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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麻耶《神的游戏》——压抑实在界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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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防泄底


IP属地:陕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23-03-23 15:06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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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Sir Alonne(来自豆瓣)
    来源:网页链接
    齐泽克有云:重要的不是幻象之后的真实,而是幻象之中的真实。

    本文意图达成两个目的:反对任何试图揭穿幻象后真实的努力,因为它是徒劳的;证明在看似不可捉摸的幻象之中,恰恰是人类普遍的精神形式。

    本文泄底,未读勿看。

    一、方法论

    从书评区(无论是长评还是短评)中可以轻易地看出,不接受“神”这一设定的读者是相当多的,这大概是由于本书是作为推理小说被阅读的缘故。然而无法改变的事实是,无论推理小说如何被宣称为一种做题家式畸形文学,它都首先是小说。重要的不是现实的逻辑,虚渊玄在《沙耶之歌》一开头的那种犬儒式观点正是恰当的态度——“小说只要好看就行了”。换言之,小说中不存在某种绝对得到担保的现实逻辑(这也正是它有趣的地方),我们真正需要关心的是“幻象之中的真实”,是小说如何结构我们的认知现实的。

    这就是麻耶从《有翼之暗》开始的全部把戏,先对事件进行设定,侦探是侦探、杀人案有诡计、各种各样的人围绕着案件活动起来……就这样,如同其他千千万万的小说一样,他构造了我们的认知现实,他的出色之处在于他那著名的崩坏手法——在某个点位上,用某种合情合理的真相将上述现实彻底崩解掉,随之而来的就是彻底的失控和混沌之感。

    换言之,麻耶的创作依赖于两样东西,一者是“邻人的深渊”、一者是“死亡驱力的大举入侵”。

    所谓邻人的深渊,即是对他者的绝对含糊不清带来的不可理解性。在麻耶的作品中,人人都可以是这个在百分之九十篇幅里和蔼可亲、但在最后百分之十甚至百分之一内容里显露狰狞面目、身怀可怕秘密的绝对他者。而在百分之九十处刚刚被视为这样的邻人的角色,在百分之一篇幅处反而被神的力量洗白,这样的极端变化甚至可以出现在疼爱主角的最亲近父母身上,这就是邻人,我们绝对无法真正确认的他者。

    而什么是死亡驱力呢?死亡驱力和人的死亡毫无关系,它指的是符号体系的死亡,即现实的死亡。通过用符号体系(即语言,例如当我们称金块为金子时,我们不仅是赋予了它名字,更是赋予了它一系列社会意义,无数这样的语言带来的社会意义构成了我们感受到的现实)分割、压制实在界(真实),我们得到了现实。例如,在小说的最开始处,主角有一个普通的三口之家,和班里的同学玩少年侦探团,有一个大亲友,有暗恋的对象,也有关于杀猫犯人的传说……从这里头我们体会到的现实完全是一个正常的、没有任何创伤性可言的现实。而在结尾,暗恋对象和自己恋童癖的母亲搞百合,亲友被上述二人杀死,自己和朋友们从头被骗到尾,自己是父母领养的,血腥事件一桩接一桩……很容易看到,主角的现实此时已经彻底为在小说开头尚且被压抑着的真实界入侵,现实崩坏到了毫无现实感的地步就成了真实,这就是死亡驱力的大举入侵。

    在《有翼之暗》中,死亡驱力入侵、破坏了读者的认知现实;在《独眼少女》(这本不太崩坏)和本书中,则体现为书中人物和读者都不得不经历这种痛苦的崩坏。令死亡驱力的大举入侵成为可能的,正是邻人的深渊。

    那么,我们该如何借助这样的思路去思考本书?

    二、认识论

    像豆油 @Lawrence Lee 这样的读者显然忽略了许多问题,这些问题是:

    第一,让我们设想,假如真相真如这位豆油所说,而麻耶也留下了充足的证据以致于这位豆油的解答能够说服每个读者,请问这本小说还会这样出人意表、大受好评吗?不难发现,宣称什么现实逻辑学高于小说设定是一种并不高明的手法,按照这种逻辑,任何一部奇幻小说的结尾都应该写明这不过是某个中二少年的一场梦。而宣称小说情节的表象(小满之死)就是其本质(巧合),和宣称麻耶并没有给出真相的完整线索因此真相是不可知的,都没有抓住重点。在我们面对文本时,我们必须明白文本不是彻底外在于我们的,我们的反应已经被麻耶考虑在内,因此我们所有人的第一反应要比科学认识论分析更符合小说真正的真相。

    第二,对A(不敬神)和B(发烧)的绝对无关的确信,对人类自身主观意识之于现实过程的无关紧要的确信,不正和最无知的傲慢自大是一枚硬币之两面吗?在绝对的人类至上的傲慢那里,人类拥有主宰一切的力量;而在绝对的谦虚、宣称自己绝对无关紧要的想法那里,人类的客观性得到了毫无道理的保证,仿佛人类的主观能动性能够让我们超脱一切看破本质。只要看看这位豆油举的例子就够了——他认为量子物理中人类主观观测影响现象是一种认识不确切的表现,可事实就是,你要观测就会导致对自然进程的干预,因为在微观领域光子的影响是不能被忽略的。换言之,这种对人类后天规定绝对无关紧要的确信,仍然忽略了真实情况——人类自来就是内在于他要认知的那个体系的,在科学上来说是自然,在小说中则是凶杀案中相关者的主体间性(人际关系)。


    IP属地:陕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23-03-23 1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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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这是最重要的一点,对于合理性的这种追求,其实正是无视了本书真正的精神造成的结果。在本书中,三次流血事件(都被神干预)的逻辑是这样的——

      1.杀猫案,作为生活的背景存在,凶手存在于茫茫人海,在神的提示下人们毫无道理地得知凶手,凭借着这个被预设的答案抓住凶手。

      2.英树之死,作为主体凶杀案存在,凶手手法极其精妙以致于警察都断定为事故,同样是在神的提示下主角毫无道理地得知凶手,同样是凭借着这个被预设的答案推理出整个过程。

      3.主角母亲之死,帮凶实际上可以是主角父亲(有能力混淆脚印)和包括主角母亲在内的任意一个娇小的女性(有能力藏在桶盖下面),同样是神的提示让主角推翻了之前的推理,同样是凭借着这个绝对的答案理解了整个过程。

      换言之,先射箭再画靶贯穿于全书,整本书的推理都是为了解释神明之智的努力。

      这里,我们就遇到了争论的核心问题,神到底仅仅是个小学生,还是真的是神?黑格尔式的答案是,都是。

      在《宗教哲学讲演录》中,黑格尔分析了希腊人的优美宗教(希腊神话),犹太人的崇高宗教(犹太教),罗马人的知性宗教之间的过渡。(这个顺序是后人用辩证程序修正了黑格尔的反犹偏见得到的,本来犹太人被设定为最原始的步骤)从超越一切实证性的耶和华,到耶稣的肉体凡胎的过渡,是怎么完成的?答案是,当然一切都是耶和华的造物,一切存在着的事物都是神明的证明,但是作为完满理念的耶和华只有以耶稣这个凡人之躯出现在人们面前,才能对现实产生影响。在文中不也有这样的段落吗?尽管铃木反复强调,他是创造主,一切的存在都证明了他本人的存在,但我们立马会注意到,假如他不以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学生的身份出现,他将不会对现实造成任何影响——杀猫案会不了了之、英树不会和主角决裂,也就不会有后面的天诛,主角的原始认知现实——即平凡的日常——也就不会瓦解……

      这里的关键,不在于探讨铃木是不是真的是神,关键在于铃木说的话的述行作用,确实导致了此后的一切。如果我们将“铃木就是神”视为宗教迷信,那我们通过主角的纯粹主观视角得到这个结论也是对主角主观视角客观性的迷信,因为在文中同样没有线索证明主角不是个正在做白日梦的中二少年,这一切都发生在其幻象中……将铃木视为凡人的科学信念,在这个文本中经不起它自己的批判。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应该放弃那种真相藏于幕后的信念,从而意识到真相已经在我们对文本的反应之中,幕布的终极秘密就是幕布实际上什么也没隐藏,它的背后一无所有,它的目的就是激起我们的特定反应。

      在认可了神的身份之后,我们会意识到,这个绝对无法理解的神的形象,正是实在界的代言人。如前所述,真实和现实不同,在主角的现实中,母亲在听到自己询问自己是否是亲生时面色有愧是因为她不得不隐瞒真相,而实际上是因为母亲是个同性恋+恋童癖。在这里对主角来说,母亲的神色是绝对巧合的“实在界的应答”,确认了他的猜测,就像一个人说“我要是说谎就五雷轰顶”结果立马被劈死了一样。

      但是铃木不一样,他在这里就是实在界本身。对真相的压抑,邻人的深渊,在他的作用下会被强制性地消除。实在界是一切逻辑的终结点,因此是纯粹愚蠢的(这也是许多读者感觉结局很扯的原因);但也是一切逻辑的起点,因为我们总需要用符号体系去解释、阉割、压抑实在界,去对其进行符号化,这也就是为什么全书一直在对着铃木画出来的靶子射箭。

      三、本体论

      现在,我们就可以真正理解为何将铃木视为神是有必要的,这里的神其实是一个代表着实在界的神经病主体,他并没有陷入人类的符号网络之中。意思可以被简单理解为他并没有人类的道德标准和感性理解。

      于是,这个故事就成了一个符号化在实在界的直接入侵面前不断瓦解的故事。在一开始,现实是稳固的,杀猫案只是城市建设的背景音。随着铃木的出现,创伤性事件也随之出现,铃木作为神意味着他的存在本身即会带来创伤性事件。先是对杀猫案的符号化遭遇失败——情况并不美满,杀猫案的破解出人意料地带来了英树和主角的决裂,并导致了下一次创伤性事件,即英树之死的发生。

      英树之死毫无疑问代表着主角所知的现实开始瓦解,这一章位于结构的正中心显然代表着它将成为主角认同的现实的创伤性内核。只要主角拒绝压抑此内核,只要主角拒绝像警察那样用事故草草带过,只要主角拒绝因恐惧从事件当中抽身,这个创伤性内核就会导致现实的解体,因为它正是现实不一致性的象征,它告诉我们现实并不是我们认同的那样。而天宫之约的作用,即是让主角“面对欲望不让步”地坚持寻找真相,哪怕到后面他的主观视角叙事已经失去了一切现实感。这里的欲望,即是像警察那样例行公事、或者是像其他少年侦探团那样想要置身事外的欲望,这欲望实际上就是现实意图压抑创伤的欲望。


      IP属地:陕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23-03-23 1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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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事件发生后,主角依然试图对事件进行符号化,此时他与警方结论的不一致显然代表他拒绝停留在自己长期所处的现实之中。但如前所述,只要作为实在界的铃木依然在场并愿意帮助主角,并且主角拒绝让英树之死被压抑,那么任何符号化都将要失败,直到一切现实瓦解为止——即直到主角所熟知的最后一个人,也就是他的母亲,也被邻人的深渊笼罩为止。这也就是为什么此后主角总是能推断出事件的大致经过,但是总要铃木的帮助才能让推理更进一步。

        上述过程的证据非常明显——在一开始主角总是希望用身边可以验证的事物去证明铃木的能力,于是他得知了教师的丑闻,这无疑是父之名崩解的迹象(虽然此时他对此一无所知)。然后杀猫案导致了英树的决裂,为英树复仇的念头导致了小满之死,并最终瓦解掉了全部现实——就连特摄片,都出现了演员肇事的丑闻。英树之死作为创伤性内核,英树作为一个尚未经历符号性死亡的活死人,吞噬了一切以求得真正的死亡。主角在最终对铃木的认同,意味着对实在界的认同,意味着他不再因现实创伤而产生精神症候——这体现在铃木的最终消隐为主角完全地接受,主角意识到自己应当与之保持距离,认识到唯一能维持自我同一性的东西就是用现实将自己和实在界隔离开来(例如他刚遇到铃木时,按照常识观念将其当成一个夸夸其谈的小鬼)。而英树的符号性债务也已经还清,主角母亲的死亡乃是英树真正意义上的葬礼,就好像那一天是主角真正意义上的生日。

        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应该将Lawrence Lee的那种分析当作庸俗理解——书中的确给我们提供了这种理解的对应物,也就是把英树之死当作纯粹意外的警察。这还体现在另一点,在仅仅只认同古典推理逻辑的情况下,书中绝没有任何决定性证据反驳警察的论断。

        这种古典理解,正如我们所说,是压抑实在界的徒劳努力——但却体现着人类精神的普遍形式,就像主角那样,即使在全书的倒数第二页,他依然在用“特摄英雄也可能是现实中的坏蛋”这一常识逻辑来符号化父亲的罪孽……而实在界的最后入侵,则是无可置疑的反常识,是最终的符号化失败——一个戏份不超过两页的龙套,成为了最终的牺牲者。


        IP属地:陕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23-03-23 1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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