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刚过，天子却突然传来第二份诏令，赍诏而来的天使正是上次自觉被冷落的小黄门。这次他的态度可不像上次那样客气，嘴角斜而上扬，带着讥笑与不屑的神气。王坚隐隐觉得不妙，仍是摆上香案，恭恭敬敬地跪下接旨，朗声道：臣王坚接旨，吾皇万卝岁万卝岁万万卝岁。
小黄门居中一站，尖声读道：敕湖北安抚使开国伯王坚，朕常思仁文哲武恭孝皇帝未竟之愿，惟以克复中原、还都故京为念。卿前日阵毙敌酋，甚慰朕心。欣又闻卿操练新军、克复故土，两湖军民无不归心。卿之才干，朕实畀重之，特加封为侍卫步军司都统制之职。卿当恤朕心，即刻来都，不得有误，钦此。

小黄门宣旨完毕，阴笑着对王坚说道：王都统制，恭喜您又加官进爵呀。湖北军务，仍由吕文德大帅暂摄，已经另有旨意去四川吕大帅处宣旨。您这就随杂家回京面圣吧。
王坚心知这侍卫步军司都统制表面上看确实比湖北安抚使位高风光，却是一个没有实权的闲差。而且诏书明是旌表，却大有威胁警告之意。他心中愠怒，便要去找寻郭靖商谈。岂料这小黄门竟逼他立刻就要收拾行李启程，否则便是抗旨不遵。等到郭靖得到消息，再从樊城渡江回来，王坚一家早已被小黄门逼卝迫启程而去。郭靖怒不可遏，一掌拍出，打得王坚府前石狮子头顶石屑飞卝溅。

，发不了贴吗？

接下来果真枝节横生，郭靖再带着李保宁一班人马去领卝取军饷时，钱粮官便不肯准请开仓，非说若无大帅金鈚令箭，私自开仓便是死罪。李保宁唰唰一套短刀耍过来，雪亮的刀光只在钱粮官头顶缭绕，转眼间，钱粮官头巾、头发、髭须纷纷落地，却无一刀伤到他的肌肤。钱粮官惊得面无人色。围观的飞军知道李保宁这手看起来轻卝松愉快，其实极难，难在刀刃控卝制极准，裂衣剃发而不伤人，只要刀刃递得稍错一点，钱粮官便不免皮破血出，不由得采声大作。转眼间钱粮官已被剃成了冬瓜一般的光头。李保宁还刀入鞘，微笑道：现在大人肯给我们发饷了吗？

钱粮官已被惊得呆了，这时才回过神来，他当然知道李保宁意在炫技，若倘真动手，便有十个钱粮官，也被宰了。钱粮官定了定神，说道：李少侠刀法惊人，下官万万不是对手。在下不开仓，是个死，开仓也是个死。便请李少侠痛快一刀割了下官人头，再从下官身上取出钥匙，便可开仓任意取之了。说着，闭上了眼睛，伸长了脖子，真摆出一副引颈待戮的样子。

郭靖李保宁微微变色。钱粮官之所以称李保宁为少侠，便是不承认他左营指挥的身份。倘若自己真的一刀杀却，自行拿取，固然轻卝松，却是强盗反贼的行径，既不合宁卝远飞军的身份，又违背了侠义之道。
后面便有飞军插口劝道：大人，郭大侠乃襄阳屏障，万家生佛。你虽是私发军饷，却是为了抗蒙大业，功在千秋，万卝古流芳。就算朝卝廷追究，郭大侠岂有不庇护你之理。有郭大侠庇护，又有谁能伤得了你？
钱粮官凄然摇头，说道：各位爷台不在官卝场，怎知官卝场凶险之至。安抚使大人如此汗马功劳，位高权重，尚且如此，何况我等刀笔小吏？若只拼着自己一死，开仓私放也就罢了。可惜我家中父母妻儿、兄弟族亲俱遭牵连？白发娘卝亲何辜？啼乳娇儿何辜？我又何忍……钱粮官说到这里，不禁呜咽，半晌又道：还是请李少侠痛快一刀，免我父母妻儿身陷缧绁、白刃加颈之苦。

众飞军不禁默然，人人均觉不能迫人太甚。钱粮官忽然又道：郭大侠，飞军当中属于原襄阳守军的，仍可足额领饷。
郭靖勃然变色，宁卝远飞军千余人中，原王坚麾下襄阳守军不过三百余人，湖北和四川的新军却占了六七成。若按钱粮官所言发饷，飞军立时便要哗变。郭靖斜睨钱粮官，要瞧他是否着意如此。钱粮官见到郭靖冷电般的目光，心中不禁打鼓，但想来郭靖自恃大侠身份，当不会轻易翻卝脸杀卝人，硬着头皮站在那里。
郭靖长叹一声，转身便回。李保宁迟疑一番，也带队跟着郭靖回头。众飞军垂头丧气，觉得自己在前线拼死杀敌，竟弄得自己军饷无着的狼狈境地，各人心中，都是又恼怒又沮丧。

众飞军尚未转过街角，街那头一匹战马飞驰而来。马背上一位旗牌官大声叫道：郭大侠，吕大帅有金鈚令箭。
众人惊喜交集，一起回头。那位旗牌飞身下马，奔到郭靖面前，满头大汗顾不上抹一把，将一支金鈚令箭递给郭靖，并传述吕文德将令。原来四川刘整隐有反意，吕文德要郭靖带宁卝远飞军即刻入川，平定刘整。

第九回 箭在弦上
郭靖拿着金鈚令箭，果然顺利地领到了军饷。李保宁带着飞军们喜笑颜开地去搬取饷银运回樊城军营。郭靖却回自己府中与黄蓉商量。
黄蓉正在房间中拿着一件衣裳缝纫，听郭靖说完，眉毛抬了抬，说道：靖哥卝哥，你是不想去四川吗？
郭靖道：不错。我在襄阳城已近二卝十卝年，常听王坚将军说道，以天下言之，至重在襄阳。若我全军入川，襄阳必然空虚。若鞑卝子趁机来袭，我等岂非铸成大错？
黄蓉道：飞军千卝人，属吕文德麾下者九百余人，不管是荆军、川军还是襄阳军，都归吕文德管辖，若要这些将士公然抗命，恐怕他们不敢遵从。且今天情形，你已经见了，飞军若无吕文德照顾，不免陷于涸辙之鲋的境地。俗话说，皇帝不差饿兵。这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卝得卝不卝发了。

郭靖仍是烦恼，击案道：若鞑卝子趁隙来袭，如之奈何？
黄蓉淡然道：鞑卝子方自内乱，断然无暇南顾。而且，你放心带兵入川，我带着丐帮留驻襄樊即可。我让丐帮的弟卝子们重建樊城，如襄阳规格，只要新樊城一成，襄樊便固若金汤。
郭靖惊道：你不跟我入川吗？
黄蓉道：若齐儿、过儿在此。齐儿自可指挥丐帮。过儿自可照顾龙姑娘，如今两人去了西域，若不由我来照顾龙姑娘，更有何人？说着张口咬断了手中细线，抖开手中衣裳，原来是一件婴儿衣衫。

郭靖又惊又喜，说道：龙姑娘有孩子了？
黄蓉白了丈夫一眼，道：龙姑娘来襄阳时，便已有身孕在身。否则岂有不随过儿西行之礼？这两天已经快要临盆了吧。
郭靖喜得合不拢嘴，连声道：好，好！杨门有后，杨门有后了。
黄蓉见到丈夫如此欢喜，又白了他一眼，嗔道：你是杨过的爹还是襄儿、破虏的爹啊？人家杨门有后了，你郭家呢？要不要香火了？
郭靖一拍脑门，说道：嗐，我都忘了。本来你说我练军有成，便和襄儿仗剑江湖。可这时候……郭靖一摊双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黄蓉轻轻道：把破虏带去入川吧。听说蜀中那边的青年甚是风卝流，苍天垂怜，或许破虏能在四川留个后。

第二天，郭靖带着郭破虏渡江来到樊城，亲自发放了饷银之后，便传令全军开拔，取道上庸，由小道径入渝州，由渝州取道泸州。
途中，吕文德旗牌官便向郭靖讲述刘整其卝人卝其卝事。
原来刘整其人勇猛非凡，二卝十卝年卝前，他仅以十二骑攻破金国信阳城。主帅孟珙大为震卝惊，当即擢拔其为营官，并在其军旗上亲书：赛存孝，意即将他比作五代打虎的猛将李存孝。此后，但凡刘整上阵，必举此旗扬威。敌人望见此旗，无不望风辟易。嘉熙四年，刘整率军攻入蔡州，将蒙古军物资尽情焚卝毁，从而将蒙古军攻势化为无形。宝祐二年，刘整入川作战，屡建战功，以功任泸州府及潼川安抚副使，麾下15军共八万余人。

众飞军听得刘整如此勇猛，无不悚然。他们虽连克樊城、邓州二城，但无一人敢说能以区区十二人便可攻取。而攻入敌城，焚卝毁物资这般壮举，勇猛如郭靖，镇守襄阳二卝十卝年，几度袭取南阳，均无功而返。直到去年神雕侠杨过带领一批武林高手方才做到。众飞军想到自己面对的对手竟然是如杨过这般的天人，人人色为之变。
郭破虏问道：刘整既然如此英雄了得，吕大帅又为何要我等前往讨卝伐？
旗牌官道：刘整虽英雄了得，但为官贪墨无度，泸州军民，苦卝不卝堪卝言。贾丞相差人前来调卝查，刘整知道账目难以搪塞，便暗中勾结蒙古鞑卝子，意图背叛，将泸州献给鞑卝子。若此计得售，鞑卝子不战而得千里沃卝土，而我大宋江山社卝稷，危矣。

众飞军听到这里，人人破口大骂刘整，本来各人对征伐刘整尚有疑虑，被旗牌官一席话点醒，便觉若让刘整在世，大宋祸无宁日。
郭靖听着这个旗牌官的说话，觉得此人口齿伶俐，头脑清晰，倒大是可用之才，出口询问道：敢问旗牌大人尊姓大名。
旗牌官对郭靖甚是恭谨，答道：小人贱命不足挂齿，承蒙郭大侠垂询。小人吕六，草字文焕。

郭靖欢然道：原来是吕文焕大人。郭靖常听闻：吕家诸将，文焕最良。今日聆听高论，果然名不虚传。
吕文焕连连摇手，说道：郭大侠谬赞了，吕六何以克当？
郭靖拱手道：刘整麾下叛军八万，飞军仅千余人。双方兵力差距如此之大，吕大人何以教我？
吕文焕急道：郭大侠且住，吕大人之称呼，只可称于家兄保康军节度使吕文德大帅。若是叫我吕六，便是存心要我的命了。郭大侠若瞧得起吕六，叫我一声吕兄弟即可。
郭靖看吕文焕真的急了，这才改口称道：那就恕在下无礼了。吕兄，我区区千名飞军去和刘整八万叛军作战，该如何打法，请吕兄教我。

吕文焕道：郭大侠勿忧，吕大帅已令保康军承宣使俞兴前往泸州平叛，刘整主力，大都在泸州西北一带备战，东部防守较为空虚，此其一也；刘整不知飞军从后袭卝击，敌明我暗，此其二也。飞军轻功高强，可突袭帅府，可一战斩刘贼之首。贼军虽众，多半乃受刘整胁迫，不敢不从。若刘贼授首，叛军可传檄而定。
郭靖听吕文焕说得头头是道，心中稍安。
一路无话，饶是飞军身轻足捷，倍道兼行，但蜀道之难，世所公知。郭靖为潜匿踪迹，所行尽是荒僻小道，飞军跋山涉水，着实劳顿。郭破虏开始颇难跟得上队，但他有乃父之风，忍苦前行。郭靖看着不禁爱惜，宿营之时，悄悄地将降龙十八掌和九阴真卝经上的功夫。郭破虏鲁钝处颇似乃父，往往不明其意，郭靖耐心点拨之。郭破虏也有父亲一股狠劲，苦练不辍。后面果然跟上队伍。郭靖见儿子身卝子虽清瘦，精神却更健旺，心里着实喜欢。待得飞军进入泸州境内，已是景定元年四月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