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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聃倪】乌夜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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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l祭祀摆渡


IP属地:吉林1楼2024-05-04 12:53回复
    金瓦九重墙,玉壁珊瑚柱。
    中夜来相寻,唤欢闻不顾。
    天高气爽的秋日。
    有檀香,有念珠,有桌案,有经书,还有花窗一扇,窗外已生了薄薄的晨光。
    少女捻数着手中的菩提珠串,正襟危坐,焚香读经。她是极安详而虔诚的——早课晚课,从不倦怠,渐渐养成了她这般宽容如水的性子。至人无己,圣人无情,可那金兽中清雅的檀香,却怎地烬成了一个秀巧的“心”字呢。
    “……法倪姐姐。”司马聃站在门口,向内微微探身,又怕惊扰了她,直待她诵完此卷,才轻声开口唤她。
    他是来寻她的。
    不久前才亲政的小皇帝,肩上负着好些责任,这几日加之秋凉,真是醒得一日早比一日。
    “陛下。”
    她起身向他施礼。司马聃这孩子平素总是摆出一副不得不端着架子的样子,自然也有模有样地浅浅回了一礼,才向她身边坐下。
    过几天便是重阳了,两人就这般谈了起来,司马聃便说,他原本打算把迎娶皇后进宫的日子定在九月九日——好景良天,序应嘉数,长长久久……也算是效仿魏文之意。
    他顿了顿又道,可礼官有言,九月是先帝祭月,不可如此,虽说荀博士引经据典,复议无妨,但总有些不妥,于是,便提前到了八月。
    人生苦短——司马聃忽地一声长叹,有点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味道,说人生苦短,早些相见也好。
    何法倪端详司马聃,忽觉得他确实与魏文帝有几分形似,都是年纪轻轻的,便教头上添了白发,不似她这般鬓若鸦雏。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她是生在江南的孩子,应是温柔如水的,司马聃的确这样想,可同样也把她看做是恒远长存的灼灼红日。


    IP属地:吉林2楼2024-05-04 1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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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呢?
      江左晋人好修书法,连皇室也不乏书法名家,司马聃对此却是浅尝辄止,独好精研文章义理,因此庾羲上疏讽谏时还附上好些蕴哲含理的诗文,他读后也大加赞赏,委实有一派从谏如流的明君风范。
      何法倪亦看过些司马聃自己所著的诗文,他既喜欢这些,太后也为他寻了良师来,于是耳濡目染,不会作诗也会吟——他这诗文,写得属实不坏,何法倪总是能与他一一指出要点,为其润改增色,甚至还能援些佛理,恰到好处地贯彻其中。
      好一个出言有文!司马聃不由内心敬服,这何家女果然是出身书香门第,不知为何,竟令他有些葵藿倾阳之感。
      此谓倾心。
      或说,他才是君,可是……他这皇后据说也是生伴异象,群乌夜啼,明日大赦,乡里人便从此把鸦啼看做了祥瑞。是啊,谁就这么好运气,能坐到皇后的位子上呢?
      怒移桓边木,爱及屋上乌。司马聃听闻那江南乌夜啼的传说,他忽然觉得她的玄衣如此深沉,如此耀眼。什么呢……司马聃想,他是把她比作了日边金乌,唤出白昼与曦光的金乌,却又终日悲悯地看着天下苍生。
      他是君,她是他聘娶的皇后,可是他只觉得她才是太阳,丰硕而明亮的,自己是那玲珑一点娇小的玉兔,可以依偎在她温暖的怀抱里。
      彭子又哪里像兔子呢?因为耳朵很长么?并不,直待两人礼成相见,温言缱绻时,司马聃才卸下那副皇帝架子,笑眯眯地跟这皇后姐姐打趣,说他的名讳就只是父母期他长生而已,他本人绝对不长成刘备那样,若非要这样看,那河间献王的脑袋一定很大……
      司马聃藏着这幅孩子心性,只偶尔向何法倪显露出调皮的一面,而她总会包容他,理解这长乐无忧的小皇帝,也有自己的苦衷。
      那又是怎样像呢。
      是他鬓边一点霜发,像玉兔那洁白的皮毛?或是他机敏果断,明察秋毫;或是他中情见貌,直爽坦率?或是……他总爱隐忍自己身体的不适与苦痛呢。
      当然,也有可能,他无需这些理由,便是与金乌相守的玉兔,是那一对天赐的佳偶。
      于是日月交替,岁月如驰,为这天下带来永远的光明。
      二人又谈到皇后拜谒宗庙。何法倪是他六礼齐备,隆重迎聘的皇后,自要母仪天下,为世作表,拜谒太庙,更要严谨守礼。
      “皇后还缺一只金步摇吧?”
      司马聃小心翼翼地从袖中取出一只步摇来,想必这才是他此行的本意——皇后入庙,步摇簪珥,金为山题,桂枝相缪,一雀九花。看这步摇下细密的流苏,想必就是桂花了。他站起身,轻轻抚摸着她的发髻,对着案边铜镜仔细替她簪上这只步摇。
      因是他们的身高属实有些悬殊,何法倪坐着,司马聃站着,倒给这画面平添了一副灵动,这步摇分明是庄重的皇后仪服,此时却像是玉兔衔来献给仙子的礼物。
      何法倪待他簪好,也站起身来在镜前略略整饬了一下衣裳,镜中便映出雍容华美的身影,这步摇是极衬她的,桂花流苏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晃,反为她添了些庄重神圣的气质,像月色流离时遥远的夜。
      步摇上的金雀,恐怕也是只神鸦呢。
      那是十月里的事。


      IP属地:吉林3楼2024-05-04 1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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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IP属地:吉林4楼2024-05-04 1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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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聃在太庙前迎候她,看痴了那姿相丰端,婉婉有仪的皇后,他想,以后会如何呢,我自要做个中兴晋室的明君,告慰先帝,她看在眼里,也会高兴的吧?
          ——等我,一起长大。
          她的手掌几乎要比他的大上一圈,有时两人对坐,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掌心贴着掌心——金乌与玉兔终日不离。
          他与何法倪相处得久了,渐渐也知得佛法的妙理,偶有闲暇,也与她共读经书,颇得意趣,或是延请那位与她私交甚好的女尼到宫中,专为两人讲论经典。
          何法倪最是敬重这位昙备师父。
          久看更佳。
          司马聃亦为她的佛理和德行而叹服,是那样孝顺母亲,那样文采斐然的女尼,怕是整个京城都难再找出一个——他与何法倪闲坐论道时,也经常同她这样夸赞昙备,并且还补充道,如此,我方才觉得佛法妙理高深,令人敬服。
          这便是我内心,自己的想法了——
          自己的想法。
          小皇帝的心事,向谁说呢?
          或许除了母亲,也只有何法倪。
          久看更佳……
          他看何法倪,又何尝不这么觉得呢。
          司马聃倾慕她的光耀,纯洁而热烈的辉光啊,出于她的谈吐,也出于她的品行。因着公务繁忙,他并不能日日与他相守。或而有时到中宫去,常会见到何法倪带着几个宫中女官商议些民间布价粮价之类,又教那鬓簪貂珥的女尚书们记在册上,于礼讲皇后算是小君,她亦真真有些为君风范。
          要细究起这个于礼的话……自有某些迂腐的礼官说那些女尚书是妇人服男子之服,阴阳颠倒,有逆天时——可是她依然那样端端正正地,克己励行,左右的女官还是齐齐整整地簪着貂榼,她教她们清净修身,持礼有节,又哪管别人说什么呢?
          便教众生平等,有何不可。
          那小皇帝听何法倪如此说,心中竟更倾慕了些许。
          ……是叛逆期到了么。
          叛逆也是无声地,像郗昙送来以为祥瑞的白兔,圆滚滚的一团雪。
          于是何法倪半是教导,半是讽谏,学着诗经里的语气调他,没看到兔子蹬倒凶恶的鹞鹰,却看到你这只小白兔踹翻了一只鸩鸟。
          司马聃觉得她能说出这般俏皮的话来属实新奇,又觉得她能而且就是应该说出这样的话,像支道林大师啊,都是沙门中言辩的能手——他之所以想到这些个人物出来,自是因为近日里为修身养性之故,每早要何法倪教他诵一遍心经之后,方才上朝听政。
          平心静气,平心静气。
          小皇帝这样对自己说,于是继续做起朝堂上那个从谏知理的明君来。
          不过有时候,下了朝会,还是会去御苑里抱抱他们的兔子。
          玩物丧志,倒也不是。毕竟还是孩子嘛,可以理解。
          司马聃抱着那只升平三年的白兔,躺在御苑树下厚厚的落叶上。何法倪也抱着一只,是永和十二年送来的,小夫妻俩有心把它们配成一对。
          两只小兔子就蹦蹦跳跳地在御苑里跑远了。
          ……皇后也等我四年。
          那又是哪一天,司马聃没来由地抛出这一句话,说的是君生我未生的四年,还是他们相认的四年,也不知道。
          然后呢,再看我中兴晋室,青史垂名……
          他立下大志愿。
          话才说开一会,便看见小的那只白兔自灌木丛里跑出来,耳朵上被棘枝划了一道,在雪白的皮毛上尤为显眼。大的跟在后面,毛茸茸的三瓣嘴蹭着它的耳朵,细细舔理它的伤口。
          直直看软了两人的心肠。
          软心肠也能成就大业呀。为君,自当慈悲为怀,如是如是……
          何法倪总是与他这样说。
          陛下,我等着天下太平的那一天。
          但是他要死了,司马聃想,他只能忍受着身上愈来愈重的病痛,他想说,妈妈,我不要死。
          司马聃瘦小的身躯就那样偃卧在何法倪的膝上,像那夜纤细渐消的下弦月。
          他直到死,也从来没有问过何法倪,人死后该去往何处往生。因为他知道,死了就是死了。
          可是他不想死,他的身体好冷,仿佛他这只小玉兔的灵魂这会已经回到了寂寥的广寒宫里,头却那么疼,那么难受,他的肉体还在尘世间挣扎着,不得解脱。
          何法倪静静地看着司马聃,那样悲悯而又温柔的眼神,是暗夜里唯一的曦光。司马聃吃力地抬眼望着她,似要将她的温柔与悲悯永远地印在渐渐灰暗的瞳子上,一并带到坟墓里去。
          自己还要再受这痛苦的折磨多久呢?司马聃却是连呻吟也发不出声音了。
          于是他涣散的瞳眸里,映出何法倪沉静空灵的嗓音来。是她庄重虔诚地为他诵了一曲月光菩萨咒。
          除一切障难故;除一切病痛故;
          成就一切诸善法故;能远离一切诸怖畏故……
          何法倪一声声的吟诵,竟为他全番抵消了濒死的苦痛,他终能分出一些心力,最后好好看一次他的皇后,他的何姐姐。
          好静好暗的夜,是月光照在她身上了么。何法倪白皙丰润的容颜,教司马聃看得清楚无比,他挣挣痴痴地想,这如何不是一尊菩萨。
          她高大的身躯如今为他轻轻俯下,那双满怀温柔与慈悲的眼睛里,落下无数被世人称为“爱”的东西。她的博爱,她的仁爱,普度众生的爱,也包括独对他一人的爱。
          月亮熄灭了。
          四十四年的光阴,如何过啊。
          或许深夜里有时她会想到他。
          何法倪便轻声唤着司马聃的名字。
          怜欢敢唤名,念欢不呼字。连唤欢复欢,两誓不相弃。
          他却听不见,也应不得。宫墙下狭窄的长廊弯曲回绕,唤出口的音声变得愈来愈远,她寻不见他。
          冷寂的深宫,冷寂的月。她的容颜渐渐老去,可是梦中那小皇帝一见她写的文稿,便认得她,仍旧与她笑吟吟地畅谈文中义理。
          她大概是俯案而寝的吧?
          醒来时膝头却是一只馋嘴的小兔子,窸窸窣窣地在啃她袖下的竹笺纸。
          何法倪几乎也听不见这细微的声音了。
          兔子一向是缄默的,谁又听过兔子在叫呢?于是她就在缄默中,静静过了这些年月;她的心却始终是灼热的,跳动的,一如四十四年她怀中抱着司马聃时那个夏夜。
          国破家亡,流离失所。
          她在太庙前放声痛哭,连行人也忍不住泪。
          那时何法倪没有再簪着金步摇,她只是将苍老的身体伏在太庙阶前,任那泪水滚滚而下,一声声哀悼着、控诉着。
          她那只金步摇到了哪里去了呢?或是换做婢女侍从们的餐食了吧,或是换作王神爱身上那条御寒的毯子了吧。一颗颗金珠融作了那细碎的枝上桂花,如今也一片片散到它们该去的去处。
          何法倪怀中抱着昼夜惊惧,无法成眠的王神爱,她隔着毯子轻轻地拍抚她,又悄声在她耳边絮絮宽慰。殿下就这样枕在我怀中膝上吧,没事的,一切都没事的,有我在呢。我以前还这样抱过靖后呢,那时我同她一起去瓦官寺里进香,她问我说……罢了,我许老了,记不得了;后来我也这样抱过定后呢,唉,定后那样的性子呀……她也还是个小孩子呢。
          如此说,又是与谁一般的年纪……何法倪的语意里无端生出许多冥灵蟪蛄的悲意,八千年春、八千年秋;可她若真似那长生族类的淡泊无情,又怎地会在太庙前如此悲恸啼泣?她摇摇头,不再说下去,依旧用炽热的体温,去温暖着那个困顿悲苦的孩子,王神爱蜷缩在她怀里,眉间却渐渐舒展开了。
          巴陵苦寒的夜雨也渐渐平息下来。
          是极深的中夜,何法倪也渐渐阖了眼,她梦见康献太后,也梦见昙备师父,还梦见那个早已模糊了面容的、与她怀中少女一般大的小皇帝。
          鬓如霜雪的她,早生华发的他。她枯槁的掌心与他细瘦的掌心再一次相触,她说,先帝,陛下,等我回去再看看你;他拨开额前重缀的冕旒对她笑,从袖中拈出一只闪闪的桂枝金步摇,替她簪在苍苍的白发上。
          金乌玉兔长飞走,争得朱颜依旧。
          只怕太庙前倾酹的那一杯酒,如清泪般浸湿了她的红袖。
          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
          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IP属地:吉林5楼2024-05-13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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