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们两个三百块赶紧吃完赶紧滚,要不然我让你们哭哭哦。”
谁料今井倏地站起来冷淡地说:“我吃不动了。”粗鲁地收拾餐具离开饭堂。
“我没胃口。”冲田也板着脸孔扔下东西走了。
“你们刚才不是说很饿的吗?”山崎还扯着嗓子对已经走远两个人喊,可惜他们头也不回。
山崎回头和结野医生一起望着坂田医生,坂田医生无奈仰面问青天: “我发誓我无心赶跑他们的。”
带着微热的阳光开始探出薄云,缓缓地铺在走廊上。这个时候还没多少人,清冷的走廊只有两把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他们要去的是同一个地方,无可避免地牵在同一条路线上。
冲田很快地和今井齐肩并排迈步,冷淡地开口讽刺:“啊咧咧,今井医生真厉害啊,能保住人家母子平安。”
“哼,人家不愿意你也强行开刀吗?冲田医生。”今井保持着急促的步伐一边回敬。
“随时一尸两命。”
“病人有权自己决定。”
“一家三口就可能这样死在医院里。”
“可能,那就不是必然。”
离目的地ICU短短不到十分钟的路程,两人边走边争得不可开交。要不是各自负责的区域刚好错开,那火药味绝对会充斥整个病房,把其他医务人员也连累卷进来。早上之后两人只在饭堂的午饭时碰过面,还特意隔开坐得大老远的,以免横生意外。
都巴不得今天的值班早早完结,然后就不用对着那张面目可憎的脸孔。在医院忙碌了一个白天,又循环到夜晚了。今井对每个向她道别“今天辛苦了”的所有同事点头示意。
巡查完病房打算回去办公室的时候,途径发觉有一个病房在这种时候还亮着灯。出于职业本能她小心推门走进去查看,无法入眠的这位病人就是今天他们争论得激烈的对象,那位生死未卜婴儿的母亲,那位丈夫濒临死亡的妻子,清醒地接受残酷命运鞭笞的一个病人,正躺在床上借着灯光对照片发呆。
“怎么啦?不舒服了吗?”
“不,我只是睡不着而已,是不是吵到别人了。”
“没事,我帮你拉起帘子,但是请你早点休息,这样对你的身体不好。”ICU其他病床的病人多数都处于昏迷状态,不过今井还是轻手轻脚地拉起了帘子,顺便还站到一旁看她的病历记录。
“医生。”
“在的。”
“我的孩子是个男孩子,我在考虑为他改个什么名字才好。”
“夫人,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对你有多危险?”
今井收起病历走到她旁边,认真地提醒她。她脸上擦伤了点,头上绑着绷带,这样严重的事故看来她很幸运只受了那么点轻伤。稍乱的刘海半遮着通红的眼圈。她吃力地把手握上今井搭在床边的手,近乎哭丧着回答,我知道。
“那为什么还……?”
“我丈夫他还能活多久?”
“长的话一个星期,短的话下一秒就挺不过去了。”
今井才刚想回答,凭空而至的另一把声音代替她叙述了这难以启齿的事实。她不是很想在这种地方也和他大吵特吵一顿,即使心知肚明他早上说的话也没有错,他手上的两张纸张承载着将会更加残忍的内容。
“你丈夫实在伤得太严重,手术中途急剧恶化,除了大脑以外,全身多器官功能衰竭,现在也只是用仪器勉强地维持生命。”
“抱歉,现在说这种事情很过分,但是按照惯例,我们必须向作为唯一直系亲属的你征询,下次你丈夫继续恶化的时候是否还需要过当的急救措施。”
冲田深呼吸了一口气,接连着陈述:
“作为妊娠高血压综合征患者的你,现在的身体不足以支撑到你熬到自然生产的日子,为了你的人生安危着想,必要时我们会终止妊娠,希望你能及早决定。”
说完以后冲田暗自觉得轻松了点,他把两张协议书连同笔放到床边的柜子上。刚才说的话每个字都像有千斤重。现在只希望她能理智地做出决定。
“如果现在进行剖腹产,婴儿的存活率有多高?”
“不高。”
“是吗,这样子啊。”
听完冲田那官方的说话,她突然就像认栽了一样。摩挲着隆起的肚皮,忆述了许许多多她和丈夫之间的琐碎事,快乐的,不快乐的,又哭又笑。说起车祸当时的情况,还有种难以形容的幸福笑意。
“你知道吗?汽车被撞翻以后,我丈夫把胎使劲向主驾位的方向扭去,想也没想用最大的努力用身子挡着,护我周全。”
今井感到她握着自己的手力度加重了不少,不得不赞叹他丈夫能在最危急的一刹那扼杀了大多数人强大的生存本能,没有在车祸出现的时候把汽车方向驶去副驾座。
谁也再不敢劝她放弃婴儿。
“我明白了,请尽早休息吧。”
今井只懂说这么多了。
“医生,我好像需要换被单。”
“不要紧,我叫护士……”
今井动作和说话突然停下了,她觉得握着自己的手好像有点凉,看起来似乎脸色苍白了些,今井下意识用手轻轻按了按她的腹部,结果她痛得大喊并且不断摇头。
冲田觉得不妙上前掀开被子,被一床单血红染满的境况惊得瞳孔紧缩,马上按响床前的警报铃还有通知邻近的护士,“快叫结野医生来,新鲜O型血液400CC,还有通知手术室,快!”
安静的病房躁动得可怕,值勤的护士很快就赶到。今井收起听诊器为她戴上面罩供氧,检查下身的出血量,双腿开始有明显水肿的迹象,两手从下身探出的时候手套都是血:“胎位扪不清,子宫硬如板状。血液检查和B超结果呢?”
“你看不见我在做吗?”冲田看着B超仪器的屏幕,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胎盘与宫壁间有明显的液性暗区,还有光点反射,胎盘后有血肿。”
两个检查结合一起来看,他们迅速齐声断定:“胎盘早剥。”
冲田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来,他接听过后两人就哑然了,病房内就只回荡着病人痛苦的失声惨叫。要对一个生命危在旦夕的孕妇说他丈夫现在急剧恶化的这种话需要何等勇气。
他咬了咬下唇决定保持沉默离开病房,转身却迈不开步子。床上的人忍着无法想象的剧痛扯着冲田的衣角,吃尽力气把他要拽回来,另一只手焦躁地扒开脸上的氧气罩,张着嘴努力地吐字。
声音太弱,冲田只好俯身去听,一字一顿地敲进耳膜,感觉明明就是很有力量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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