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我在广场溜达,信步走进一家露天茶亭。在挡住东面骄阳的一角坐下来。这地方时髦人物是不来的。
新长出来的树叶在轻风中摆动,轻风也在半秃的枝条下不断悄悄地吹拂;麻雀与鸽子在草地上寻觅着面包屑;所有淡褐色的椅子和小小的大理石三脚圆桌以及厚厚的倒放着的杯子和孤零零的瓷碗,发出它们多少有点凄凉意味的邀请。每间隔短暂的一阵,传来的池水那边喜雀的啼声,仿佛是这个春日从内心发出的呼唤。
不久沿着公路从右到左溜溜达达地走来一个穿着时髦的西装青年。他的气色很好,小小的乌黑的胡髭,眼睛明亮而放肆。他走路的姿势像一个运动员,腿部与腰部的肌肉坚挺;他以夸张的神气瞧瞧四周。但是在他的昂首阔步的外表下,我仿佛觉察出他的期待、焦急和蔑视一切的心情。他走过来又走过去,显然是在寻找什么人,转眼间我忽然看不到他的身影。
但是他马上又回来了,这一次带着一位女士一同来。她是一个漂亮的姑娘,在她玫瑰一般的容貌后仿佛戴着一层面纱。她的眼光飞快地向左右瞥视;她带上装出来的完全从容不迫的样子,完全——我怎么说好呢?——正当的神情。可是在这一切背后,似乎还有一种微妙的糅杂的情感——对她自己地位的撒娇的不快,不纯的满意,以及没有被他理解的欲望。他呢?变化多大!——他的眼神,不再放肆和不安,充满了低声下气的快乐,惯于顺从的崇拜,他的动物般的若无其事的神气不见了。
他选择了一张离我不远的桌子,可以说,这具有某种“战略”意义,他替她往后推一推椅子,邀请她坐下。我听不到他们的交谈,但是我可以观察他们,对他们的谈话很清楚。好像他们用这些话告诉我这是他们头一次偷偷的相会。但这头一回相会“一定不能让别人看见”,或者更确切地说,双方都“觉得”一定不能让别人看见——而这是完全不同的。他们在自己的思想上已经逾越了传统的未标明的界限。对他们来说,这也许是一个经过好几个月才来到的时刻,这是每个人的爱情只有一次的前奏,使后来的种种辛酸都易于忍受。
他们的眼睛说出了整个故事——她的目光不安地观望四周,突然又依恋着他的;他的眼神呢,则明显镇静,明显流露出一往情深。观察这一时刻这对男女心理的不同是有趣的。在偷偷的快乐中她把眼睛看向世俗世界,顺从他的意见,可以说,承认她错了;另一方面他只关心别让自己显得滑稽可笑,自己瞧不起自己。既然他面对她,他对世俗的意见早已抛之脑后。
“该死的世俗!”他自言自语;它呢,依然像一只猫观察着咄咄逼来的狗一样观望着周围的世界,她知道她不必为显得可笑而烦恼,她从来不显得那样。——他们的目光相遇,一刻也不能分开,那使人感到心痛,是喜鹊的叫声使人感到的那种心痛,是春天头一阵槭树的花香使人感到的心痛。
我开始纳闷。他们不可避免的爱情的生命,就像树木生长一样,它的萌芽、开花、凋谢,这不可避免的过程在我眼前开始了。他们是那类证明所有的预料毫无根据,或证明这是普遍情况的不同一般的人吗?不是。他们不过是一双情侣,这对男女,清清白白,生气勃勃,年纪轻轻,春天在他们的血液里流淌着——像人们所说的鲑鱼的情况,必然在确定的时间内回到大海。我想,在那对把头低垂在一起的情侣身上,教训和预言都不大可能起作用,犹如春到人间之际的一场不可避免的夹着雪花的阵雨。
我思索——必将发生在他头上的是什么,许多等待的时辰,提心吊胆,受到不知她会不会来都折磨,“为什么她不来?”。对她呢?怀疑的时刻:“她真的爱我吗?他不可能真心爱我!”。
偷偷相见的狂喜,一想到分别,来的快去得也快;别离,把恋恋不舍的目光生生拆开:内心可怕的空虚,重新开始的等待。接着对她是偷偷摸摸的“邮件”所产生的恐惧与乐趣,也就是双方商定好的绝对可靠的投递方式;出外,保密,避开一切人的借口,等等。。对他是在夜幕降临后走过她房子看窗口的灯光,判断室内发生的事情:冷汗,妒忌产生的愤怒,害怕和担心,驱散这突如其来的情绪的徘徊,由于朝思暮想的失眠的长夜。。
然后是某一天偷偷在河边或某一片树荫下相会的必然的时辰;她在回家途中的面色,他提出要自杀,让她摆脱困境;然后是来之不易的再见一次的许诺。下一次以及一系列以后的相会。从强烈的欢愉,到完全的困乏——总是像伴奏的基础的低音,那无穷无尽的托词。然后——逐渐冷却的过程——种种辩解开始,不断编造为自己辩护的理由;庄严认真的合乎情理的认错;互相找对方的缺陷,委屈的发誓和抗议;最后是她不再来或他不再来的那一天。然后——是书信的往还;突然的“修好”,直到更为突然的——断绝。
这都出现在脑海,像一幕幕电影的场景。但我看到在桌子底下:他们的手偷偷地握在一起。于是种种预言的幻景消失。明智,学识,还有其他,这一切对那一爱抚又算得什么呢?
立起身来,让他们待在那里,我在栗树下走开,身后传来喜鹊的叫声。
新长出来的树叶在轻风中摆动,轻风也在半秃的枝条下不断悄悄地吹拂;麻雀与鸽子在草地上寻觅着面包屑;所有淡褐色的椅子和小小的大理石三脚圆桌以及厚厚的倒放着的杯子和孤零零的瓷碗,发出它们多少有点凄凉意味的邀请。每间隔短暂的一阵,传来的池水那边喜雀的啼声,仿佛是这个春日从内心发出的呼唤。
不久沿着公路从右到左溜溜达达地走来一个穿着时髦的西装青年。他的气色很好,小小的乌黑的胡髭,眼睛明亮而放肆。他走路的姿势像一个运动员,腿部与腰部的肌肉坚挺;他以夸张的神气瞧瞧四周。但是在他的昂首阔步的外表下,我仿佛觉察出他的期待、焦急和蔑视一切的心情。他走过来又走过去,显然是在寻找什么人,转眼间我忽然看不到他的身影。
但是他马上又回来了,这一次带着一位女士一同来。她是一个漂亮的姑娘,在她玫瑰一般的容貌后仿佛戴着一层面纱。她的眼光飞快地向左右瞥视;她带上装出来的完全从容不迫的样子,完全——我怎么说好呢?——正当的神情。可是在这一切背后,似乎还有一种微妙的糅杂的情感——对她自己地位的撒娇的不快,不纯的满意,以及没有被他理解的欲望。他呢?变化多大!——他的眼神,不再放肆和不安,充满了低声下气的快乐,惯于顺从的崇拜,他的动物般的若无其事的神气不见了。
他选择了一张离我不远的桌子,可以说,这具有某种“战略”意义,他替她往后推一推椅子,邀请她坐下。我听不到他们的交谈,但是我可以观察他们,对他们的谈话很清楚。好像他们用这些话告诉我这是他们头一次偷偷的相会。但这头一回相会“一定不能让别人看见”,或者更确切地说,双方都“觉得”一定不能让别人看见——而这是完全不同的。他们在自己的思想上已经逾越了传统的未标明的界限。对他们来说,这也许是一个经过好几个月才来到的时刻,这是每个人的爱情只有一次的前奏,使后来的种种辛酸都易于忍受。
他们的眼睛说出了整个故事——她的目光不安地观望四周,突然又依恋着他的;他的眼神呢,则明显镇静,明显流露出一往情深。观察这一时刻这对男女心理的不同是有趣的。在偷偷的快乐中她把眼睛看向世俗世界,顺从他的意见,可以说,承认她错了;另一方面他只关心别让自己显得滑稽可笑,自己瞧不起自己。既然他面对她,他对世俗的意见早已抛之脑后。
“该死的世俗!”他自言自语;它呢,依然像一只猫观察着咄咄逼来的狗一样观望着周围的世界,她知道她不必为显得可笑而烦恼,她从来不显得那样。——他们的目光相遇,一刻也不能分开,那使人感到心痛,是喜鹊的叫声使人感到的那种心痛,是春天头一阵槭树的花香使人感到的心痛。
我开始纳闷。他们不可避免的爱情的生命,就像树木生长一样,它的萌芽、开花、凋谢,这不可避免的过程在我眼前开始了。他们是那类证明所有的预料毫无根据,或证明这是普遍情况的不同一般的人吗?不是。他们不过是一双情侣,这对男女,清清白白,生气勃勃,年纪轻轻,春天在他们的血液里流淌着——像人们所说的鲑鱼的情况,必然在确定的时间内回到大海。我想,在那对把头低垂在一起的情侣身上,教训和预言都不大可能起作用,犹如春到人间之际的一场不可避免的夹着雪花的阵雨。
我思索——必将发生在他头上的是什么,许多等待的时辰,提心吊胆,受到不知她会不会来都折磨,“为什么她不来?”。对她呢?怀疑的时刻:“她真的爱我吗?他不可能真心爱我!”。
偷偷相见的狂喜,一想到分别,来的快去得也快;别离,把恋恋不舍的目光生生拆开:内心可怕的空虚,重新开始的等待。接着对她是偷偷摸摸的“邮件”所产生的恐惧与乐趣,也就是双方商定好的绝对可靠的投递方式;出外,保密,避开一切人的借口,等等。。对他是在夜幕降临后走过她房子看窗口的灯光,判断室内发生的事情:冷汗,妒忌产生的愤怒,害怕和担心,驱散这突如其来的情绪的徘徊,由于朝思暮想的失眠的长夜。。
然后是某一天偷偷在河边或某一片树荫下相会的必然的时辰;她在回家途中的面色,他提出要自杀,让她摆脱困境;然后是来之不易的再见一次的许诺。下一次以及一系列以后的相会。从强烈的欢愉,到完全的困乏——总是像伴奏的基础的低音,那无穷无尽的托词。然后——逐渐冷却的过程——种种辩解开始,不断编造为自己辩护的理由;庄严认真的合乎情理的认错;互相找对方的缺陷,委屈的发誓和抗议;最后是她不再来或他不再来的那一天。然后——是书信的往还;突然的“修好”,直到更为突然的——断绝。
这都出现在脑海,像一幕幕电影的场景。但我看到在桌子底下:他们的手偷偷地握在一起。于是种种预言的幻景消失。明智,学识,还有其他,这一切对那一爱抚又算得什么呢?
立起身来,让他们待在那里,我在栗树下走开,身后传来喜鹊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