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这边走来，阿丝想，她真年轻，也许高中还没毕业呢。

“我就是那段历史。”她对阿丝说，脸上显出一丝苦笑。
“什么历史？”阿丝问她。
“就是纺纱厂的历史啊。你不要相信我的外表，我啊，已经三十五岁了呢！我原先也在纱厂，有一天我突然心明眼亮了，我成了历史了。历史就是心明眼亮，你说对不对？”她将蜡烛放在桌子上。

“阿丝姐，你摸摸我的手臂。”她悄声说。
阿丝伸过手去，但摸到的不是她，而是一些有刺的植物。
她“噗”地一声吹灭了蜡烛，伸手拉住阿丝往那黑暗深处走去。
阿丝看到前面似乎是一个空阔地，至少有三个人举着蜡烛站在那里，三人间隔得很开。

“他们是干什么的？”阿丝问。
“都是哨兵，阿丝应该对他们很熟悉啊。”
“可是我怎么认不出他们呢？”
“那是因为你忘记了，我们去问问吧？”
她们走近一个矮个子哨兵，她向他打招呼：
“今天有收茯吗？”
“没有。我们真是空虚啊！银子，你把谁带来了？”
“从前的一位美女，你好好站岗吧，不要三心两意。”
银子拉着阿丝的手从那个人面前走过。
“银子，你怎么说我是从前的美女？”
“因为你是历史嘛，对不对？”
阿丝想了又想，还是想不通，她回过头来看那三个哨兵，可是他们手中的蜡烛已经熄灭了，什么都看不见。
”他们三个也是历史。小心你的脚下，我们要去‘自由港口’”。

“每一次去都不同！”阿丝兴奋地说，“你是去那里找人吧，银子？”
“是的，去找我的未婚夫，我们十年前就分手了。”
这一次阿丝实实在在地握住了银子的手，她听见脚下有水流的声音，有一些情侣在水中热切地谈论着什么事。
“我们是在过桥吗？”阿丝问。

“是的。你看左边，那有一点亮光，看到没有？那就是‘自由港口’”。
啊丝朝左边望了一眼，只见一片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见。
”这些人为什么站在河里？我感到他们很难爱。”
“因为他们没有我们幸运，他们还没有成为历史，这需要苦熬苦等呢。”
有一对情侣哭起来了，那哭声令阿丝有点紧张。
她们过了桥，银子突然甩开了阿丝，大喊：“快往左边跑！”然后她就跑掉了。

阿丝心里害怕，伸出两臂，如梦游人一样往前走。

走了不远，一股河风次来，她又闻到了熟悉的水腥味。很快就又看见了桥。木桥上空空荡荡的，阿丝站在那里，打不定主意是上桥呢还是打转身回去。
这时，银子出现在路灯的灯杆那里。她的模样全变了，不再是高中生的样子，而是看上去如她所说的三十五岁。她慢慢走近阿丝，表情坚定。

“阿丝，我不叫你姐了，我比你大，我的经历也比你苦。刚才在桥上，我已经想通了。我走到桥头，脚下是深水，有一对情侣在水中嘀咕，忽然我耳边响起了我男朋友的声音，我明白了，他还在这个世界上游荡呢。所以我不能下到水里去。他今夜没去‘自由港口’，其实我早就料到不能同他相遇，可我还是往那边跑，我总是这样。我的意思是，我心里的那片天总是黑的，一黑到底。不过我早适应了，黑嘛嘛里头有种种小游戏，这些游戏激起我对生活的兴趣。阿丝，阿丝，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你在说你的历史。”
“我出来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他的笑脸，我还看见了白鸽。我想，从右边进去吧，我会找到他的。我同他之所以走散，是因为我忘了一件事，如果我从右边进去，也许会想起那件事来。我跑了进去，谁都没注意到我，我把弹子房全部搜了一遍，将那些男人的脸全都掰过来面向我，我遭到了唾骂，羞愧得要死。老板陪着我这个疯女人，他建议我到外面的木桥上找一找，我就跑到木桥上，然后又从桥上下来了。你瞧，我有多疯狂。”
“你真幸福！”阿丝由衷地说。
“你的意思是说我已经同我男朋友相遇过了？”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