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小哥不相见已半月余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外卖。那天下午,郑郁善走了,院长的差使也交卸了,正是祸不单行的日子,我从实训四要回宿舍,打算跟着舍友点外卖。到人工湖见着院长,看见满池狼藉的青苔,又想起喂过的鱼,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泪。院长说,“事已如此,不必难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回宿舍点外卖,群里发了公告;响应学校号召禁外卖。这些日子,宿舍光景很是惨淡,一半为了禁点外卖,一半为了高功率电器被收。三日完毕,小哥送外卖,我也要回宿舍叫餐,我们便同行。
到宿舍楼时,有朋友约去武夷山,勾留了一日;第二日上午便动车到北站,中午到校食堂。小哥因为兼职,本已说定不送外卖,叫食堂里一个熟识的同学为我打饭。他再三嘱咐同学,甚是仔细。但他终于不放心,怕同学少打饭;颇踌躇了一会。其实我那天有吃早餐,馒头已啃了两三个,是没有甚么要紧的了。他踌躇了一会,终于决定还是自己打餐去。我两三回劝他不必来;他只说,“不要紧,他们打的不好吃!”
我到食堂,进了二楼。我排队,他忙帮占位置。排队的太多了,得向前排同学插些队(开玩笑),才可往前挪。他便又忙着和食堂阿姨讨价还价。我那时真是肚子不饿,总觉他饭打太多,非得加餐不可。但他终于打好了饭;就替我上桌。他给我拣定了靠窗户的一张桌子;我将他给我做的紫毛大衣铺好坐位。他嘱我吃鱼小心,这鱼刺多些,不要噎到。又嘱托阿姨帮我收拾桌子。我心里暗笑他的迂;他们只认得这是鱼,却不知鱼从哪里来!而且我这种经常在人工湖的人,难道还不能猜出鱼从何而来么?唉,我现在想想,那时真是太聪明了!
我说道,“小哥,你走吧。”他望窗外看了看,说,“我买几杯奶茶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想起学生街那边有几个卖奶茶的等着顾客。走到那边侧门,须穿过马路,须跑过去又跑进去。小哥是一个胖子,走过去自然要费事些。我本来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让他去。我看见他戴着黑色鸭舌帽,穿着橙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侧门,慢慢探身出去,尚不大难。可是他穿过马路,要过到那边学生街,就不容易了。他用两手攀着地面,两脚再向后蹬;他肥胖的身子向前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别人看见。我再向外看时,他已抱了奶茶奶盖往回走了(啧,这效率)。过马路时,他先将奶茶散放在地上,自己系下鞋带,再抱起奶茶走。到这边时,我赶紧去搀他。他和我走到食堂,将奶茶一股脑儿放在我的皮大衣上。于是扑扑衣上的泥土,心里很轻松似的,过一会说,“我走了;到宿舍微信!”我望着他走出去。他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我,说,“进去吧,里边人多(怕被偷吃吗)。”等他的背影混入来来往往的人里,再找不着了,我便进来坐下,我的眼泪又来了。
近半月来,小哥和我都是东奔西走,生活质量是一餐不如一餐。他出外兼职,独力支持,送了许多外卖。那知规定却如此颓唐!他触目伤怀,自然情不能自已。情郁于中,自然要发之于外;食堂琐屑便往往触他之怒。他待我渐渐不同往日。但最近几天的外卖,他终于忘却我的不好,只是惦记着我,惦记着我的宿舍。后来我经常去学生街吃饭,他发了一个微信给我,信中说道,“我身体平安,惟膀子疼痛利害,举餐提篮,诸多不便,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矣。”我读到此处,在晶莹的泪光中,又看见那肥胖的,青布棉袍,橙布马褂的背影。唉!我不知何时再能吃到他的外卖!
2017年11月在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