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昭先是不动声色,支走了阮籍、刘伶等人,后又密令大量军队戒严在刑场四周,准备随时应对可能发生的“突发事件”。等一切部署妥当,他才派人进入法场,向大家宣布他维持嵇康死刑原判的法令。
此法令一经宣读,在法场上炸开了锅。三千血气方刚的太学生群情激愤,他们开始推搡戒严在刑场四周的卫兵,小规模的肢体冲突也在刑场四周,时时暴发,随处可见。“释放嵇康,释放嵇康”的声浪更是一浪高过一浪,响彻刑场所在的东门。此时,面对戒严的士兵,激愤的学生,喧闹的刑场,还有身边的亲友,嵇康的眼神却还是空无一人的孤独。他回头看了看日影,知道时候尚早,就对哥哥嵇喜说:“哥,我的片玉古琴带来了吗?”
“我带着,喏。”嵇喜哽咽着把琴递给了嵇康。
嵇康摸着他心爱的片玉古琴,若有所思,随后便用他那纤尘不染的双手,拨动了银色的琴弦。
只听,嵇康的琴声一起,喧闹的刑场立刻平静了下来。那琴声起先是如此的空灵、飘逸,令人仿佛置身于秀美的峨眉之巅,望着烟雾缭绕的层层白云,感受着自然的伟大和神奇。然后,这琴声,又变得慷慨、激越,让人好似置身于血染的战场之上,望着仁人志士的前仆后继,感受到生命的顽强和不屈。一会儿,这琴声,又变得清秀、温婉,让人似乎置身于清丽的小桥之边,望着生生不息的股股清泉,感觉到自然的永恒和圆满。嵇康的亲友,三千多太学生们,静静地聆听着嵇康最后的琴曲,听着听着,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部分戒严的士兵和监斩的官员,都忍不住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可是,此时嵇康的眼神,依旧是那样空无一人的孤独。
“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嵇康《赠兄秀才入军》),嵇康临刑弹琴时,心境还是那样的超越、平和。
随着嵇康在片玉古琴上的最后一次弹拨,他完成了中国文化中永远值得后人高山仰止的一段画面。
“袁淮曾让我教授他《广陵散》,可我没答应,如今这《广陵散》从此成了绝响。”嵇康在完成中国文化里“永恒的瞬间”之后,略显遗憾地说。
“斩。”大约三分钟后,随着监斩官的一声令下,一颗集道家“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与儒家“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人头与身体分离了。嵇康,时年仅三十九岁。
“上帝死了”。对当时尚有良知的士子百姓而言,嵇康的被杀,无异于“上帝死了”。此后,在司马氏集团的淫威前,他们纷纷选择了逆来顺受,再没有人敢像嵇康那样站出来,直言揭露司马氏集团虚假丑陋,恐怖凶残。就连“竹林七贤”的其余六人,也统统归顺司马氏帐下,不敢再有箕山之志(嵇康挚友向秀在嵇康死后,也乖乖去司马氏手下任职,在司马昭面前,申明自己没有“箕山之志”)。
当然,就如中国音乐史上的伟大作品《广陵散》通过《神奇秘谱》得以流传至今一样,嵇康的高大独立的人格,虽然可能被扼杀一时,但总有伸张的一天。正如南朝著名诗人颜延之在《五君咏?嵇中散》中所言:
中散不偶世,本自餐霞人。形解验默先,吐论知凝神。立欲忤流议,寻山洽隐论。鸾翮有时铩,龙性谁能驯!
诗末,“鸾翮有时铩,龙性谁能驯”,慷慨悲壮,响彻古今,历来为嵇康的仰慕者所激赏。其中,“龙性难训”一词,后来更是演化为对那些具有高尚人格,又敢于坚持自我,并为之不懈奋斗的人们的赞誉(这点上说,褒义的“龙性难训”迥异于贬义的“桀骜不驯”)。
对于今天生活在和谐社会的我们而言,或许我们没必要像嵇康那样,认真到勇敢,追求生命的绝对高尚与纯洁。但我们同样可以像嵇康那样追求自我生命价值的高度自觉。也就是说,我们可以高度尊重自己的人生观、审美观,坚持自己的理想和对自我人生价值的追逐,尊重并创造出“自我”的独一无二。
总之,虽然我们做不到与其苟延残喘,不如烈火涅盘,但对“自我生命”的高度认同,我们还是力所能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