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钟,王耀就知道了什么才是真的三观尽毁。
东方少年穿着白色的制服,手里提着黑鞘的武士刀,黑色的短发闪着光芒,漂亮却没有反光的棕色眼睛仿佛是机器人的眼睛,没有瑕疵却也没有人的气息:“在下,本田菊,请多关照。”
王耀的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
好像回到很多年之前,那个尚还幼稚的小男孩拉着年方十五的他衣服的一角,抬着头,轻声喊他哥哥的那一个瞬间。
十五岁的王耀笑得宛若朝阳,长长的辫子甩到身后。他把十二岁的本田菊搂到怀里,轻吻男孩的额头。
王耀觉得自己的眼角涩涩的,时间已经停止在本田菊出现的一瞬间,二十岁的青年男子拿着那柄曾经砍向王耀后背的长刀,英挺而潇洒地站在那里。王耀想哭。
他不是没想过他们会再见,但是却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
王耀并没有像他自己想象中的那样跳起来拎着本田菊的领子质问他那天那梦魇式的灾难,也没有像本田菊想象中的那样低头垂泪,他只是僵硬地站起来,在所有的记者的镜头下挥挥手:“走吧,我们……”
他艰难地使用着干涩的喉咙,目光冰冷:“我们要启程了,请不要……耽误了时间。”
记者们不甘心地走下了火车,王耀看着站在一旁的本田菊,对方脸上并无任何表情。他觉得这个小他三岁的男孩并不是不诧异,而是天生缺少对于外界的某种感知。本田菊冷漠的无以复加,就像是一块永远也不会被感化的顽石。
本田菊知道自己欠王耀的,但是他永远也不会道歉。
王耀知道自己不欠本田菊的,但是他不知道两个人之间的隔阂从何而起。
他们谁都明白。
但是他们那些“明白”和“清楚”,就是让他们越陷越深的所在。
王湾或者说林晓梅微垂着脑袋抬眼看着王耀,她以为自己的哥哥的反常是因为自己又一次地自作主张。
沉默是在五分钟后被打破的,厨师推着餐盘走进车厢,王湾觉得有东西在自己的口腔里分泌出来。她已经好几天没吃上一顿正常的饭了——她胃里的食物残渣恐怕都是些汤汤水水的。
王耀坐下来,本田菊依旧站着,王湾不知所措。
“坐吧,湾湾……不,林晓梅小姐。”王耀特意加重了后面的称呼,带着一股子东方式的轻蔑,“还有你,本田先生。”
“哥……”王湾坐下来,拿起叉子,即使她再任性也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哥哥现在已经快要被气死了。
本田菊默默的看着叉子,然后伸出手,熟练地切割起桌上的牛排来。
“食不言寝不语,林晓梅。”王耀说。
湾湾想起来自己还小的时候,大哥曾经也这么说过,只不过那时候他们的生活还没有天翻地覆,嘉龙还在,濠镜也还在。她记得哥哥当时拿着筷子,笑着,脸上蒙着一层锅灰,温柔地对她说:“食不言寝不语啊,湾湾。”
一瞬间王湾有点失神。
本田菊继续切割着牛排,并不刺耳的声音同时也在不停地切割着王耀脆弱的神经:“味道不错。”
他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学会的用刀叉,只记得那个时候没有王耀,没有家人,甚至连那只猫都已经蜷缩在墙角静静死去了。有点像一种死亡之后的进化,那天晚上之后本田菊奇迹般的发现自己学会了好多以前学不会的东西,他已经变成了那座钢铁城池中的一员。
但是他不属于它,他永远都是一个游离于自己的世界和自己想要的世界中间的空隙的人。
没有归属。
沉闷的一顿饭。
王耀记得以前的那些学生们都是欢天喜地地看着那些平日里根本见不到的食材,然后大快朵颐,而现在自己和两个自己最熟悉的人坐在一起,却丝毫没有以往那种短暂但真实的快活。
以前虽然难受,但还有一种萍水相逢的陌生。
但这次……
王耀看着面前的残羹剩饭被一脸“你欠我钱你全家都欠我钱”表情的黑衣服务生收走,面无表情地看着同样面无表情的本田菊半仰在沙发上,眼神空洞的盯着天花板。他在想什么呢?我又在想些什么呢?
王耀叹了口气:“晓梅……你们都有看以前比赛的录像吗?”他刻意省去了询问本田菊的环节,而是直接使用了“你们”这个万能的代词。
“有啊……大……导师先生。”王湾看着对面墙壁上挂着的巨大液晶屏,有一种置身于机械世界的恐惧与疏离感,“每年这个时候,学校都会组织大家一起看的。”
“那就再看一遍。”王耀按了按沙发旁边的按钮,温和的笑笑,“把你自己当成其中的一个角色,然后再看,用心感受。”他又看了一眼终于正过身来的本田菊,把后面那一句“如果你没有心那就另当别论了”硬憋了下去。
王湾心里有点酸,以前大哥偶尔的“阿鲁”的口癖几乎已经听不到了啊。
之前那个穿着黑风衣的服务生走过来,把一包碟片放在几个人面前的桌子上,嘴唇蠕动了几下,最后也没说出话来,脸上的表情还是和刚才一样的令人不爽。
王耀低头翻着碟片,表情一怔,抽出来一张,把剩下的摊到了桌子上:“随便看。我先去换身衣服,这件衣服可真不舒服。”
本田菊静静地看着王耀的背影。