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2
张宪是从什么时候脑子里不再像放电影一样一遍又一遍回放相同的画面？他似乎记得很清楚，却又似乎不记得什么，仿佛一切离他都很渺远。
滚滚红尘中的宿命，寂寥寂寞扯断愁思千缕。
酷刑曾未施，晼晚日已晡。
鼎镬如饴，是因为皮肉之苦永远可以忍受。
然而国仇家恨，却不能释怀。
遁天之刑，隆刑峻法，张宪不是没见识过，体会过。
他的感觉是已经不知道冷热疼痛，一切都变为一种麻木和不清醒。朦胧之中，皮和肉粘连在一起，上眼睑和下眼睑碰在一起，好像无法再分开。身上像有一万只蚂蚁在咬噬，像有无数钢针在扎，无数火把在燃烧，烧成碳，烧成灰。
他似乎又望见一千年的漂泊之中看到的画面，这在他的前世是不可能看到的。
有人对他说：“你若招了，我等就可以做主，把你主帅放了。你若不招，你就得死！他也得死！你给我想好了。”
张宪已经不知道当时他的脑子还灵不灵光。只感到一切都是混沌，一切都是糊涂。
后来，他还看见另一个牢房里，有一个人被五六个人一起按在墙上。
“张宪。。。。。。我对不起你。”
张宪听到那个人的声音在心里默默地说。
“我已经来到此地，还是救不了你，救不了岳云。”
这声音如同滚滚雷声一样重击着张宪的心。他一千年的光阴每天就是这样度过的。
他听见岳飞对狱卒说：“你们要抓的是我，为何对张宪用刑？放了张宪，一切都冲我来。。。。。。”
他对张宪所受到的刑法，虽然没看见，但是分明感受到了。
事实是，他根本就可以听得见。
刀山剑树，笞杖徒流，斧钺汤镬，屈打成招。。。。。。
可是张宪根本没有招供！
他如果点头、或者摇头，也全然不代表他本来的意思。因为他无论如何已经糊涂了，满眼满脑子都是岳飞。仿佛听见岳飞在对他说话，说到动情之处，他就会点头；说到让他赶紧把自己摘出去脱身，他便会摇头。
岳飞根本不听狱卒的威逼利诱，只是说让他们放了张宪。
“张宪。。。。。。岳云。。。。。。”
现在三个人里的每个，都希望其他两个可以脱离干系。但是也知道不可能了。
有人进来说：“上面传下话来，不招就继续用刑。”
狱卒们没办法，一边将岳飞死死按住，按在墙上让他无法动弹，一边互相使眼色。
到底怎么用刑？
所有的刑罚也几乎都用过了，就差把手指切下来，然后下沸水锅了。
隗顺将自己的上衣脱下来，和其他两个狱卒一起用衣服捂住岳飞的脸。
“按住。。。。。。你们给我按住他。。。。。。”隗顺假意说道。
可是这里面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不可能一直拖着不用刑。
另一个狱卒把按在岳飞脸上的衣服用两只手在他头部的两侧勒紧，然后又有人脱下衣服，一层一层往上加。
“张宪。。。。。。岳云。。。。。。我对不起你们。。。。。。”
他心里对自己说着，眼前越来越漆黑一片。过了一会，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他从昏迷中醒过来，张宪那边已经被人拿着一只手按了手印。
按不按又有什么关系呢？总之是活不过这几日的。
“岳元帅，我们也不想让你继续受这样的罪。”隗顺在他耳边轻声说。
“那就快让我死。”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口中含着的血却涌出来，染红了地面上的枯草。
隗顺泪如雨下，只能趁夜深人静，四周无人，茫然地地抬头看棚顶，喃喃自语道：“老天爷呀。。。。。。”声音似乎无边地大，可是却只能勉强压抑着。
丈夫非无泪，不洒离别间。
冥冥重泉哭不闻，萧萧暮雨人归去。
隗顺慢慢从岳飞身边站起来，站到离岳飞远一点的地方，又双膝跪下，给岳飞磕了三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