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夜
「药郎先生,我等你很久了。」孩童以不符合外表模样的语气说着。他个头尚不及药郎的腰,若是还活着,想必还是一名无邪的孩童吧。
「哦?等我?你是知道我要来?」药郎蹲下身体,视线正好可以平视这孩童。
「是的,一位云游者曾告诉我,你会来此,替母亲解脱。」
「哦?」药郎侧头,被他的言语挑起了兴趣,他拇指指腹划过退魔剑上的鬼面,开口道:「那么可否告知在下,所起何因,所愿何果呢?」
孩童看向药郎,又低头拽了拽自己的衣袖,药郎能猜想,那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母亲曾经是温婉的,如果不是父亲的家族那样对待她,她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孩童的声音软糯糯的,娓娓道来。「父亲出生名门望族,妻妾很多,又看上了母亲。母亲家不同意也还是被父亲强娶进门。但父亲风流成性,母亲有孕之后便不再去母亲的住处,他的妻妾妒恨母亲的容貌,决定在母亲生产时将她杀死。」
「哦?所以她就这么死了?」
「母亲……当时却并没有立刻死去,她是在被葬之后,裁断的气。」
「嗯?活人葬了?」药郎挑眉,心想道,这般成了鬼怪,也不足为奇。 「你倒是很清楚。她身去时,你才初生,她的事情,你竟全都知道。」
「我……」男童还未说下去,身侧林内就传来了枝叶碰撞的声响。一只瘦长干枯的手从树丛中穿出,扣在了他们不远处的泥土里,缓慢的弯起,姑获鸟的身体从后面钻了出来。
「找到了……」姑获鸟瞪着铜铃大的双眼看向药郎和孩童,嘴巴一张一合的发出桀桀的笑声。
「哦呀,看来她不认识你呢。」药郎站起身,持退魔剑挡在胸前,向后退了一步,斜眼瞥向在他身旁的男童。
「母亲定是一直认为我还活着。」孩童不住上前一步,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母亲』。「所以她看不到我。」这样低语着,他的手穿过姑获鸟那枯瘦的手,无力的垂下。「母亲只记得我被她们从她腹中取出,却不知后来,她们见我是男婴,便将我溺死。我起初并不知道自己死了,只是想去找母亲,她变成这样,我一直在看着。」孩童抬头看向周围的密林,又看向药郎,「这里原本是座村庄哦,药郎先生,很久之前。」。
药郎身影一顿,片刻之后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诧异的转身看他,这时姑获鸟冲了上来,枯瘦的手从药郎背后穿至胸前,鲜红的血色飞溅在孩童的素衣上,刺眼得很,姑获鸟却因药郎的血液变得有些癫狂,只是维持着穿胸的姿势在原地狂笑。
药郎咳出几口血,似乎渐渐失去了生气般垂下了头颅,大多的血液顺着姑获鸟的手流出来,滴落在地上。孩童上前一步,执起药郎的手侧脸贴在他的手背上,似在撒娇。
「药郎先生果然很温暖呢。」这样的体温,他从来没有好好感受过。「你看,我可以触碰到药郎先生,但是母亲却一直无法看见我呢。本来想借助那个女人的肚子,但是,药郎先生的身体似乎更合适啊。」孩童抬头看向双眼紧闭的药郎,露出一个孩童的纯洁笑容。「药郎先生就把身体借给我吧。」说完,他的手渐渐变得透明,穿进了药郎的手里,顺着手臂往上,几乎要完全融进药郎的身体了。这下可以拥抱母亲,母亲也可以一直好好看着他了吧。孩童这样想着,下一刻,药郎的身体却消失了,他扑空了一样往前跌撞几步,摔在姑获鸟面前,而姑获鸟的手也突然垂下变回人形的样子,猛坐在地上,没了意识。
「原来如此。」药郎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在下明白事情的缘由了。」
孩童尚未反应过来,回头往药郎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又看看自己的手,那里安静的躺着一张咒符叠的人形。
「在下这宝贵的身体,可不能随意出借呢。」药郎合掌又分开,一张张咒符随着他的动作在两首之间展开排成一列,翻章向上展开双臂,那队列的咒符便自动浮起,一张张增多,知道变成一条长列。药郎做出二指并拢的结印,双臂挥动直指姑获鸟和孩童,咒符迅速蹿向他们,在他们身边穿梭着绕出一个球状的牢笼,将他们锁在里面。孩童伸出手试图要抓破咒符,却在还未碰到符纸表面就被弹开,于是他只能在原地深深垂下头,片刻后又猛抬起来,瞪向药郎的眼里充满愤恨。「药郎先生说明白,您又明白了什么呢。」此时他的声音已经不似之前那般清脆,倒是像青年的声音,带了一些低哑的嘶吼。
药郎看着他的模样,唇角的弧度又扬起来。「自然是你所不明白的事情。」他走到孩童前面蹲下来,倒是像在怜悯他一样看着他。「你与你的母亲真是……」他停顿了一下,似在搜寻可说的话语。「傻的可爱。」最后他这么说。
「什么?」孩童费解的睁大眼睛,这会倒是和外表的样子相符了。
「你难道不知道吗?正因为你一直留在她身边,她能感受到你,认为你还活着,自然是看不到你死去的灵体了。」药郎的指尖慢悠悠的指向瘫在那的姑获鸟,又指回孩童身上。「你又因为这个一直留在这,反而形成了一个轮回呢。」药郎指尖微动,在空中画了一个圈。「所以她看不到你,是因为心中执念着,你尚存于世,她自己本身并不知晓,即使你当初未亡,过了这样长久的时间,你也早就不在了。况且你的气息一直围绕着她,她便一直感知,你还活着。」
孩童被他的话震得思绪一片混乱,他好像有点不能理解,又似乎是明白的。原来母亲并不是不亲爱他,只是他们都因自己的执念,到了对坐不相见的地步。孩童在牢笼里低低啜泣起来,「怎么办呢药郎先生……离开母亲身边……我什么地方也去不了……」。
呵,可怜兮兮的。药郎指腹摩挲了一会退魔剑上已然咬合两次的鬼面,摆手撤了孩童身边的束缚,双手穿过孩童的腋下将他举起置于膝间,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却多了一丝温情。孩童到是不坏的,只是那样一直在母亲身边作为鬼怪长大,后来被绝望压垮了罢。「只需让我知道你的想法。你的母亲多年执着的便是找你,你是如何。」
孩童一颤一颤的,停下了哭泣,他揉了揉眼,发出细软的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说:「我想拥抱母亲。」说完便又哭了起来。药郎笑了一下,这还真是他听过的最单纯的『理』了。
「那么,『形』、『真』、『理』具已寻得,在此之前,便先送你们份礼吧。」药郎并未立即说出解封的语言,如预期般的听到脑海里响起某位有些气急的警告声音,他知道阿金是担心他。『条件具已集齐,若是出了差池,还是有你在不是吗。』药郎轻描淡写的回应阿金,一句话让不善言辞的阿金噎的说不出话来,他偷偷笑了一下,难得捉弄了他。
药郎指尖在手心划出一道细小的血痕,那血痕轻轻漂浮起来,形成了一根细线,而他的掌心又变得完好如初。药郎扯过那跟细线,系在姑获鸟手上,她便幽幽转醒,似乎只是午后小憩了片刻,她困惑了一瞬,看到一边兀自哭泣的孩童,一脸慈爱的将他抱过来在怀里轻哄着,「怎么了宝宝,做噩梦了吗?」,于是孩童哭得更厉害了。女子轻拍着孩童的背,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歌谣,尔后也不知为何,渐渐落下泪来。
药郎在他们身边立了一会,将退魔剑横在身前,右手握上了剑柄。「顺其因缘,得其业果,神剑,封印解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