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好了。
或者她本来就没什么问题,只是突然想用几天发呆而已。
她从大得不可思议的床上慢慢爬下来,拉响了摇铃,穿着粉红色蕾丝边的小睡裙,睁着大眼睛对闻声而来的仆人命令:“我要吃布丁。”
她想了想补充:“牛奶味的。”
焦头烂额的管家简直要喜极而泣了。
那个她应该称作母亲的人,一直没回家。
她一口一口抿着布丁,吃完了还用小舌头舔了舔嘴角的糖汁儿。
管家守在一边,试图用手帕替她擦擦嘴。
被她皱着眉扭头避开。
管家叹口气。
每一个来到人世间的小生命都是一块珍宝。
可是对于这个城堡来说,她来的时间有点太不凑巧了。
彻夜的恸哭还未止息,招魂的灵幡也还没收起,死亡的阴影尚未退却,她就急匆匆地降临了,像一只耐不住寂寞在冬日里破壳而出的雏鸟。
她已经来了,而这个城堡却没有做好迎接下一位,新的小殿下的准备。
包括城堡的主人。
小时候,我们会花很多时间在认识我们所处的世界上,这种认识是多方面的,从环境到语言,到生活常识到情感和心理。
可能很少有人还记得,很早以前,哭泣对于我们来说是一种信号的释放,欢笑只是新奇的模仿,悲伤和快乐都是需要学习和理解的,我们从与亲近之人的互动中获取我们所需的大部分认识,无论对错。
流萤的认识是:我即是规则。
在不涉及“母亲”或者自己健康的情况下,她几乎拥有绝对的自主权,这大概是城堡主人和城堡管理者的一点心照不宣的愧疚的补偿。
满足她说出的几乎一切的愿望和要求。
不必进行对幼童来说严苛的利益训练,不必做声乐及多国语言的发音启蒙,不必有严肃的家庭教师进行基础学科的教育,也不必学习恪守家族内部的规则。。。。。。
只要她不愿意。
并非是放弃。
伤心欲绝的母亲怀疑正是过多的课程,过于早慧的智力才让她的长子夭折,所以她给她的这一个孩子,选择的权利。
希望她平庸,却平安的长大。
她给她以空间,以自由。
她给了她的雏鸟一片过于广阔的天空——在她甚至还没有挥动她翅膀的能力之前。
忽视了,选择未必等于期望。
还没有人教导过那孩子,什么是选择,如何进行选择。
流萤在自己完全意识不到的情况下,走入了荒原。
很漂亮的荒原,有蝴蝶鲜花,城堡仆人。
不幸与她的兄长同样,这个小丫头聪明得过分了,在无人引导的状态下,这种聪明表现出的是一种尖锐的排斥。
排斥那些毕恭毕敬的礼貌,讨厌那些言不由衷的话语,厌恶那些命令下程式化的关心,苛求真心与温暖却不知如该何取得与对待。
她不需要不需要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
她把脸埋进布娃娃的怀里,命令:“出去!我不要你们在这儿!”
女仆稍一犹豫,刺耳的尖叫与器皿被摔碎的声音就会尖锐的响起。
她把东西——通常是珍贵或者能发出巨大响声的——狠狠地往地上摔,一件一件,以威慑那些不听她话的家伙。
没有人教她如何正确地面对这个世界。
她独自游荡在满是玩具和机器的荒原中。
憎恶生人。
虽然,在她命令:“出去,我想一个人呆着。”时,也许却在心里尖叫:“留下来,陪我玩儿!陪我玩儿!”
她不会说出来。
她的期望。
就像一只骄傲的小猫不肯屈尊玩耍一个毛线团。
何况,她也没有能够一起刨毛线团,把家里刨得一团糟的伙伴。
她需要玩伴,不是女仆,她需要忤逆者,不是顺从者,她需要,有人站在她的身边,把她扶起来指给她看现世的规则,而不是任由她随心所欲的创造。
像在空中飞,飘飘的,没有翅膀,脚踩不到实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啪唧!”一声摔在地上。
没有人听得到她真正的声音。
她像一只被困在陆地中央一个小水池里孤零零的海豚,无论怎么向周围发射声波寻求帮助都得不到任何回应。
于是只能像死掉的火山一样,默默地沉寂下去。
她说:“出去,我要一个人呆着。”
荒原中鲜艳的色彩逐渐褪去,迎风招展的花朵、满地的玩偶、会动的人形都渐渐固定石化。
空寂。
那种缺失安全与温暖的感觉几乎让她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