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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不见，你小子跑哪儿去了？”
“高三那年，全家搬去了东京。”
“难怪再也没见你，”对方想到什么似的叹了口气，感叹道：“十年了啊，真快。”
“哎。”小野应了一声。
“到这来办事?”
“嗯。”小野晃了晃手里的酒杯：“顺便看看以前认识的人。”
“你这次回来，浩史知道么？”
“我跟他，十年没联系了。”
“哎，”对方点点头表示理解：“那孩子，我是看着长大的，他的脾气我最清楚不过。性格别扭讲话又不留情面，弄得没几个同龄人愿意搭理他。其实嘴硬心软得很。”
“我知道。”小野想到什么似的笑了笑。
两个人又寒暄了一番，小野看了看表，时间已经不早。
“他，还好么？”他终于切入正题。
“说不上好。”
“……”
“你不知道吧，他高中没毕业又休了学，四处打工。一直过得很辛苦。”
“诶？”
“早前他奶奶不小心跌了一跤，送去了医院。医疗费，营养费，学费都是他一个人在抗。这孩子死犟，借他钱他也不肯要。”
“他最近来过这么？”
“工作以后也不常来。”
“他还住在原来的地方？”
“早就搬了，现在寄住在打工的地方。”
“您知道地址吗？”


-故人-
他在一幢陈旧的厂房前停下来，把写着地址的字条折起来放进大衣口袋，仰起头往上看。风一吹，纷纷扬扬的雪轻盈地旋转起来。
怔了会儿神，他跺了跺发麻的脚，拍去大衣上的雪，试着推了推门，并没有上锁。
“冒昧打扰。”小野说。
门内是个空旷的院落，散乱地放置着几辆机车，左侧角落处堆放着摩托车的备用轮胎。
蹲在地上的那个人在昏黄的灯光的笼罩下仿佛一个剪影。
素色的大衣，斑驳的油渍，下身一条洗得泛白的牛仔裤，身形一如既往的消瘦。头发长了不少，半遮着额头，看起来却很精神。
对方听到推门声，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看他，面露疑惑。
“你是……？”
“是我，小野。”小野挤出一个笑。
“哦，”对方愣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好久不见。”
又低下头在工具箱里翻找出一把扳手，娴熟地将轮胎螺帽装进轮胎中间，用扳手上轮胎。
“好久不见。”小野莫名局促起来。
“怎么找到这儿的？”对方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去了莲叔那儿，向他打听到了你工作的地方。”小野说。
“哦。”对方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将扳手丢进工具盒，摘掉护手套站起身。
“进去坐会吧。”
“……好。”
虽然已经在脑子里无数次地预想过在再见面时的场景，但眼前这种情况显然是小野始料未及的。
时间或许改变了一切，却并没有磨平他的骄傲。
那个朝思暮想的人，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欧巴酱还好吗？”他跟在神谷的身后，试图寻找开口的契机，无奈发现可供他们寒暄的共同话题实在少得可怜。
“不在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小野惊讶。
“年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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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谷关上门，把钥匙放在玄关：
“等着，我去给你倒杯水。”
“麻烦了。”
小野换掉鞋子走进去，他在桌旁唯一的一张凳子上坐下，开始打量四周。
这里显然是典型的单身男人的寓所，空间不大却格外洁净。清冷的白炽灯，桌上摊着几张报纸，一个书架，一台旧冰箱，一只收音机，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左侧是厨房，右侧房门虚掩着，露出一角床单，应该是卧室。
小野将目光移向厨房里的那个背影。
“神谷桑，这几年还好吧？”他斟酌着用词。
神谷桑……
几年没见，就连称谓也变了。
神谷关掉水龙头：“嘛，普普通通。”
他擦干净手，从壁橱里拿出杯子：“你呢，怎么会到这儿来？”
“来做婚礼的筹备。”
倒茶的手顿了顿。
要结婚了啊……
这本来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身后的这个人，面对面站着时已经高出自己一个头，笑容温文尔雅，声音醇厚悦耳。
当初那个扯着公鸭嗓喜欢跟在自己身后任凭自己欺负的男孩子，如今已经彻底蜕变成了一个有担当的男人的样子。
“新娘是这里人？”神谷把杯子放在桌上。
“嗯，算是吧。”
这十年里你是怎么过的？
有想过我吗？
小野试图从对方礼貌的笑容中找出丝毫破绽，然而没有。
“替我恭喜新娘。”
“啊，噢。”小野低下头，喝了口茶。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小野又一次抬头端详起对方。
几年不见，他更清瘦了。那张脸却依旧是记忆里的样子，平静而纯粹。说起话来滴水不漏，笑起来也仍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什么也伤害不到他。
小野怔怔地想。
一脸什么都无所谓的表情还是，这么可恨。
“怎么了？”似乎感到对方不寻常的目光，神谷疑惑道。
“那天，为什么没出现。”小野低声问。
“哪天？”
“平安夜。”
“噢，”神谷想到什么似的，失神一笑：“早就记不得了。”
“是不记得了还是不想记得？”小野压抑不住质问的冲动。
“你原本也没打算当真的吧。”神谷面不改色。
“也对，对你来说，或许根本就是个玩笑吧。”
认真了十年的自己才是傻得可怜。
“是啊，有句话叫什么，”神谷一脸嘲讽：“拿人手短。”
清亮柔和的声音此时在小野听来格外刺耳，他激动起来：“现在说这种话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么？！”
“自以为是的人难道不是你？”神谷回敬道。
“那你又为什么要答应那个交易，”小野站起身逼近对方：“你其实根本就是有意的吧。”
“你又哪里不正常了？”神谷扭过脸，语气里透出一丝不自然。
“是啊，我也觉得自己早就不正常了……”小野觉得自己快要压抑不住怒火:“居然还能这么心平气和地跟你讲话，我确实很不正常！”
“你喝酒了？”神谷皱了皱眉。
“一点而已。”小野轻佻地笑了一下。
“走开，我不想跟醉鬼说话。”神谷说着就要伸手去挡开他靠过来的身体。
“说了我没醉！”小野捉住对方的手，大声辩解道。
对方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我一直在等你……”
小野努力控制着发抖的嘴唇，突然用力将对方推向墙壁，声音喑哑：“你知道么？”
神谷的背狠狠撞上墙壁，痛苦的表情瞬间闪过，又恢复平静：“不知道。”
“那天我想要对你说什么，难道你不懂？”他将身体压上去。
“不懂。”神谷将脸侧向一边。
“看着我，”小野掰过他的脸：“你懂。”
肆虐的吻暴风雨般落下。


章2
-记忆碎片-
很多年后小野回想起自己走过的悠长岁月，仍禁不住感叹：这辈子啊，从十六岁开始注定是条分水岭。
十六岁前的他，企图复制既往平稳笔直的人生轨迹，随遇而安，不去干涉别人的生活，也不被别人打扰。
直到后来有人将他从不为人所见的空间扯出来，
那条属于他自己的生命脉络才开始展现出流光溢彩。
-碎片1：第一印象
1993年，日本的冬天来得格外早。
小野大辅因为父亲工作调遣的缘故全家搬迁至茨城县南部的牛久市。
在这里，他第一次见到了神谷浩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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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大学教师，母亲是一家小诊所的医生，在这种标准的知识分子家庭中长大的小野，个性温吞且略带腼腆，在他过去往的十多年平淡无奇的人生里，从来都是规规矩矩，没有半点磕绊。记忆力唯一做过的可以算作出格的事情，是小学五年级时因为想要放弃足球而心血来潮离家出走，然而他甚至没坚持到第二天就回了家，母亲还是一如既往地准备好饭菜等着他，父亲则是一脸温和的对自己笑，日子还是稀松平常地过。
人群中他尽量让自己成为最不起眼的那一个，上课总是坐在角落，平日里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社团活动看不见他的身影，成绩不上不下，对周围从来漠不关心。像只鸵鸟般默默蜷缩回自己的角落，那是他认定的安全感。
转校后的第二个周三，恰好轮到小野值日，等打扫完教室准备回家时，已经比平常晚了半个小时。
时值深秋，天色暗得早，夜风吹得樱树叶瑟瑟作响。往前走左手边的拐角的小道是个死胡同，上周放学后偶然发现了这条人烟稀少的捷径，小野照常埋头走着。
“站住！”
一声尖锐的叫喊瞬间划破夜的寂静。
拐角处时隐约有响动传来，掺杂着模糊的人声。
“还敢跑……”
“哼，你小子胆子不小嘛。”
尽管搁着街只能捕捉到零星的几句话，小野已经明白过来。
大概是聚众打架一类的事，谁谁看谁不顺眼了，谁谁又把谁的女朋友抢了，这个年纪的小孩大多血气方刚，欺凌弱小在中学里早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为些鸡毛蒜皮的事时不时头脑发热找茬干架也是再正常不过。
小野抬头看了看昏暗的天，一边在心里催促着自己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一边却又缓下了脚步。
其实他并不是喜好猎奇之人，也多少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但今天他却是被那个声音的主人吸引了过去。
“上回挨的揍还不够？”
嗓音清亮透彻，乍听有些孩子气，语气慵懒却带着几分凛冽，像把温柔的刀子，割破了夜雾笼罩的暧昧，就这么生生地闯入他的耳朵……
“要练身手能不能找别人，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们玩。” 那声音的主人透出一丝不耐烦。
“他妈的！你小子不要太嚣张了！”对方显然被戳中痛脚，恶狠狠地威胁。
“混账小子！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
叫嚣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尖锐而刺耳。
居然是多对一。
小野心里咯噔一声，鬼使神差地朝着声音的来源走去……


空无一人的街道恢复了往常的死寂，刚才那场闹剧般的混战恍若幻觉。
那男生扶着墙站好，不紧不慢地整理好自己的衣襟。仿佛自己才是局外人。
小野最后看了他一眼，正准备转身——
“喂！”清亮而略带慵懒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仍是那种不可一世的语调。
小野顿住脚步，仿佛被窥探到内心深处的秘密般地紧张起来，一向敏锐的自我保护意识使他企图迅速退缩回自己的空间——出于本能地低头就走。
“喂，你。”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刚才就一直站在那里吧。”
小野做贼心虚般地转过身去，见对方正一脸坦然地向他走来。
他觉得自己的表情一定很不自然，多半是因为对方的眼神分明透露出的探究，小野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睛，犀利而充满侵略性，狡黠又带有防御性质，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淡漠表情。
此时近了看，才发现对方竟比自己高了半个头，只是瘦削的身板使他整个人看起来相比同龄人更为单薄。
“你就是那个新来的转校生？”对方似乎不悦于他审视的目光，轻轻蹙起眉道。
小野好不容易恢复了往日的冷静，竭力在脑袋里搜索了片刻，仍旧没有搜到关于眼前这号人物的任何记忆，便迟疑着问：“你是？”
“你的同班同学。不过你不认得我也正常。”对方耸耸肩，满不在意道。
“啊？”对方摸不着头脑的话令小野一时无法招架。
“荣进一中二年六班。神谷，”对方指了指自己：“神谷浩史。你……叫什么来着？”
“小野大辅。”小野条件反射般地自我介绍。
对方上下端详了他一阵，随后将插进口袋的手抽出来，用手背拍了一下小野的肩膀，嘲弄般地开口道：“赶快回家吧，好学生。”
小野愣住：“呃，你的手。”对方露出的一截手臂上有明显的伤痕，深浅不一，有些看起来像是已经愈合的旧伤，而红肿起来的地方显然是刚刚才添上去的。
“哦，家常便饭。”对方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走了。啧，这么晚回，娘桑该饿了……”
说完一手攀住墙头，左脚踩着近旁的树干微微借力，身子轻盈地向上一跃，竟从侧旁的矮墙翻了出去。
小野瞪大了眼睛。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小野心想。
那时的小野还没有意识到，神谷的出现带着某种指示性，一个暗喻，让他在未来的十年甚至更久的人生里为其喜，为其伤神，为其为之疯狂失魂落魄，却甘之如饴。

十九岁的神谷是个异类。
在同学眼中，他孤僻，跋扈，性格古怪，目中无人。
他跟高年级的学生打架，旷课，视老师为无物。本应该是最令人头痛的问题学生。
偏偏他学期末的大考总能拿到年级前三的漂亮成绩。鉴于这点，校方对他的种种越轨行为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给些不痛不痒的警告处分最后不了了之。
与之相比，小野的生活可以说再寡淡不过。
几乎没有人察觉，小野其实是个心思敏捷的人，处在十六岁的敏感年纪，行为处事都散发出一种超乎这个年龄的沉静感。尽管外表看来也不过是个正在经历青春期蜕变的普通高中生，但他身上的独特气场赋予了他一些与众不同的魅力，起初自然也有人注意过，好奇过，但久而久之，也就丧失了兴趣。这对小野来说是再乐见其成不过的事情。
他仿佛一直蜷缩在不为人所见的空间，将自己完好保存着，只有在某些时刻，才会微微探出头，向现实世界投去目光。
而对于那样隐蔽的小野来说，神谷是神秘的，也是危险的。
那天之后，小野偶尔能在课堂上看到神谷，风尘仆仆地来，悄无声息地走。
连他自己也觉得不正常。
一进教室总会习惯性地去看最后一排，不自觉地寻找那个人的身影。
每次回家经过那条小道时，都会刻意地放慢脚步，明知那天的偶遇只是巧合，却跟着了魔似的，下意识地屏息去听有没有动静从那里传出来。
今天也一样。
想什么呢，自己。
小野站在那个必经的拐角处，懊恼般地敲敲额头。
那家伙就是个危险分子。
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是么。
他站着想了一会儿，正要转身离开。
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在这个小城的傍晚显得格外突兀。
还来不及仔细辨听，下一秒已经与迎面而来的那个人撞上。
“对……”小野抬起头刚要道歉却惊呼出声：“是你？！”
“还愣着干嘛，快跑。”
“啊？诶！”
对方二话不说拽过他的手就跑。


神谷漫步目的般地沿着原路往回走了一段，听到路边被丢弃的空易拉罐被踢动的响声，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过身。小野正拽着书包低头百无聊赖地跟在他身后，察觉前面的人停下步伐，他困惑地抬起头也顿在了原地，不多不少刚好保持五米开外的距离。
神谷顿觉困扰。
“差点把你忘了。你怎么都不出个声。”
小野回以一个理解的笑。
反正我已经被无视惯了。他在心里道。
“今天对不起了。”神谷一脸抱歉。
“没什么。”我想跟你多待一会儿，我想多了解你一点。
“时间不早了……”对方又开始下逐客令。
“那个……”小野打断道。
“嗯？”
“我还可以来找你吗？”小野看着对方眼睛问。
“找我？”神谷一脸莫名：“找我干嘛？”
小野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只好又低下头盯着地面，路灯下的影子交叠起来，有种相依为命的错觉。
似乎只要在这个人面前，他总会不自觉地将自己逼入无处遁形的境地。
“我可是被这条街上的混混追着长大的人，”神谷半眯着眼，凑上去问：“你不怕吗？
小野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危险分子。
神谷看到他的反应，不知道为什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勇气可嘉。”他赞许道：“但是玩乐的时间到此为止，快回家吧。”
对方的手轻拍他的肩膀，像大人敷衍一个小孩。
就在几个小时前，他还握过那只手，而触感已经记不太清楚。
他望着那个消失在黑幕中的背影，垂丧着脸叹了口气，调头回家。
十六岁的小野第一次忐忑地试着向这个世界伸出了手，尝到了被拒绝的滋味。

小野已经在拐角处的墙壁后面站了很久。想起自从那天晚上开始就尽做一些偷偷摸摸的傻事，不禁也暗骂自己荒唐。
听到关门的声音，他探出半个头去，只见神谷一手拿着只盒子，另一手插在口袋里，晃晃悠悠地走出来，后面跟了团毛茸茸的小东西，仔细一看，是只长着蓝灰色绒毛的小猫。
“娘桑，过来。”那小东西也不应声，只是踮着脚尖般优雅地跟在主人身后。一人一猫沿着狭隘的小街走过来。
小野收回视线，后背紧贴着墙面，一时间像个犯了错等待大人惩罚的孩子般不知所措起来。然而这意料中的“惩罚”却迟迟没有来。他好奇地侧过身去看。
神谷晃悠到离拐角处不远处，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
他一手将猫食放到地上,一手揉了揉那小家伙的脑袋。
他长了一双好看的手。小野想着。手指修长而洁净，修剪过的指甲饱满圆润，看起来有几分孩子气的可爱，手掌不大，握起来的时候仿佛蕴藏着巨大的能量。头发柔顺地贴在耳侧，摸上去手感一定很好，小野在心里嘀咕，随即又想如果真的摸上去，估计手会被对方劈成两截吧。
“哟西哟西，今天乖不乖。”神谷蜷起身子跟猫咪说话，语气慵懒，无意中带着俏皮的鼻音。
视线上挪，眼前的画面仿佛电影中的慢镜头特写，在灰的暗的浓的烈的色调中，揉进了一道清白洁净的月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对方的脸很小，仍是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笑起来的样子温柔而纯粹，那张从来都不动声色的面孔在阳光下异常生动缤纷起来。
滑落的头发遮住半张脸，在光影的投射下只露出秀挺的鼻梁和松鼠一样的洁白门牙，恰恰给这张疏离的脸添上了一抹天真的色彩。
不妙。
很不妙。
小野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在落日的余晖的照射下，竟一下子灼烧起来，犹如回到那个下午，坐在教室里，对方朝他露出一个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心脏剧烈地鼓动着，仿佛要跳出胸腔。


“你打算在那里杵多久。”对方突然转了语气：
“出来吧。”
小野并没感到半点尴尬局促，这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倒不如说，他一直在这里等着被发现。
“你的猫？”
小野摸了摸鼻子，走上去问。
“捡的。”对方低着头逗猫，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小野壮着胆子，坐到他近旁。
可屁股还没挨着地，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掀翻在地上。
“咳咳咳……”
他被勒得喘不过气，剧烈咳嗽起来。
“为什么跟着我。”声音从上方出传来。
他能感到对方的气息就在近旁，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声清晰地传入耳中。
“从上星期开始的吧。”对方面无表情道：“为什么？”
小野喘着气看着他，不说话。
两人像是陷入对峙。
许久，听到一声冷笑：“有胆子跟踪别人，没胆子说实话？”
“不是。”小野反驳道。
“不是什么？”
不是什么。
是啊。如果可以，他能够编造出无数的理由来解释这是场多么巧合的偶遇，但他总归骗不了自己。
“没劲，”神谷撇撇嘴，放开他的衣领：“娘桑来。”
埋在食盒里的小脸像听懂主人的命令般抬起来，神谷招招手，那小东西适时地，撒娇般地“喵”了一声，跳上他的膝盖，神谷顺势将它抱起来。
“娘桑好懂事呢，唔，娘桑的脸是不是又圆了，我看看。”他把脸凑上去仔细看，一人一猫安静地对视了一会儿。
“嗯？吃饱了？”神谷问道。
那小东西懒洋洋地眯了眯眼睛。
“啊，困了呐。”
一旁被无视良久的小野试图找回一些存在感，鼓起勇气问了句：
“公猫？”
“嗯。是如假包换的绅士呢，娘桑，呐。”
“娘桑，这个是小野哦。来，打个招呼，啊，不乐意了？”神谷将猫咪的一只前爪举起来，做出挥手的样子：“这个人比我小三岁哦，不可以欺负人家哦。”
欺负得最厉害的不是你吗？小野在心里腹诽。
又突然反应过来似的瞪大了眼睛：“你比我大三岁？”
对方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仿佛对他的诧异早有预料。
小野张着嘴摆弄了半天表情，却吐不出半句话。
神谷拿眼角瞥他：“哼，在想我得留级几次才能跟你同班？”
一句噎得小野无话可说。
“知道为什么我能立刻猜到你脑袋里在想什么？”
“为什么？”小野好奇。
“因为你想什么，全部都写在脸上了。”神谷嘲道。
“诶？真这么容易看出来？”小野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嘿嘿一笑：“小时候做了什么坏事都会第一时间被发现，愚人节啊，朋友的诞辰啊，每次整蛊别人都没我的份。因为我一说谎，对方一下子就能看出来。”
对方并没有接话，甚至并没有半点反应，低着头像是在发呆，一时间连空气都仿佛凝结了般。


-碎片4：醉梦之间
进入高二的下半学期，小野跟神谷接触的机会渐渐多起来。
神谷还是老样子，消瘦，单薄，独来独往。会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小野说话，冷不丁泼他一身冷水，然后笑得一脸天真无邪。
唯一的转变是，他在学校出现的频率渐渐增加起来。
小野则开始拼命拔高，不到半年已经超过了神谷，原本清秀的一张脸也逐渐现出英俊的轮廓，自然而然地成为情窦初开的小女生们私底下偷偷议论的对象。
神谷就拿绰号取笑他。
“handsome,上周的笔记借我抄……”
“handsome,三点钟方向，有个正妹在看你……”
“handsome,我家娘桑昨天拉肚子了……”
“handsome,你老跟着我干嘛……”
“handsome,你笑得好恶心……”
……
小野如论如何也无法习惯这个新的称谓，但他喜欢神谷用那种轻松调侃的语调跟他说话。
班上同学这么多，神谷却只会找他说话，偶尔的温柔对待对他来说已经足够。
放学的铃声一响，学生们陆续涌出教室。
小野磨磨蹭蹭地整理好书包，眼神有意无意地往最后一排位置瞥，神谷低着头正飞快地抄着笔记。正踌躇着——
“小野君，要不要一起回家？”站在面前的女生面颊飞红，向他发出大胆的邀请。
小野对这种情况异常棘手，他甚至还不太懂得如何拒绝别人，不由得窘迫起来。
身后的神谷将笔记本一收，起身往门口走。
“好不意思，” 小野眼疾手快地去勾他的肩膀：“我跟神谷君还有点事。”
对方一脸嫌恶地拍开他的手，抬头看见小野用看救星一样的眼神望着他。
“走吧，”神谷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抱歉地对那个女生笑了笑：“对不起喽。”
转过身不忘又瞪小野一眼：
你——逊——毙——了——
从学校出来，天色还没完全黑。
“呐，要不要来我家。”小野在第一个十字路口叫住他：“爸妈都回老家了，家里没人。”
“噢——”对方眯着眼睛，拖长声音说：“我考虑考虑。”
神谷晃悠着漫无目的般地走在前面。
身后的小野像个忘了做作业被老师责骂的小学生，垂着头一脸忐忑不安。
走过第二个十字路口，神谷突然开口：“喂，你有钱吗？”
“嗯，”小野点点头，从裤袋里掏出钱包：“你要多少？”
神谷从里面抽出一张5000面值的纸币：“就这个。”
“做什么？”
“买啤酒。”
“呐，”对方拿手肘撞撞他：
“要不要跟我玩个游戏？”
“诶？”


“可以了？”
“嗯。”
“那我进去了？”
“嗯。”
神谷整了整头上的猫耳朵，一脸不情不愿。
“记得要发票。”小野一脸得逞的笑。想不到从来猜拳必输的自己也有翻身的一天。
冷不丁头上挨了一下。
“你吵死了。”对方将手里的背包丢给他：“拿着。”
说完便向商店走去。
承受着来自周围或好奇或狐疑或躲避的目光，神谷一脸坦然地在便利店兜了一圈。最后将一打啤酒放在收银台上，面不改色：“不好意思，我要这些。”
店员是个长相可爱的女孩子，显然没见过这种场面，不知所措地红了脸：“谢谢，一共2400元。”
神谷递过钱，顿生逗弄之心：“请问这里有猫罐头喵？”
那可怜的小姑娘两手一抖，零钱叮呤当啷滚了一地。
神谷出了店门，朝等在外面的小野作了个ok的手势。
“怎么去了这么久？”小野走上来。
“看收银员长得可爱，顺便向她要了电话。”神谷把猫耳朵摘下来，随手拨了拨额前的头发。
小野收住笑，一声不吭接过他手里的啤酒。
神谷给了他一脚：“喂，板着张脸干什么。”
“没什么。”
神谷冷笑一声，转过身就走。
“喂。”小野拉住他的手臂。
“干嘛。”神谷翻了个白眼问。
“来不来我家？”
“为什么非得去你家？”
“你不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


“啊……啤酒真好喝。”
神谷一屁股坐到了床沿上，左手摸到一个硬邦邦的物体。
“什么东西？”
“啊，我的书……”小野一脸惊惶地扑上去抢救。
神谷挡住他了然地笑笑，戏谑地说：“都是男生，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小野想了想：“其实你看了也没什么……”
“唔，我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他不紧不慢的喝了口啤酒，把书抽出来，
封面上赫然印着几个大字：
京都、游览佛像之旅
“咳咳咳……”神谷一口酒险些呛进鼻子：“看不出你还有这种兴趣。”
“……”
“说起来你今天好过分啊，” 神谷一脸可惜地叹了口气：“那么可爱的女生，居然就这样拒绝人家。”
“可爱么？我倒没觉得。”
神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把手里的啤酒喝光，滑坐到地板上，顺势躺了下来：“送上门都不要，一看你就是个菜鸟。”
难道你很有经验？小野想了想，还是没问出口。
“我脸上有什么吗？”
“没……没什么。”小野收回目光，酒精顺着血液流动，蔓延全身。
“诶，”神谷用手肘撞撞他：“你除了研究佛像还喜欢什么？”
“唔，拉面，鱿鱼，不爱理人的猫……”
“骗人，你才不喜欢猫。”
“谁说我不喜欢！”小野大声反驳，喝了口酒又问：“你呢？喜欢什么？”
神谷一根一根地掰手指：“烟，酒，女人，时不时干场架。”他眯着眼睛想了想，又补充道：“现在身边没有烟，没有女人，也干不动架。所以最喜欢酒！”
“那我呢？”
“嗯？”
“我呢！”
“谁……你说谁啊？”
“我啊！”
“唔……吵、吵死了！你是……谁啊？”
“小野！小野大辅！”
“才，嗝……不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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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野晃了晃手里最后一个空瓶。
“好了，这下酒全没了。”
又满足地打了嗝：“你只剩我了。”
见神谷没什么反应，他转过头去看对方：“不好笑？”
神谷一手搭在缓慢起伏的腹部，一手半遮着额头，双目轻阖着，脸色微微泛红，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表情安静得像只温驯的猫。
小野突然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这个人就在近在咫尺，伸手可触。天知道这危险的家伙对他来说有着多么致命的吸引力。
靠近，再靠近，近到呼吸相闻，灼热而干燥的气息打在对方的脸上。
终于豁出去般低下头，狠狠，狠狠地朝那两片倔强的嘴唇落下去。
清冽中略带苦涩，是酒的味道。
柔软而略带凉意，是嘴唇的触感。
他发泄似的胡乱在对方的嘴唇，脖子，锁骨上落下粗暴的吻。
他感到对方微凉的手臂攀上他的脖子，轻柔地搂住，将他引向自己。
微凉的地板上，两具滚烫的身体翻滚，纠缠到床头。
他用发烫的手去抚摸对方的小腿，用牙齿轻扯对方的乳首，急切地进入对方的身体。如愿地听到对方发出的细微而煽情的呻吟。
他本能地顶弄起来，身体在热带海洋上沉浮。
灵魂仿佛脱离这幅身体般的蒸腾燃烧起来。
那个骄傲的人正在他的身下，捂住脸喘息，颤栗，哭泣，告饶……
一手收紧对方的欲望，他加快动作， 对方的鼻腔发出压抑的哼鸣，浑身绷紧，下一秒落在柔软的被褥上。
他没有错过对方一丝一毫的反应。
他看到对方拿开遮住脸颊的那只手，那双眼睛里并不见迷乱和魅惑，而是一如往常的犀利。
那双眼睛的主人看着他，胸口随着呼吸起伏：
“别得意，下次轮到你。”
17岁的小野惊醒过来。双腿间留下湿冷的证据。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