花长枪,使双手臂紧紧拽住董平的双枪不放,两人在马上拉扯。(《极限拉扯》)。董平稍一用力,要夺回自己的枪,张清力怯,却死命不丢。此时二人坐骑并排、他两个抵面贴近。
              董平趁此道,“你的石子百发百中,却不敌我双枪,左右手无有空当……你已输了,不必强挣,免得受伤。”
              话犹未了,不防张清猛地松了他的枪,略退远些,丢来石子。
              董平敏疾闪避。
              那石子擦着他的脸过去,带起一条血印……
              张清趁机向马镫里闪身,去拾自己的白梨花长枪,却被董平催马过来,早执了铁枪横在张清眼前……
              董平使一支枪逼着张清、倒拖着另一支枪,仍肃然道,“你已输了。”
              张清仍略俯着身。
              纷纷的细辫与散发披过肩来,有些遮住他的面孔。
              二人都顿了顿。
              张清猛地推开他的枪柄,直起身,显露出怒气冲冲的面孔,冲着董平大喝道,“你暗算我!”
              董平一派肃色的面孔未见什么,只反问道,“不是你先暗算我么……”
              张清听了愈是着恼,还要与他再战,却听得台上陈文昭道,“罢了。你两个都是不可多得的虎将,今日就到这里吧,亦且年前,免得有失。”
              两人歇了手。
              董平仍禀着肃色,向张清唱个无礼喏。
              张清那里理会。
              那程万里见陈文昭喝止二人,他本意眼见张清落在下锋,越是想看董平一人盖过东昌府……事已至此,不便再提,亦且董平既胜了,程万里只得作罢,讪笑道,“陈知府说得是。”
              校场比武到此为止。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24-03-22 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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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位知府作主,约定一同饮宴。这里先各自回去更衣了再来。
                当时张清捱着满腔忿郁,由龚旺、丁得孙随在后面,回到下处坐地。
                龚旺和丁得孙两个觑他脸色,又暗暗交换眼色。二人陪着笑。龚旺谢他阵前提醒之情、丁得孙又谢他阵前抛出石子挡叉救命之恩……
                张清只是恼道,“住口,烦着呢。”
                龚旺与丁得孙只得住嘴不说。
                半晌,二人又慢慢地道,“谅那董平有何厉害之处。今次……只为张虎骑并未提防那厮擅使双枪,论理,张虎骑也并未十分落他下锋……张虎骑本事了得、石子厉害,是赫赫有名的‘没羽箭’,来日自有教训董平那厮之时。”
                张清只不听他二人在那里啰里吧嗦,“唿”地起身,去外面了。
                龚旺与丁得孙都吃了一吓,忙抬起头,纷纷喊,“张虎骑、张虎骑,你这是……”
                张清不理会他们,径直出门去了,外面遇着陈文昭,看来正要上马,一边吩咐了人寻他呢。
                从人应着,恰见张清来了,忙喜得招呼,“知府相公寻张虎骑,请快来吧。”
                张清上前向陈文昭见礼。
                陈文昭见他仍未脱换衣甲,先打量打量,微微笑道,“下官正欲邀张虎骑一同前往公宴。那程太守已数遍的使人来请,张虎骑快去换衣服吧。”
                张清道,“请相公恕罪,末将不去。”
                陈文昭听了,又分明见他的情状,心下已知,遂即笑道,“张虎骑年少,未来可期,何必在乎一时胜败。至于那董都监么,下官以先在东平府任职时,也算了解一二,本事上乘,是个磊落的好男子。亦且你二人都身属朝廷、为国效力。张虎骑切勿介怀。想我东昌府那一样不依靠张虎骑。下官向张虎骑保证,没人为此番事轻看了张虎骑,今次公宴,张虎骑也断不许不往。只当散心,快去换了衣裳,同往吧。”又着实抚慰了些话。
                张清虽然仍不能释怀,却也无奈,谢了陈文昭,去换下盔甲,胡乱穿了件深青色的战袍,仍由着龚旺与丁得孙尾随,去赴两府的公宴。
                陈文昭因虑到张清不悦,又恐从此二人生了嫌隙,毕竟身为邻州,不当如此,着意使张清与董平同坐。
                董平也换下盔甲,着一身素雾色的战袍,见了张清,禀着惯常的肃色道,“张虎骑。”
                张清并不理会他,默然坐下。
                少时开席,主位上两位知府同坐,共叙同僚之情。
                厅里都是两府的官吏,也有之前已熟识的、也有经过今次交熟的,渐渐攀话儿。
                那龚旺、丁得孙二人,与一些个东平府的偏将,略叙了几句。丁得孙用胳膊肘儿撞一撞龚旺,示意道,“呶……”引得龚旺与他一同向那边张望。
                原来满堂品丝调竹、笑语喧喧之下,只有董平与张清相邻枯坐。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24-03-22 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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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清按捺心下的积忿,兀自出神;却那里着意董平偶或相一相他……更罔知董平偶或忆及,以往二人打个照面的情形……
                  董平思忖着,本来只当他是个少不更事的儿郎,然而今日却知,他论本事确属上乘,以此这般争强好胜的性情,不独正在情理之中,与这通身骄扬的做派、娇矜的面影却恁相称……
                  他面上仍禀着肃色未变,心下却适意……
                  却是“惺惺惜惺惺,好汉惜好汉”……
                  董平端着酒杯,也不转向张清,开口道,“张虎骑请吃一杯?”
                  张清正自恼怒,并不搭理他。
                  董平待了一时,兀自喝了酒,仍肃然问,“张虎骑那里人氏,贵庚几何?”
                  张清仍不理他。
                  董平待了一时,复问他。
                  张清不耐烦,遂答道,“你查户口的?”
                  董平面上仍未见什么,只是重复问,“张虎骑那里人,过了年多敢也满二十了?”
                  张清越是生恼,却不便发作,只得没好声气答道,“祖籍彰德府,哲宗绍圣元年生人。”
                  董平不动声色,继续问,“哦,张虎骑过了年才十九,和我预料的也不差什么。张虎骑既是新任东昌府都监,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张清答道,“我只身在东昌府。父母仍留在彰德府祖宅……为是我父亲早年抗辽受伤,落下腿疾,往来行走不便,以此母亲照顾他,只在老家居住。”
                  董平听了,又问,“年下张虎骑是探视双亲,还是仍留在东昌府?”
                  张清道,“已请示了陈知府,今次两府公宴后就走,回家看望父亲母亲。”
                  董平问及此,又请酒。
                  张清犹豫了一下,和他饮过。
                  董平又道,“张虎骑石子端地厉害,果然名不虚传。还要谢过今次张虎骑仗义救下丁得孙。亦且今次董平已全力以赴,若稍见不慎,敢怕无法来赴公宴了。”
                  张清听了,斜睨他脸畔那道浅浅的血痕,道,“丁得孙是我的人。便是我管他,很不用你来谢。”
                  这番驳斥毫无道理、亦且无礼得甚,毋须多说,好不教人介怀。
                  董平只是握着酒杯,沉默不答,似是陷于忖思。
                  也许,对于张清如此态度,他却莫名受用……
                  好容易公宴已毕。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24-03-25 1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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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清回到下处,既已辞过陈文昭,也不打算再返东昌府。打点行装,准备就此起程往彰德府,因见龚旺与丁得孙走来。张清招呼二人,吩咐道,“你们来得正好。知府相公作定明日回东昌,我不及护送了。你两个于路小心在意。”停了停,“近日,我见那邸报上写,河北匪患猖獗。为是济州府地方上的梁山贼寇,与北京的一个大财主卢俊义私通,扰闹得州府不安,人心惶惶。那梁山正在左近,我们也须认真防范他。”
                    龚旺与丁得孙一一应着,只道,“但请张虎骑放心,我二人理会得。”又道珍重。
                    张清和他们话别,这才去了,本意星夜兼程回乡,不料才到城门,正是申牌将尽,门禁已下。
                    张清仰头喊道,“我是东昌府兵马都监张清,因有急事今夜要出城去,快开城门。”
                    那守城军士高声答道,“张都监,对不住了。原是俺们程知府严令,只为目今梁山贼寇猖獗,又是年前,正要多多防范。那东昌陈知府,分明明日回去,此时已关城门,张都监请回吧,明日赶早也是一样的。小人们却不敢违命。”
                    张清听了,恼恨上来,待要强去理论,却听得背后传来“得得儿”马蹄声,略回过头,见是董平。
                    张清不禁一愣。
                    董平也不与他搭话,向城上喊道,“我是董平,快开城门。”
                    城上军士见是他,只得道,“董都监,您来了。您这是……有事?只因知府相公严令,年节着意防范梁山……”
                    董平肃然道,“废话少说,打开城门。”
                    城上军士略犹豫,只得来开门。
                    董平策马,穿过黑黝黝的门洞时,前方吊桥缓缓落下,传来铁索沉重的绞动之声。
                    董平将横在鞍前的双枪取过,挂在身侧,略拗过头。
                    暖橙色的暮晖掠过洞开的穹顶,映照在他肃然的面庞上。
                    他似是并不看谁,而是说道,“你不走?”
                    张清不由得一愣。
                    原来他仍驻马立在原地。
                    董平回过脸去,继续走了。
                    张清踯躅一回,策马跟上来。
                    在两人一前一后的坐骑一侧,有人道,“董都监、张都监,走好啊。”
                    转眼那吊桥在他们背后缓缓拉起。
                    张清越是放慢了马,却发觉前面董平越是距离他近了……
                    沉重的铁索声落在张清之后,似是他心下迟疑的回声。
                    果然,张清闷闷道,“你去那里……”一边微微拧起眉,秀朗的面影儿、恼怒的神气,那样专属于少年般小执拗的神采越显。
                    此时董平已在不觉中与他并骑了。
                    冬日里的夕阳有如暖色的薄翼,在他们周遭鼓哨、静静地展开……勾勒出留连的颜色,仿佛隔着一层的外面,即是苍凉的原野,好不瑟瑟……于是,总教人格外怅惘这转瞬即逝的温煦时刻……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24-03-27 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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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平答道,“去……彰德府,办些事情。”
                      张清听了,大约觉着意外,不得不斜睨他这一脸的肃色,因不便过话儿,半晌才道,“你也去彰德府……”
                      董平答道,“是的。”
                      张清略转过脸来,打量他,越觉这肃然的神气、通身的沉闷之气,以及含蕴其内、形之于外的端方之气……应不似故意找个籍口之类。
                      那么……他真当的去彰德府有事了……
                      张清复又气恼上来。
                      他却听得董平道,“星夜赶路,不需要歇息么?”
                      张清答道,“干你何事?”
                      董平道,“自是不干我事。我却要歇息,既是同路,问一声打什么要紧。”
                      张清道,“既已出城,再行一程吧。”
                      董平沉默了。
                      他二人如此结伴,行至更深,才投宿村店。
                      店主人忙上来问讯。
                      董平与张清各自搭讪。
                      董平道,“一间房就好。”
                      张清道,“不,两间房。”
                      那店主人看了看两人,叉手陪笑道,“这位客官,得罪了。小人这店粗陋得紧,并没单人房,客官若要两间房,那每间房至少也得算两人房钱,客官两位,便是四人的房钱……小人以此说清,请客官自行斟酌。”
                      张清道,“不必说了,两间房。”
                      董平道,“都是当兵的,充什么豪门大贾,既是恁地,一间房足够。”
                      张清道,“不,两间房。”
                      董平道,“我不多出一人的房钱。”
                      张清顿了顿,又道,“我要一间房,他……随意。”
                      店主人交替看看二人,面有难色。
                      董平道,“那就如此吧。”
                      店主人即刻道,“好勒。”先向董平道,“这位客官,按您的意思,一会儿有别的单身客人来,委屈您,同住在您的房里,小人以此说清,还请客官勿怪。”
                      张清略瞧瞧他。
                      董平首肯。
                      店主人又殷勤安排张清下处。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24-03-29 0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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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清转身走了,恰与董平隔壁。
                        张清安顿了包裹与那柄白梨花长枪,又吩咐那伙计安排饭食,并照看他的马匹,天明一发算钱。
                        他正坐地吃饭,却听得左近喧杂的人声,不禁着意,已知是董平那边新来合住的客人。
                        张清嫌弃的皱起眉,由得他们闹一阵,渐次安静了,忽又听得那脚步向这边很快近了。
                        他辨识得清,忽有些着忙,正不及如何,果见董平进来,迎头喊,“张清。”
                        张清只得答道,“董平,什么事?”
                        董平便道,“我那个同住的客人原是个不知那里来的腌臜厮,我却不惯与那等人同住,借你这边的空床胡乱歇一宿,可行?”
                        张清早已料到,心下虽是不愿,却也并不觉十分不可行,只道,“都是当兵的,却充什么尊贵豪门,讲究什么……既是恁地,又何必不肯自己要一间房。”
                        董平无话,禀着一脸肃色,在那里立地。
                        张清又道,“既是同路,又是同僚,我听我们知府相公的,与你东平府友善,怎么不允你在此住一晚,随你。只是这房钱原是我出的,你既要来同住,这饭钱就归你了。恁地我二人互不相欠。”
                        董平首肯。
                        张清略瞧瞧他,忽觉自校场比试,胸中一直裹着的那团忿气稍出了些,便招呼,“坐下一处胡乱吃些。”
                        董平应着,两人相对坐下,酒足饭饱,又间或叙些话儿,虽只是一些好汉之事,却较之先前,融洽许多。
                        久之张清道,“你不睡?那我睡了。”
                        董平不答,踱到对过床铺,平躺下来。
                        张清初时向他的床铺侧着身,微微阖了眸,睡了一时,忽觉察什么,翻过身去,面向里壁……
                        正是一夜酣觉。
                        张清在朦胧中听得后院里公鸡打鸣报晓,蓦然醒来,翻身坐起身,见那晶明的天光映在纸隔扇上。房内弥漫初晨的薄寒,很是清新。张清正待披上绵袄,却瞥见对面床铺空空如也。
                        张清一愣,不觉喊,“董平!”
                        门外立刻传来一阵脚步声。只听得这沉着的声音,张清便辨识得,如同他那个人一样沉闷、郁里郁气。
                        张清不屑的撇嘴,就在董平进来,一边喊,“张清。”张清忽发觉自己盖着两床被……显见有人在他睡熟时,在他原本的薄被上又加了一床……而竟能做到不使他惊觉,必定本事高过于他……
                        张清发愣,复又着恼。
                        董平已来到他近前,说道,“你找我?”
                        张清抬起头,正和他一脸肃色相对。
                        张清道,“也不专为找你。你昨晚睡在那边,我自是要问的……”
                        董平道,“昨夜我因见这屋里的火熄了,又见张清睡着不便,只得把那绵被都拿来,给你盖着。我又去向店家另要了一间房住。你之前说得也有道理,恁般寒天,一床绵被不济事,必得各自一人要一间房,也有两床绵被盖才好。”
                        张清听了,低头无话,一时道,“我也起了罢,还要赶路。”
                        董平道,“我那里正好儿早饭现成,不如一处胡乱吃些,好上路。”
                        张清一边起身、一边应着。
                        他二人简单商议过,匆匆吃了饭,各自整束已毕,结伴起程。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24-03-29 08: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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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少不得五里单牌、十里双牌,那日已到彰德府地界。
                          张清道,“我却去父亲母亲居住的庄上,天也好早晚了,你来彰德府办什么事?若没不便,去我家里,暂歇一晚,明早儿再去办事。”
                          董平只简单答道,“你说得也是。”
                          张清略瞧瞧他,仍和他结伴,回到自家庄上。
                          他父亲张太公和他母亲,早早儿闻得了。他母亲搀了他父亲张太公忙迎出庄头儿几里地外,巴巴儿盼望。
                          张清远远儿见了,忙连连招手喊道,“爹、娘。”滚鞍下马,奔过来,也扶了他父亲张太公,笑道,“爹,娘,这天寒地冻的,你们只管在家高坐,又出来跑这几里路做什么。爹,你的腿怎么样了?”
                          他父亲母亲都喜得道,“好、好,早知小清你回家过年,十分好了!”
                          张清便向他们道,“这是董平,东平府兵马都监,今次我是和他一同回来的。”
                          董平上前唱个喏,“远道之人,多有相扰太公、太婆。”
                          那张太公忙答礼,又打量他,赞道,“董都监堂堂一表,真奢遮人物也!”
                          董平谦着。
                          当下众人喜气洋洋转回庄来,共聚家宴。
                          席间自有家下请的小猴子忙碌。
                          张太公与董平攀话儿。
                          原来张太公年不过不惑往上,也是虎骑出身,早年抗辽也曾凭借一身本事,屡建奇功,为是童贯弄权,致使延误粮草等事,累及这张太公身陷重围,险些丧命。那时张清仅有十二三岁之龄,也随父亲在军中励练,生死关头单枪匹马突出重围,好歹救回他父亲。但张父重伤,罹患腿疾,只得退伍还乡,多年来依靠祖产过活儿,衣食也算丰足。
                          席间张太公笑道,“我这个孩儿,自小儿随我在军旅中,若论胸中本事,也还有些。但我和他母亲,到如今半辈子了,只养了小清一个,恼不得多有些娇矜的脾性,既与董都监是同僚,今次又同路,小清他没有冲撞董都监吧。”
                          董平道,“并没有。亦且某与张虎骑是同僚,又是邻州,自然相善。”
                          张太公笑道,“难得、难得。”
                          张清起身给他父亲斟酒,“爹,没来由说这些话做什么。”又向董平杯里斟满,“既来了我家,便是客。莫嫌招待不周。”
                          董平因与张太公闲叙,仍肃着脸,略瞅瞅他。
                          宾主尽欢而散。
                          张清亲为服侍了他父母歇息,因转回来,路过客房,窗户里张见里面漆黑一片,满心里只当董平业已睡下了,便也回房去,不防董平从场院儿里上来。
                          张清怔了怔,与他搭讪。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24-04-01 1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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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并肩在廊前立地,迎着夜来料峭的寒风,看那乌蓝色的天穹里,珀色的弦月。
                            董平道,“席前太公说的,张清远远不足志学之年,就于重围中救回父亲,靠的就是扔石子?”
                            张清答道,“嗯……”停了停,“那时么,本事不精,不然也不会教我父亲受恁么重的伤了。”
                            董平叹道,“我却未曾想到……这已很难得了。”又问,“张清扔石子的绝技,也是太公教的?”
                            张清答道,“正是,父亲也曾是一等一的高手,不过自那次后,身衰体弱,再不复当年了。”因见董平沉默,便问,“你来彰德府,到底办何事?是……程万里差遣的吗?”
                            董平道,“我明日便办事。”
                            张清也不多问,又停了停,忽道,“那个程万里原是童贯的门馆先生,如今做到东平府知府。我父亲现而今的情形,全因童贯而起。我看程万里那厮也不是甚么善类。”又略瞧了瞧董平,“你不会把我这话,告诉程万里吧。”又道,“便是告诉,也不值什么。我并不怕……”
                            董平道,“我就是个当兵的,不过问这些闲事。”
                            张清道,“前番校场比武,明眼人都看得出,是那程万里呈心显弄。怎么样,董平回去受到嘉奖了吗?”
                            董平没有答话。
                            实际比试才罢,程万里便不咸不淡地告诫董平,不可居功自傲,日后生出对他这位知府不服不敬之事……
                            张清待了一时,冷冷“哼”了一声,转声要离去。
                            董平道,“张清。”
                            张清顿住脚,略扭过头问,“还有何事?”
                            董平道,“我们都是行伍出身,只较量胸中本事,何必在乎旁人言语?亦且,张清明言多嫌那程万里,万幸也并未在他手下做事。”
                            张清听了,瞧瞧他一脸肃色,略点点头,“你说得也是。”
                            当时寂寂人定,只有“呼呼”朔风在静夜里卷来卷去。
                            张清忽察觉原来自己与他相望良久,回过神,便道,“夜深了,你不是明日还要办事吗?”
                            他似是觉着董平与自己一同回过神……但也许仅为一贯的肃色……
                            董平答道,“是,张清请去歇息吧。”
                            张清应着,未免忖思,忽问,“董平,你却才……是去我房里寻我,以此才从那边过来,有事吗?”
                            董平道,“不过顺路而已。”
                            张清“哦”了一声。
                            二人作辞。
                            董平先转身去了。
                            剩了张清,独自矗立在廊内。
                            淡淡月华,铺洒他面前的来路,有如银霜。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24-04-04 0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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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平顺理成章地在张清家一住数日。总之正是闲时,两个或陪侍张太公两口儿叙些家常儿,或相约逛街、采买物事,帮衬家务……相处渐妥。原来董平心灵机巧,三教九流,无所不通;品竹调弦,无有不会,那日,因家下的小猴子从大柜深处取出一张琴来,尽是灰尘,显是多年未动了。
                              董平一眼见了,便问张清,“家中还有这个?”
                              张清道,“连我也并不了然。这房子是祖宅,这物件必定是那一年谁个弄来,今次又寻摸出来。”
                              董平起身,取过古琴来,擦拭干净,端相端相道,“这琴品相很好,只是年久失修。”问那小猴子,找寻许多工具来,调了调琴弦等处,拨了拨,听听一声两声的断音,又道,“这便好了。”(太巨了呜呜呜)
                              张清一直望着他这番作为,笑问,“你还会弄这个?看你不出……”
                              董平肃着脸道,“少时学过一些,现在已生疏了。”
                              张清又瞧了瞧他,以为奇特,便道,“恁地你不拘什么,弹一个我听听。”
                              董平略一犹豫,点点头,“也好,只当玩笑。”
                              张清笑点点头。
                              连那小猴子也不觉好奇地凑上来。
                              董平将那琴搁在矮几上,搬了一个杌子坐地,略低着头,略思忖,弹了一曲。曲风沉朴、兼得流畅。张清坐在他身旁,虽不甚通,但耐性品鉴,越觉很合周遭幽静沁凉的情境。
                              一曲终了,董平抬起头,因道,“果然是生疏了。”
                              小猴子在旁拍手喝采。
                              张清笑问,“这很有趣!你弹的是什么来着?”
                              董平答道,“是古曲‘白雪’。”
                              张清那里懂,只道,“很好听,看你不出,还会这个。只是这曲子太冷了,你再弹个好的。”
                              董平依着他的话,另弹了个轻悦的小调,恰如百鸟欢鸣。
                              那小猴子不禁连连喝采道,“好!”
                              张清也笑问,“这个又是什么?”
                              董平不答。
                              张清不明所以,只管追问,“到底是什么?”
                              董平仍肃着脸,开口答道,“没有名字,不过少时在乡里常听到的。”
                              张清恍然,笑道,“这个比却才那个好。”
                              董平瞅瞅他,没说什么。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24-04-07 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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